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傳來一聲微弱的悶哼聲,周寧抓緊了手裏的棍子,卻警惕的沒有打開房門,而是緩慢的蹲下去,趴在地上,從門縫裏朝外看。


    今晚的月光很亮,但也不足以讓他看清院子裏的情形,隻隱約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那影子蠕動了幾下,就突然消失不見,嚇了周寧一大跳。


    如今這樣子他是不敢再睡覺了,隻抱著棍子回到床上,裹緊了被子死死盯著房門,一直僵持到了天亮,直到鄰居家傳來聲響,他才往枕頭上一倒,然後沉沉睡去,渾然不知道相隔不遠的大伯父跟二伯的家裏,已經鬧翻了天了。


    起因是周大伯母一大早就沒見著她男人,她最開始還以為這人出去了,但直到周二伯母也找上了門來,兩人這才驚覺事情不對。


    就在她們二人疑惑的時候,官差上門了。


    “這裏可是周平跟周安的家?”


    周爺爺身為一家之主,硬著頭皮上前回話,今天早上起他的眼皮就跳個不停,加上兩個兒子都不見了,他心裏越發的恐慌了,此刻見到官差上門,登時嚇得手軟腳軟。


    身後的周家婦孺也是大氣不敢喘一聲,生怕被官差給抓走,即使她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官差看著一屋子的老弱婦孺,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冷著臉開口:“現有人狀告周平周安,夥同馮世昌一家草菅人命,如今周平周安都被抓進大牢裏了,那馮世昌也被逮住了,縣令大人命我等回來,將你們帶去衙門例行詢問,還不速速跟我走。”


    聽到兩個兒子被抓的周爺爺跟周奶奶都是一臉懵,他們壓根不相信兒子會跟那什麽馮世昌一起,殘害他人性命,隻下意識的認為這官差是不是搞錯了?


    “這位差爺,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兒子雖然混賬了些,但害人性命這種事情,他是萬萬不敢做的呀!”


    “是呀,這位差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兒肯定不會幹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的,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那官差看著老兩口一個勁的為兒子說話,有些不耐煩起來:“你兒子是什麽人我不清楚,但他倆跟馮世昌勾搭成奸是不爭的事實,兩人對此供認不諱,讓你們過去就過去,是不是誤會的,縣老爺自然能夠查清楚。”


    對方都已經這麽說了,周家人也隻能硬著頭皮上路,大過年的村子裏出了這樣的事情,裏正跟村長都被驚動了,等他們匆匆趕來的時候,隻知道是周家的兩個兒子,涉及到了人命官司被抓住了。


    裏正年紀大了受不得這種刺激,聽到消息差點就栽倒在地,旁邊的村長更是臉色煞白的捂著胸口,要不是旁邊有人扶著,他們能直接撅過去。


    周家人趕到縣衙的時候,周平跟周安正如兩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他們的外衣都被扒了下來,隻著裏衣被打了十板子,昨夜他們先是被吊在外麵吹了一夜的冷風,天快亮的時候又被扔在了縣衙的門口,同樣被扔在縣衙門口的,還有馮家的馮世昌,也就是馮家大郎的父親。


    抓周家兄弟的自然是宋春臨,抓馮世昌的則是顧逢月,早在宋家下聘的時候,宋春臨就查到馮家到底為什麽執著於周寧了。


    正如王嬸子猜測的那樣,馮家求娶周寧,並不是真心要他給馮大郎做媳婦的,而是為了讓周寧給馮家大郎陪葬的。


    外人皆知馮家有一獨子,但卻並不知道他們家還有一個哥兒,正是跟獨子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這對雙胞胎出生的時候,兒子體弱,哥兒強壯,馮家子嗣單薄,馮世昌更是尋醫問藥許多年才得了這麽一對雙胞胎,好麵子的他不肯讓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病秧子,於是這麽些年來,一直是由那個小哥兒來頂替哥哥的身份活著。


    隨著時間流逝,兩個孩子漸漸長大,兒子的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顧逢雲尚且有宋春臨的靈泉水可以改善身體,但馮家大郎卻沒有這個機會。


    馮世昌眼見兒子活不久了,想著他這一生受盡病痛折磨,死了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動了心思,想要給兒子找個伴兒一起上路,他讓人給兒子看了生辰八字,掐算出最合適兒子八字的伴侶,然後按著那個生辰八字去給兒子找媳婦。


    後來也不知怎麽的,被周平知道了,他得知馮家在找某個生辰八字的女娘哥兒做兒媳,他聽到那個八字的時候,兩眼放光,這不就是周寧的生辰八字嗎!


    於是周平兄弟兩就直接找上了馮家,最開始他們隻是想把周寧賣給馮家做兒媳的,想著從中敲一筆聘金就不錯了,哪知道馮家一出手就是一百兩,但要求周寧嫁過來以後就要跟周家斷絕關係。


    其實周平兄弟二人對斷絕關係這件事沒什麽感覺,他們也沒打算在周寧婚後還跟他來往,但馮家既然特意提出這個條件了,那這其中肯定是有問題的。


    這兄弟倆還算是有腦子的,認為馮家肯定有問題,於是獅子大開口,加價到每人一百兩。


    馮世昌本來不想給這麽多的,但此時正好馮大郎又犯病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馮大郎勉強吊住一條命,卻也被周平周安兩人發現了馮家的秘密。


    周平看著時日無多的馮大郎,頓時明白馮世昌到底為什麽特意要那個生辰八字的人,也明白為何要讓周寧嫁過來以後跟周家斷絕關係,他這是怕周寧死後,周家人上來討說法。


    不過周平卻讓馮世昌放心,隻要他答應給他們每人一百兩,那麽周寧出嫁後是死是活,他們都不會過問。


    有了這句話,馮世昌便也明白這兄弟倆也不是個好人,然後他就做了一個令他後悔終身的決定。


    他特意寫了契約書,讓周平兄弟二人簽字畫押了。


    最後這份契約書,也成了他們狼狽為奸的呈堂證供。


    馮世昌先是給了二人一人十兩銀子的‘訂金’,答應事成之後,另外再給兩人每人一百兩白銀。


    兄弟二人帶著銀子喜滋滋的回家,分別跟自己婆娘分享這份喜悅,然後就有了之前逼婚的種種,可以說,周平跟周安,為了那一百兩銀子,也是煞費了苦心。


    自從馮世昌知道宋家來給周寧下聘之後,怒氣衝衝的去找了周平周安退錢,周平周安自然不願意把到手的好處再吐出去,再加上宋家那些年禮的刺激,兩兄弟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周寧直接綁了送去馮家,到時候把他跟馮家大郎關上一晚上,生米煮成熟飯,周寧就插翅難逃了。


    他們不相信宋家還會要跟其他男子獨處了一晚上的周寧,那周寧若是個性子烈的,估計不用他們動手,自己就能了結了自己。


    不得不說這人心狠起來,連骨肉至親都可以拋棄,更何況還是同兄弟二人隔了一房的侄子罷了。


    綁周寧的事情是他們跟馮世昌密謀過後才行動的,他們這邊綁人,馮世昌那邊擺了禮堂,等周寧人一到就押著他跟馮大郎拜堂,時辰都算好了,拜完堂把人留在馮家過了年,周寧就是板上釘釘的馮家兒媳。


    至於宋家那邊怎麽交代,他們也準備好了說辭,就說是周寧實在心悅馮大郎,奈何宋家硬要下聘,所以他才逼不得已逃婚的。


    如果宋家硬要他們交人,兩人也不怕,大不了把周大丫送過去就是了,大丫隻比周寧大了半歲,還一直被周平嬌養在家裏,也不算虧待宋春生了。


    不過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宋春臨跟顧逢月打好招呼了,一早就守株待兔呢,他這邊一抓住了周家兄弟,那邊顧逢月就帶著衙役踹開了馮家的大門。


    據那些衙役回憶,當時馮家的堂屋擺著祖宗牌位,各種貢品幹果,門窗都貼滿了喜字,就連燈籠也一夜之間換成了紅燭紅燈籠,喜氣洋洋的,乍一看還真像是要拜堂的樣子,如果忽略旁邊擺放的一對紙紮童男童女,以及後麵放著的那一口巨大的棺材的話。


    大半夜的搞這些,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對勁,那馮世昌還開口狡辯是要給兒子娶妻,一個衙役下意識的反駁他。


    “誰家好人大半夜的娶親啊?還放口棺材在這裏,這結的怕不是陰婚吧?”


    話音一落,眾人齊齊打了個冷戰。


    別說,紅燭、靈位、紙紮人、棺材,這恐怖的要素實在太多了,不少衙役都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


    那馮世昌被摁在地上了還試圖掙紮,因為他覺得對方沒有證據,但當顧逢月從懷裏抽出一張紙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定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張紙,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敗露氣瘋了,竟然仰天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報應啊!這都是報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馮世昌癲狂的樣子,眾人都覺得這人已經瘋了,顧逢月也懶得管他是真瘋還是裝瘋賣傻,命人將他綁起來,準備帶他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新郎打扮的青年走了進來,他一身男子紅衣,但卻比一般的男子柔和秀氣,青年臉色蒼白,麵無表情的走到馮世昌麵,平靜的說了一句話。


    “大哥死了。”


    馮世昌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臉色癲狂的表情迅速收斂,轉而變得憤怒,他開始瘋狂的掙紮的,試圖攻擊麵前的青年,嘴裏還不斷的咒罵著: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在娘胎裏就開始殘害自己的手足,要不是因為你,我兒子怎麽可能死!死的人怎麽不是你啊!你個白眼狼,白養了這麽大了,一點用也沒有,還要害死我的兒子!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才生出你這樣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都怪年搶了我兒子的福氣,都是因為年這個禍害,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兒子!你去死!去死!去死啊!”


    兒子的死對馮世昌打擊很大,他不斷咒罵著親生兒子,責怪他搶了哥哥的福氣,似乎隻要不斷的咒罵,他的兒子就能活過來。


    而青年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辱罵,他平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發瘋,然後在他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嘴角漾起一個明媚的笑意出來。


    然後他笑著靠近馮世昌,在他耳邊重複了一遍:“你兒子死了。”


    這幾個字對馮世昌而言,不亞於驚雷一般,在青年的重複下,馮世昌徹底紅了眼睛,他的嘴巴被衙役用布巾給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但從他劇烈掙紮的樣子來看,如果沒人摁著他,估計他能衝上去把青年給撕碎了。


    青年對馮世昌的發瘋視而不見,越過馮世昌,走到那口棺材麵前,輕輕撫摸著刷了紅漆的上好木料。


    馮世昌疼愛這個兒子,就連給兒子的棺材也是準備的最大最好,青年嗤笑一聲,將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給脫了下來,狠狠扔進了棺材裏麵。


    顧逢月轉過頭沒有看,隻吩咐衙役帶著馮世昌回了縣衙。


    因為證據確鑿,再加上馮大郎也死了,馮世昌也沒了牽掛,幾乎沒怎麽掙紮就認了罪。


    但周平跟周安就不一樣了,他們知道自己一旦認了罪,那他們的後代就是罪人的的孩子,家裏幾個小的,別說以後嫁娶了,就是平日在村子裏,估計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縣令也不慣著他們,人證物證俱在,主謀也認了罪,他們兩個即使不認又如何,先打個十板子,打服了,自然就認罪了。


    周爺爺他們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周平跟周安,兩人背上血肉模糊,這衙役大過年的被叫來幹活,都是一肚子的怨氣,打工人好不容易放個假,都被這幾人給攪渾了,一個個下手都極重,區區十板子,就差點要了周平跟周安的命。


    “作孽啊!”周奶奶跌坐在地上,她閉上眼睛,似乎是不願再多看這兄弟兩人一眼,她一直到知道兩個兒子苛待侄兒,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們兩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對著弟弟唯一留下來的骨血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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