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卿言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聽到屋內的動靜,墜兒趕緊進來伺候。


    “怎麽沒在洛公子身邊伺候?”卿言接過墜兒遞上的衣物。


    “公主,現在已是辰時初刻,洛公子早就起身,都用過早膳許久了。”墜兒低笑,為卿言梳妝。


    對著妝鏡,卿言想起昨日洛清給她化的毀容妝,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徐照的事情也該速戰速決了,早一日去東南邊陲,便可早一日鏟除晉王的勢力。


    “墜兒,去請洛公子。”卿言止住墜兒給她梳妝的動作。


    不多時,洛清進來,身後跟著墜兒捧著一托盤的瓶瓶罐罐。


    “這是?”卿言指了指墜兒。


    “公主今日份的藥。”洛清示意墜兒放下,又吩咐她去給卿言做藥膳。


    “什麽?這麽多藥,還要吃藥膳?”卿言哭著一張臉,泄氣的背對著洛清。


    這耍小脾氣的樣子看得洛清心裏一軟,隨即又說:“這些不全是你的藥,還有我的,藥膳我也陪你吃,我改良了配方,保證不再苦不堪言。”


    這倒是正中卿言下懷,轉身又高興起來。她拿起托盤中的藥看了看,有些藥跟前幾日為洛清手腕上的傷換藥時聞到的是一個味道。


    “你手上拿的就是我的外用藥,適才你遣墜兒來喚我,我還未來得及換藥。”洛清一邊拆著手腕上的繃帶一邊說。


    “我來。”卿言伸手替洛清拆了起來。


    繃帶纏得並不厚,卿言很快就拆了下來,原本猙獰的傷口此時已愈合了許多,不愧是仙醫首徒,這傷藥確實是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可一想到這是被有男子手臂粗的金腹蟒咬下的傷口,卿言不禁將手上的動作輕了又輕,緩了又緩。


    洛清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樣子,笑著說:“已經好很多了,公主不必在意。”


    醫生對自己和病人果然是雙標,古往今來都一樣,卿言皺著眉頭道:“你說得輕巧,這是傷在手腕上,萬幸沒有傷到經絡和肌健,否則你的手就廢了,還是一次廢兩隻。”


    “與金腹蟒纏鬥時,我注意了分寸,不會被它真正傷到。”洛清仍舊嘴角留笑。


    “分寸,”卿言歎氣,“你若隻是被金腹蟒咬了屁股,我就相信你是注意了分寸。”


    “為何是屁股?”洛清好奇地問。


    “因為屁股不是要害啊。”卿言睜大眼睛認真地答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屁股上經絡少,還有厚厚的肌肉,可比這手腕安全多了,就是上藥不太方便。”


    洛清看著卿言突然意識到此時討論的部位,有些…有些……於是,洛清的臉肉眼可見的又紅了。


    卿言心裏暗道一聲不妙,趕緊給洛清包紮好,退開一步:“抱歉。”


    這句抱歉卿言很是真誠,與以往看到洛清臉紅時的調笑自是不同,畢竟洛清的傷是因為為她找藥所致。


    可這樣的舉動在洛清眼裏卻成了疏離。


    不知從何時起,每每被卿言弄得臉紅之時,洛清已不再窘迫,反而十分享受這種別樣的親近,這便是自己與卿言相處時與旁人的不同,獨屬於兩人的相處方式讓洛清心裏甚至有些小激動。


    可今天,卿言的道歉和她退開的那一步讓洛清一下子從這種激動中回過神來。卿言雖無公主的架子,與人為善十分親近,但那不僅僅是對他洛清一人,而是天性如此。卿言天生樂天善良,對朋友真誠相待,她將洛清當成朋友,所以相處隨性,卻不特殊。


    想到這兒,洛清如墜冰窟,原來是自己多情而不自知,還一味的勸誡藍臻適可而止,原來要適可而止的是自己。


    “公主該吃藥了。”洛清拿起托盤裏的藥瓶遞給卿言,緩解了尷尬。


    “此藥還需用黃酒送服。”洛清又給卿言遞上一杯酒。


    見洛清神色如常,卿言放下心來,接過藥和酒,一口氣就吃了下去。吃完還舔了舔沾著黃酒的嘴唇,意猶未盡道:“到底是民風彪悍的峪山,這酒都要比盛京的烈上幾分,隻是剛烈有餘醇厚不足。”


    “公主的手藝自是上乘,自花滿樓鬥酒後,頗懷念經公主之手調製的佳釀。”洛清接下卿言的話題。


    “在花滿樓時,我可是為了承諾藍臻的白銀千兩拿出了看家本領,那次還多虧了洛公子為我找原料,才讓我能贖回寧遠。”說起藍臻,卿言就氣不打一處來。


    “對了,你的這個好兄弟,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總以欺負我一個小女子為樂,多日前在隨縣與我拚酒,我以為棋逢對手,沒想到他竟然仗著自己武功高強,直接將酒逼出體外,真真是小人行徑。”


    此事洛清在事後也知曉,對藍臻的做法也是頗有微詞。


    “確是藍臻勝之不武,下次遇到他,定讓他給你道歉。”


    “什麽勝之不武,他都沒勝好不好。”卿言不服氣的爭辯。


    “對,如此行徑,算他輸。”洛清看著卿言急紅的小臉心神一漾,語氣更是情不自禁的寵溺起來。


    “洛公子能識得我調製的酒,看來也是同道中人,等東南邊陲事畢,我再為洛公子專門調製美酒佳釀。”


    “東南邊陲?”洛清問,“峪山之事完結後公主不是要回盛京嗎?”


    “本是要回的,可昨日剛接到父皇旨意,遣我去一趟東南邊陲。”卿言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


    “可公主的身體已經不起長途跋涉了。”洛清急了。


    “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洛公子能一同前往。”卿言一口氣說完。


    “你的身體已經不起折騰了,我跟去與否又有什麽關係?”洛清氣得瞪她。


    卿言笑了笑,有人關心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可是,我的敵人不會因為我身體有損就偃旗息鼓,他們隻會趁我病要我命。”


    洛清看著卿言用輕鬆的語氣說著沉重的話題,其他勸語都咽回了肚子裏。


    “此去凶險,洛公子還請考慮考慮再答複我,此前,公子已於我有多次救命之恩,本無以為報,現下又有求於公子,實在是厚著臉皮宣諸於口,隻能以儲君之位承諾,今後公子有任何要求,我必允之,絕不反悔。”說完,卿言解下腰上的一塊佩玉塞進洛清手裏,“還望公子不要推辭。”


    洛清看了看玉佩,是一塊成色極好的白玉,溫潤透油沁脂,皇家器物果然不是凡品,他用手指摩挲著白玉的輪廓,淡淡道:“若是此次我不同去,公主會收回這塊玉嗎?”


    “啊?”這……卿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當然不會,”卿言趕緊表態,“洛公子的救命之恩豈是區區一塊白玉一個承諾可還的。”


    “好,我跟你去。”洛清把玉佩貼身收好。


    “大恩不言謝。”卿言傾身一禮,被洛清扶住,二人相視而笑。


    臨近午時,墜兒給兩人送來藥膳。


    “我改良了配方,今日的藥膳味道定不會難以下咽。”洛清率先垂範嚐了一口。


    “好吧。”卿言拿起湯勺,往嘴裏送了一口湯,果然味道好了許多,於是欣然將其他藥膳也吃了個幹淨。


    當然,洛清免不了陪吃的命運,藥膳畢竟是藥膳,即使改良也隻不過是不難吃而已。


    午膳畢,卿言讓洛清幫她化上昨日的毀容妝,然後如此雲雲讓他陪自己在徐照麵前演一場戲。


    “去把徐照帶回的藥拿來。”卿言吩咐墜兒。


    “洛公子,這是徐照帶回來的藥。”


    卿言示意墜兒將藥盒遞上,又轉而對她說:“叫思承進來。”


    墜兒答諾,將思承請了進來,自己退了出去。


    洛清拿著藥盒端詳了許久,又看又聞:“這的確是家師研製的一種祛疤痕的藥,效果極佳。隻不過……”


    洛清頓了頓,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又不敢斷言,便猜測道:“這藥像是被人動過手腳。”


    “什麽?”卿言大驚。


    思承也大驚:“此前已證實徐照與南夏大皇子藍靖勾結,遣七色的殺手刺殺公主,一次不成,這次竟明目張膽地加害,公主處境危險,請準許屬下將思悠思悟調來加強護衛。”


    “敵暗我明,先緩緩,靜觀其變。”卿言未允。


    “或許他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為他所用。”洛清將藥丸拿在手裏仔細察看,“這藥丸的表麵被塗了一種可以致幻的驚風草草汁,劑量很大,若是誤食,足以讓人癲狂,而此時,隻有身上帶有月眠花味道的人才能使之平靜下來。驚風草草汁的藥性雖猛烈,卻不易被診出,大多會當成普通的狂躁症被誤診。”


    “太可惡了,這徐照的狼子野心還真不小。”卿言氣得狠狠錘了桌子。


    桌上的熱茶濺出來,思承趕緊伸手將卿言拉開。


    卿言因突如其來的拉扯倒在思承懷裏,茶杯滾落一地碎片。


    “公主。”


    “公主。”


    二人皆是一驚。


    “無礙。”卿言揮了揮手,避開碎片走到洛清麵前,捏了一顆藥丸若有所思。


    “既然藥丸上塗的是致幻藥物,那假裝毀容之法的便是不可用了,不若咱們將計就計如何?”卿言將藥丸放進盒內,一臉興奮。


    “願聞其詳。”洛清合上蓋,放在桌上。


    卿言勾了勾手指,兩人湊了過來。


    翌日清晨,楚慎正在整飭軍務,突然接到峪山礦區的消息,長公主殿下今早睡醒後便神誌不清了。


    楚慎立即將軍務交給身側親信,趕往礦區。


    議事廳後堂,幾乎所有人都守在公主寢房門外,卻無一人敢進入。


    “這是怎麽回事?”楚慎一到,便找人詢問。


    “楚將軍。”墜兒含著眼淚給楚慎見禮,然後義憤填膺的向楚慎控訴,“昨日夜裏,奴婢伺候公主服了徐照將軍從仙醫穀帶回的藥丸,公主服藥後起初並無異樣,不多久便睡下了,可到了半夜,奴婢就聽見公主房裏內有大動靜,奴婢進去一看,房內滿地狼藉,公主蜷縮在床角,奴婢一靠近公主就大聲嗬斥,仿佛不認識奴婢一般,奴婢叫來思承大人,公主亦是如此,隻要有人靠近,公主便瘋狂不已,奴婢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隻能請楚將軍來了。”


    “我進去看看。”楚慎正準備推門進去,被思承攔住。


    “屬下同將軍一起進去。”


    楚慎看著思承,思忖片刻後應允。


    二人小心的推門進入,盡量放慢腳步,希望不要驚動卿言。


    習武之人身形矯健且輕盈,二人快到床邊才被卿言發現。


    “走開,不要過來。”卿言大叫一聲,抓起床上的枕頭就向楚慎扔了過去。


    楚慎抬手擋開,立住,不再往前:“長公主殿下,末將是楚慎,峪山邊軍的上都護。”


    “我不管你是誰,不準過來。”卿言根本不聽,就是不讓人靠近。


    “公主不認得末將了嗎?”楚慎還不死心。


    “你走開,走開。”卿言見兩人不走,幹脆光著腳下床,走到桌邊拿起茶杯茶壺就向楚慎砸去。


    卿言隻砸楚慎,楚慎躲避不及,生生挨了好幾下,思承看在眼裏笑在心裏。


    他家小公主還真是有仇必報。


    “好,好,末將走就是了,公主千萬別傷了自己。”楚慎麵對蠻不講理的卿言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和思承一起退了出去。


    “可有找大夫來看過?”楚慎問貼身伺候的墜兒和思承。


    “已派人去請洛公子了。”墜兒答。


    此時,洛清正從側門進來,與眾人見禮後,仔細詢問了卿言的狀況,又與楚慎和思承一起進了卿言的寢房。


    人太多,卿言很快就發現了,她又隨手抓起身邊能拿起的各種物件扔向楚慎,楚慎防不勝防,隻能盡量躲避,三人各使眼色互相配合,終於用最不會傷害公主的方式將她製住了。


    洛清趕緊給卿言把脈。


    “沒有中毒跡象,應是得了失心之症。”洛清得出結論,與之前商量好的說辭一致。


    “怎會突然得了失心之症。”楚慎不解。


    “近幾月來公主過得甚是凶險,許是被嚇到了。”洛清解釋,“需要調理和靜養才能恢複。”


    的確,據楚慎所知,近幾月來對長公主的刺殺暗殺不斷,一個原本養在深閨的公主,因突如其來的儲君之位被迫立於危險之中,嬌弱的公主也確實吃不消,楚慎也暫且接受了這種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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