看了名琴,聽了謝昭彈的曲子,蕭窈的心情原本是極好的。


    但全都被崔循三言兩語給毀了。


    睡了一夜,第二日同班漪提及自己去大樂署聽琴,再說起此事,依舊既莫名其妙,又隱隱生氣。


    “我知自己並無名門閨秀的風姿儀態,可這與他,又有什麽幹係呢?”


    蕭窈咬了口班漪帶來的櫻桃糕,恰到好處的甜意在唇齒間溢開,再開口時,情緒稍稍和緩了些:“同為士族出身,謝三郎就不會如他那般……”


    謝昭的態度始終是溫和、妥帖的,在他麵前,仿佛什麽都不用想,做什麽都是對的。


    崔循則不然。


    規行矩步,嚴苛、挑剔,叫人不由得懷疑,世上究竟有誰能入得了他的眼。


    班漪聽了蕭窈的講述,頗感稀奇。


    她與崔氏不常往來,但這些年也見過崔循幾麵,聽過許多事跡。


    倒不是說崔循平易近人。


    隻是以他一貫的行事,縱然認為蕭窈此舉不妥,也不會出言詬病才對。


    畢竟長公子日理萬機,他們崔氏族中的女郎如何,興許都不會過多關注,又為何平白要對公主指手畫腳呢?


    班漪思忖片刻,開口道:“公主可知崔氏行五的那位郎君?”


    蕭窈點點頭:“崔韶。”


    這是崔循同父異母的庶弟。


    若是沒猜錯,那日幽篁居外,她倉促撞見的那少年便是崔韶。


    “早些年,崔翁便將族中之事交給長公子,自己安心頤養天年。崔公又早就不在,這些年杳無音訊……”班漪頓了頓,意味深長道,“長兄如父,五公子的親事最後應當是由他來決斷的。”


    蕭窈來建鄴,就是為了議親。


    眾人心照不宣,班漪沒避諱提及此事,蕭窈也沒臉紅回避。


    “我又沒同崔氏定親。八字沒一撇的事,他若看不過眼,不結親就是,何必如此?”蕭窈撇了撇嘴角,“何況,誰要嫁入他家啊?”


    既提及此事,班漪索性又問:“那謝潮生如何?方才聽你提起,似是並不厭煩。”


    蕭窈拭去指尖的碎屑,慢吞吞道:“謝三郎那樣的人,會有人討厭他嗎?”


    但若說有多喜歡,並沒到那份上。


    畢竟攏共也就見了幾麵,一隻手數得過來,說過幾句話,甚至談不上有多了解。


    “倒也不急。”班漪徐徐道,“明日王氏壽宴,士族子弟雲集,公主屆時大可慢慢看,說不準會有一眼相中的人。”


    蕭窈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經過這些時日精挑細選,最終由班漪拍板,定下了那套杏色的宮裝。


    宮中手最巧的侍女一大早來朝暉殿,為蕭窈梳了個極其精致的發式,珠翠點綴在雲鬢間,溫婉端莊。


    珍珠耳飾垂下,光澤瑩潤。


    纖腰嫋嫋,係著環佩禁步,將步子壓得輕而緩。


    臉上也上了妝,蛾眉橫翠,唇紅齒白。


    任是誰見了,都得承認,這是個頗為貌美動人的女郎。


    至於給王老夫人的壽禮,重光帝早就令人備好。


    蕭窈出宮前,先去了祈年殿。


    她要帶著重光帝給王家的旨意與賞賜一道過去,如此,才能顯得更為鄭重。


    重光帝將自家裝扮一新的女兒從上到下打量一番,老懷甚慰,捋過斑白的胡髯,接連說了幾個“好”字。


    蕭窈眉眼一彎,笑道:“阿父若是沒別的話吩咐,我就先走了,班大家還在等著。”


    “窈窈,這是你來建鄴後,頭回在士族那邊正經露麵。要乖乖聽班大家的叮囑,謹言慎行,不準胡鬧。”重光帝稍稍收斂了笑意,語重心長道。


    這樣鄭重其事的態度,令蕭窈的心沉下些。


    她離開時沒再如往常一般隨意,屈膝行了一禮:“女兒記下了。”


    -


    王老夫人的壽宴設在王氏的引仙園,占地極為廣闊,其中築有山石林泉、亭台樓閣,花果竹柏、飛禽走獸應有盡有。


    時人又稱其為“金闕”。


    蕭窈先前曾隨崔循來過此處,但她那時心神不寧並沒閑情逸致,加之隔著幕籬,並沒好好看過。


    以致她對王氏的印象,停留在那個昏暗而陰濕的地牢上。


    如今由班漪相陪,從正門踏入引仙園,才發覺此處好山好水,一眼望去竟遠勝皇宮許多,倒真是無愧人間仙境之名。


    又因老夫人六十壽辰,園中各處著意布置過,珠璣羅綺,極近豪奢。


    看得人眼花繚亂。


    蕭窈還記得自己的此行的任務,未曾將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表露出來,隻在心中暗暗驚歎。


    她臉上端著恰到好處的笑。


    這是經班大家指點過的,既不會讓人覺著冷淡疏離,又不會顯得諂媚討好。


    王氏的侍從在前引路,而身後,是捧著賀禮的內侍、宮女。


    這樣一行人,在今日登門祝壽的諸多客人中,也顯得尤為突出。一路走過,明裏暗裏不知有多少道目光落在蕭窈身上。


    眾人都想看看武陵來的這位公主。


    傳聞她在鄉野間長大,雖貌美,但無才無德,嬌縱蠻橫。


    重光帝登基伊始,甚至都沒敢將人帶來建鄴,悉心教導這麽久,才終於肯放她在世家這裏露麵。


    在來之前,班漪麵上未曾表露,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擔憂。怕蕭窈未曾來過這樣的場合,會緊張露怯,叫人看了笑話。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喜歡這位小公主,不願這樣的事發生。


    而如今,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回原處。


    蕭窈壓根不在乎這些名滿天下的士族。


    心中不認為他們有何尊貴,也不期待獲取他們的認可,故而並不會為此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她就是依重光帝的意思,來送些壽禮,再吃頓飯,就可以打道回宮了。


    蕭窈來到鬆柏院時,裏邊也得了通傳,原本正撒嬌湊趣博老夫人高興的女眷們齊齊安靜下來。


    唯有備受疼愛的王四娘子沒什麽顧忌,依偎在老夫人身側,依舊道:“可算是來了。若不是祖母壽辰,這位還不定藏頭露尾到什麽時候呢。”


    在場眾人皆是擅察言觀色的,心照不宣地交換著眼神。


    陸三娘子掩唇笑道:“聽聞公主這些時日,在潛心學琴。”


    王四娘子冷笑了聲,正欲開口,被自家祖母瞥了一眼,這才停住。


    婢女打起簾攏,請蕭窈入內。


    房中溫暖如春,這時節,竟似有清清淡淡的瓜果香,很是宜人。


    蕭窈繞過那十二扇的檀香木鬆鶴屏風,這才見著正廳的全貌。


    寬敞華貴的廳堂中,已聚了不少女眷,衣香鬢影,錦繡如堆。像是春日裏滿園開得姹紫嫣紅的花,賞心悅目。


    而被她們簇擁著,斜倚在正中的,是位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夫人。


    銀發梳得一絲不亂,精神矍鑠,石青色的衣裳恰到好處襯著她雍容華貴的氣度。


    因上了年紀的緣故,眼眸稍顯渾濁,但抬眼時看過來的目光卻格外利。


    蕭窈不喜歡這樣的視線。


    會讓她有種毫無保留的、被審視的感覺。


    “恭賀老夫人六十大壽。願如南山之壽、鬆柏之茂,福壽綿長。”蕭窈垂了眼,“父皇感念王氏多年辛勞,於國於民,居功甚偉,也為您另備了壽禮。”


    “皇恩浩蕩,王氏自當盡心竭力。”


    王老夫人略抬了抬手,立時有婢女上前挪了坐席,請她與班漪落座。


    “久不見你,近來可還好?”老夫人再開口時,卻是對著班漪。


    “承蒙聖上信任,召我入宮教導公主,故而近來少走動,勞您記掛。”班漪笑著,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扯回蕭窈身上,“好在公主聰穎,興許再過些時日便可出師,屆時我便又清閑下來了。”


    老夫人微微頷首,這才向蕭窈道:“公主初來建鄴,可還習慣?”


    蕭窈低眉順眼道:“一切都好。”


    “既如此,閑暇時宜多走動。宮中隻一位公主,無人作伴,怕是無趣。”老夫人看向身側的四娘子,笑道,“你近來不是在與盈初她們商量著籌辦雅集?屆時記得給公主遞請帖。”


    蕭窈循聲看去,與一位美貌的小娘子視線撞了個正著。


    她穿著條石榴紅的衣裙,雀羽金線繡成,熠熠生輝,華美至極。


    鬢發上簪著支鳳凰銜珠釵,凰羽精致,最難得的還是那珍珠,個個飽滿圓潤,在日光之下竟依稀泛著幽光。


    光彩奪目,世所罕見。


    蕭窈從沒見過這樣的珠子,倍感新奇,目光在其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知曉,這是王家的四娘子,王瀅。


    早在背王氏族譜時,女史們就曾同她提過,說四娘子是王家最受寵愛的女郎。


    前幾日班漪也曾提起,說當初四娘子出生時,老夫人曾夢見紅霞漫天,以之為吉兆,故而將四娘子放在自己院中,親自撫養長大。


    而後隱晦地提及,因整個王家千嬌百寵,四娘子性子不大好。


    而如今,這位性子不大好的四娘子略抬了下巴,同她道:“祖母說得是。不過既為雅集,不說琴棋書畫樣樣齊全,至少精通其一,才不至於空坐著無所事事……”


    “不知公主擅長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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