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靜,一夜平安,並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等到第二日天晴的時候,馬家堡的這群隊伍隻是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又重新振奮了下疲憊的精神,準備啟程。


    盡管馬家堡距離原武城確實不遠,但是這趟出來實在是給眾人帶來了極大的打擊。


    他們先是在細楓縣和一群扯皮推諉的官吏吵了起來,接著又在府城原武受到了冷落,沒有人願意接手這件麻煩的事情,替他們主持公道。


    想起這些,馬家堡眾人臉上皆是雙目黯淡,長籲短歎了起來。


    以往他們覺得臨江府萬事皆好,縱有殺之不盡的馬匪和水寇,但這些賊寇也從來不敢太過囂張,哪裏像現在,一頭可怕的大妖就藏在暗處裏,毫無顧忌的偷吃殺人。


    親眼見過那一幕的眾人都無比確信定是有妖國的大妖在作祟,隻是那些刑房捕快們不敢信,而斬妖司的監妖文士又親口回稟說一切如常,並無妖物出現。


    所以在偌大的臨江府裏,盡管修士不少,此刻也隻有朝歲和寧陽二人跟在了這群鄉民身後,打算親眼去看一看所謂的‘詭異’。


    眾人從山間小徑走了下來,為了趕路沒有選擇道路寬闊的官道,而是選擇了一片密林,打算從其中穿插過去。


    隻是密林裏的路道崎嶇難行,飛蟲又很多,咬在眾人臉上不多時就出現了一片紅腫的小點。


    人群裏隻有馬七月的臉上依舊如常,不僅沒有半分被叮咬的痕跡,甚至看上去還越發的水潤和嫩滑。


    這一幕也讓那位年紀稍長的一些婦女不禁感慨了起來:“還是七月的身體好啊,完全不招這些山蟲叮咬。”


    馬七月聽著這句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臉上扯出抹勉強的笑容,說道:“嗯,小時候姆媽經常用山上的藥草給我和阿姐泡澡,所以那些蟲蛇鼠蟻從不靠近我們。”


    隻是少女心裏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身體並不正常——


    以往她會怕蚊蟲叮咬,會遇到蛇鼠從樹林裏躥出來後用幽幽的瞳孔對著她,會因為走了十裏山路就喘地上氣不接下氣,會更喜歡吃清爽可口的素菜,而不是對著油膩的葷腥產生一種可怕凶猛的衝動。


    現在一切都變了。


    馬七月眼裏有深深的恐懼,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麵色也因此沒有血色。


    隨著時間漸移,她能夠清晰感覺到身體裏有一座鼓正在被敲動,發出了類似‘咚、咚、咚’的聲音。


    很快,眾人穿過密林,站在了山丘之上。


    視線的盡頭已經能夠隱隱瞧見一座規模不小、用高大白牆圍起來的莊子。


    馬保平看著這座由自己一手發展起來的馬家堡,眼中不禁流露出複雜之色。


    天上不知何時開始有一朵墨色的雨雲延伸,濕意變得越來越重,人群裏旋即響起驚呼聲:“看上去是要下雨了,快些走吧。”


    而此刻,在遠處的那座馬家堡中。


    兩個黑衣人正蹲坐在水井旁邊,用戲謔的目光看著那頭躺在地上的白猿妖物。


    白猿渾身的皮毛皆是雪白,唯有臉部暗紅,長著似人的五官。白猿以四肢張開的姿勢仰天而躺,雙瞳黯淡,長滿紫黑利齒的腥臭大口微微張開,正不斷冒出碎裂的血泡,發出些‘咿啊’的聲音。


    五把泛著極冷白氣的寒霜劍影直直插入白猿的胸口和四肢,深入地表三尺,以一個恐怖的速度不斷掠奪著這頭大妖的濃鬱生機。


    “不愧是明月大人,五劍落下便讓這猿妖避無可避,隻能受死。可惜了,本來還想多看看的,但沒想到馬家堡的那女子竟是成功挺了過去。”


    “懷了妖胎一月不死,十有八九便能夠誕下半妖之種,殿下的那些奇珍藏品又要多增加一件了。”


    其中一個黑衣人冷笑著說完後,右手一揮,運起體內的靈氣撒下火苗,將白猿的屍體直接燒了起來,“不過還是要慎重一些,雖說殿下不懼斬妖司那邊,但總歸不好太過明目張膽。”


    做完這些後,那黑衣人又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房門半掩的屋舍,淡淡說道:“算算時間,他們應該也快從原武城回來了,就在這等著吧。”


    很快,雨雲彌漫過來,變得煙霧朦朧。


    在二人身後那口深幽的古井裏,開始響起了輕微的滴答聲,是雨水濺落的聲音。


    ......


    ......


    “師兄,你說若是真有妖物藏身的話,此刻還會在那馬家堡裏嗎?”


    遠遠跟在那群馬家堡鄉民身後,寧陽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逐漸再變大的雨勢,不禁輕歎而道。


    出城的時候雖然他心裏隱隱有種感覺,覺得這一趟出來應該能有所收獲,但是隨著越發靠近那座馬家堡,這種感覺便又慢慢回落了下來。


    此刻眾人冒著大雨往前奔進了三裏地,和馬家堡的距離越來越近,視線裏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在雨中靜立環繞著的那片高牆,以及牆上密布的銀白尖刺。


    朝歲眯起雙眼往前看了看,瞳孔裏光影流轉,將水井前的那兩道身影和正在燃燒的白猿屍體都瞧得一清二楚。


    隨後他低頭瞥了一眼寧陽,目光在其腰間的長劍上停留了片刻。


    看著這道目光略有審視的意味,寧陽心裏有些疑惑,但還未等他問出口,便隻聽見朝歲突然問了一句:“二層樓的那些劍法,你學了多少?”


    寧陽神情微怔,但很快便開口回道:“學了千月和碧水兩門劍訣。”


    朝歲又問道:“紫霞城寧家的道法呢?”


    聽著這個問題,寧陽臉色微凝,半響後才說道:“隻學了紫氣霞元的第一重,遠遠未到修煉神華的地步。”


    國試之時,朝歲曾經和寧鳴交過手,知道紫氣霞元配合噬滅神華的威力很可觀,不過如果隻是空有紫氣的千變萬化之形,沒有神華輔助,沒有凝練出霞元,那就還算不上是多麽強大的助力。


    “嗯。”


    朝歲點頭應了一聲,目光繼續轉到前方,淡淡說道:“兩門劍訣應該也夠了,稍後左邊那個歸你吧。”


    左邊那個?


    聽著這句話,寧陽臉上又是一愣,正想開口詢問,便聽見馬家堡裏傳來了恐慌的尖叫聲。


    他神情微凜,目光旋即望去,便看見在白牆半開的大門之前,那群馬家堡的眾人皆是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身體在控製不住地發抖。


    尖叫聲響起後,人影第一時間便陷入了慌亂之中,所有人再顧不上什麽往日的交情,開始相互推搡,四散而逃。


    不少人被推倒之後,又立刻無比慌張地爬了起來,蹬著腿往莊外的方向逃去。


    馬保平的那根木拐被逃竄的人影撞到了一旁,失去支撐立刻跌坐在了地上,喘著細微的粗氣,沒有一絲慌亂,隻是拽過馬七月的袖子後,沉聲囑咐道:“快走!”


    “爹!”馬七月帶出了一絲哭音,始終不肯離去。


    見狀,這位老者又用力往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膀,撿過那根木拐重重打在其身上,老臉憋的通紅,氣息粗重,就連聲音也已經嘶啞:“莫管我!快走!先去細楓縣,賊人不敢在那裏囂張!”


    沒有密林遮擋的白牆之前,像是有一陣呼嘯的風穿過山野而來,發出了極為刺耳的嗚嗚淒嘯聲音。


    寧陽看著從白牆裏升起來的那些血紅飛箭,臉上已是勃然變色,右手立刻搭在了劍柄之上,嘴巴張開剛想吐露出‘師兄’二字,便聽見身旁平靜的聲音再度響起——


    “用千月劍訣,攔下來。”


    沒有時間去疑惑為什麽,甚至是怎麽做。


    寧陽點了點頭後,目光警惕地盯著天際,鏗鏘一聲將劍刃從鞘中抽了出來。


    那些飛箭明顯是在對準著每一個正在奔逃的馬家堡鄉民,帶著修士的靈氣,鬼魅一般穿梭在雨幕之中。


    寧陽深吸了一口氣,神情逐漸變得凜冽,在第一時間便勇敢地往前衝了出去。


    因為看到有些人摔在地上慢了一步,像無頭蒼蠅一樣踉蹌而慌亂地亂跑,寧陽脖頸上忽然青筋繃緊,大聲吼道:“先趴下!”


    聲音撼動雨勢,如木鼓重重敲響在耳畔。


    眾人猝不及防之下直接雙膝發軟,又摔在了地上,這也恰好隨了寧陽的心意。


    他目光微微亮起,就在數十飛箭飛至最高點開始往下降落的時候,腿部的肌肉驟然縮緊,周身靈氣快速運轉,就在原地突兀躍了起來。


    雨勢變得極大,像是瀑布一般垂直不斷。


    寧陽緊緊握著長劍,像一隻飛鳥滑行了出去,在空中的身形很平穩,並且在竭力試圖讓內心情緒平靜下來。


    千月劍訣講究的是變化靈動,劍招沒有固定的出手軌跡,劍勢連綿難斷,絕對是最適合清風期修士修煉的劍法之一。


    他盯著那些飛箭,回想著劍訣的一招一式,雙目微凝,橫握劍刃直直劈砍,劍光頓時化作一道白影穿梭破空,在瓢潑密集的大雨裏帶出了一道淡淡的火線。


    朝歲看著這一幕,不禁微微點了點頭,倒不是因為寧陽的這一劍有多出彩,而是對他的勤勉和刻苦表示了認可。


    在國都天元大試的時候,寧陽明顯還不擅長劍道,但隻是不到十日的時間過去,此刻便已經展露出了對於這門千月劍訣的一些心得,說明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私下苦練,並沒有絲毫鬆懈。


    雨中很快響起一連串鐵器碰撞和摩擦的尖銳聲音。


    寧陽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步伐後退數步,神情極度緊張,但是看到自己成功將那數十飛箭擋了下來後,便長出一口氣。


    異變發生,同樣驚動了馬家堡裏的那兩道黑衣身影,他們第一時間便跳上牆頭,陰冷的目光毫不掩飾的直直望來。


    感受到那二人身上明顯的清風期圓滿氣息,寧陽臉色依舊凝重,開口問道:“師兄,怎麽辦?”


    朝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將千裏仿劍慢慢抽了出來,銀白的劍身在雨中泛著耀眼的光芒。


    寧陽看著朝歲二話不說就抬腳往右邊走去,不禁苦笑了一下,隨後就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白牆左邊的那道身影。


    而此刻在趙祈的這兩位手下看來,寧陽身上氣息不過清風期大成,另外一人雖然境界不明,但是光看麵相便是如此的年輕,又能有多厲害的修為?


    “真是找死!”


    二人沒有過多猶豫,相視一眼後便從白牆上一躍而下,充滿殺意的直接衝了過來。


    因為此刻天降大雨,馬家堡距離最近的細楓城又有些距離,所以二人倒也沒急著去追殺那些馬家堡的鄉民。


    在他們看來,這些賤民就算逃出去一個兩個也無傷大雅,反倒是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修士身份不明,若是不能直接滅口終歸是有些隱患。


    看到朝歲和寧陽突然分開,二人拔出背後的長刀,便遠遠交談了起來。


    “你去解決那個,這個歸我。”


    “好。”


    嘩啦的大雨聲中,奔行衝向朝歲的那道黑衣身影逐漸隱藏在了雨幕裏,難尋蹤影。


    寧陽沒有再往那個方向多看一眼,因為他清楚不管對方出自何處,此刻又施展出了什麽詭譎的道法,都不可能是師兄的對手。


    在人道三期的境界裏,無論是清風期、烈火期還是寒水期的修士,都已經沒有師兄的對手了啊。


    寧陽在心裏輕聲感慨,看著揮舞而來的那道沉重的刀鋒,目光頓時警惕了起來。


    砰!鏗!


    刀劍碰撞的聲音伴隨著雨聲不斷落下,寧陽的身影不斷穿梭在銀白刀光的範圍裏,遊離在刀鋒之外,額頭在極短的時間裏竟是不知不覺沁出了些汗水。


    因為要和對方全力交手,所以寧陽的渾身靈氣也不再用來隔絕雨勢,大雨也因此在瘋狂洗刷著他的身體。


    嘩——


    又是一道雪亮的危險刀光!


    寧陽臉色微變,腳下往後退出半步,手腕一轉將劍勢轉為極擅防守的碧水劍法,順著對方的刀鋒方向斜斜兜轉,將勁道散去大半。


    二人交手雖然隻是片刻,但那黑衣人也看出了寧陽實戰經驗明顯不足,臉上生出一抹陰冷神色,腳踩在雨水形成的一處水窪中,接著用力地狠狠一踏,四散的泥土便混雜著雨水飛濺了出去,又極為恰到好處的濺到了寧陽臉上。


    這些泥水雖然沒有任何殺傷人,但是卻讓寧陽氣息陡然有了一瞬凝滯。


    黑衣人眼中凶光大起,雙手握著銀刀便趁勢而上,用力劈砍了起來,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強悍氣息更是逼得寧陽有些慌亂,身形開始不斷後退。


    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黑衣人自知已經勝券在握,臉上剛剛流露出一抹殘忍的冷笑時,便聽見一道平靜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


    “你在做什麽?劍法學了之後就隻會按照書上的招式順序施展嗎?”


    聽著這道聲音,黑衣人一開始還有些不敢相信,但很快就覺得一股滲人的寒冷正在自己身上慢慢擴散,呼吸逐漸緊促了下來。


    黑衣人神情微變,但卻不敢回頭多看一眼,隻是耳廓仍然在瘋狂聳動著,希望能從那個方向聽到些哪怕是最細微的響動也好。


    可惜身後的方向裏除了對方的聲音之外,就隻有嘩聲不斷的大雨。


    而那冰冷的聲音還在不斷響起,就像是一把寒刀懸在了黑衣人的脖頸之間,讓他如墜冰窖——


    “既然學了兩劍,就不要拘泥在一劍的完整上,不是說你施展了千月劍訣便要等招數施展完才能變招。”


    “他的刀光明顯魯鈍,你若力所不及,就要考慮如何用靈動和巧勁獲勝。”


    “步伐不錯,可以轉劈為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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