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附屬醫院,到處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


    幼年時期常常來這裏的西宮硝子表示習慣了。


    此刻,她正在更換助聽器。


    按照正常情況,有國家補助,個人不需要承擔太多。


    但現在情況不同,外婆生病了,哪怕是這部分支出,硝子都想要省下來。


    不過這一情況,也是被姐控,妹妹結弦發現了,隨後告密。


    於是媽媽堅持帶著硝子來配助聽器。


    作為首城最高級的醫院,這裏的醫生不僅綜合水平高,在仁德方麵也是如此。


    給硝子申請了緊急綠色通道,暫時這款助聽器不需要花錢了,後麵再想辦法補回去。


    助聽器調試是一件很花時間的事,原因在於聽不見聲音的人跟能聽到聲音的人,兩者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硝子是先天性聽覺障礙,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感染病毒喪失大量聽覺。


    且在3歲的時候,家裏人才發現硝子聽不清楚聲音。


    錯過了最佳接觸聲音的時間,也就罷了。


    如果3歲的硝子能植入人工耳蝸,或許還能培育說話清晰的能力,但可惜的是。


    硝子聽覺障礙,導致一家之主的父親勃然大怒,認為這一切都是母親的責任。


    奶奶更是迷信說,是母親前世或者硝子做了什麽孽,導致這輩子因果償還。


    八重子自然是忍受不了,直接選擇跟對方離婚。


    失去了主要經濟來源,加上離婚之前就懷上了結弦。


    導致八重子沒法送硝子去醫院,植入人工耳蝸。


    這也就導致,長大後她的發音很不清晰。


    沒有字幕,正常人很難聽懂她說什麽。


    “外婆怎麽樣了?”硝子對妹妹“說”。


    比得是手語。


    結弦比劃回應:“外婆現在情況穩定下來了。


    但醫生說。


    她這種情況,隻能做肺移植手術,不然的話,下次發作還是有生命危險。”


    硝子:“外婆的話一定沒問題的,一定會有好心人幫助外婆的。”


    結弦比劃安慰姐姐:“希望有好消息,醫生說適配時間,一般都是半年以上。


    有時候病情特別嚴重,會酌情縮短。”


    結弦說謊了。


    實際上,配對等待的時間更久。


    每年霓區去世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各種疾病,衰落去世的。


    因意外去世的人,占比並不是特別多。


    自殺者選擇捐獻,更是少之又少,本身就是因為絕望選擇離開世界,會主動延續生命,屬於是鳳毛麟角。


    另外移植手術,是要排隊的。


    部分病人,有近親家屬去世後捐獻身體,他們更優先得到治療。


    總之非常稀缺,許多病人躺病床上大半年,也得不到合適的配源,最終離開。


    “姐姐,不要難過了。


    你看這是什麽?”結弦手語,同時從身後拿出一張唱片。


    “你亂花錢買這個做什麽?”硝子很生氣比著手語,隨後拉著妹妹的手往外走,打算去退款。


    “借的,借的啦。


    跟《天使心跳》書一樣,都是借來的。


    不要這麽激動姐姐,如今我怎麽可能亂花錢。”


    “就算是借的,也不用借這個。


    我又聽不清楚。”


    “誒,這話說錯了,姐姐。


    你不是超想聽「我的歌」嗎,你在草稿本上寫得筆跡。


    我都看到了。


    就好好聽一次歌,嘛沒事的。”


    “等會說,我先去看看外婆。”


    “外婆已經睡著了,你就別打擾她了。


    你剛配好助聽器,就好好來聽聽歌。”結弦硬推著自家姐姐,來到住院部外麵的院子裏,兩人坐在一處長椅上。


    將兩隻外置耳機都給硝子戴上,結弦高興坐在椅子上搖晃著雙腿。


    硝子:“你不聽嗎?”


    結弦搖頭:“我已經聽過了,姐姐自己一個人聽吧。”


    看著姐姐聽起了音樂,一開始還很興奮的結弦漸漸晃動的雙腿停了下來。


    腦海不由浮現,曾經醫生對自己說的話。


    “現在才準備植入人工耳蝸?


    給你科普一下吧,所謂的人工耳蝸。


    就是把聲音轉換成電信號,刺激聽覺神經。


    你要知道正常人的耳朵裏是有2萬個聽覺感受器,人工耳蝸最多也就24個電極。


    轉化率是很低的。


    所以,能聽見聲音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但這個聲音和我們正常人聽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這個很難跟你形容。


    特別是像你姐姐這種情況。


    我說實話她就算做了手術,她聽見的聲音大概也是這樣的。”


    醫生特意給結弦做了一個實驗。


    先用一個老式錄音機將正在播放的電視聲音錄下來。


    然後又拿來一個老式的麥克風,將話筒對著錄音機。


    隨後離開這個房間,在另外一個房間聽,跟話筒連接破爛音響發出的嘈雜音。


    沒錯,有很多雜音。


    除了很小的人聲以外,音樂伴奏一點也聽不清楚。


    更關鍵是硝子在6歲之前一直沒有好好去聽聲音,所以她的腦袋裏對聲音完全沒有概念。


    人工耳蝸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如果不能在幼年期植入,後天做,完全就是浪費錢。


    醫生又告訴結弦,半價手術費是1萬,耳蝸12萬。


    並且還要承受兩個星期左右的手術痛苦,且手術後還沒有完。


    每年要調一次機,不調機,效果會變得很差。


    如果更換電池頻率高的話,一個月還要花100塊錢買一盒電池。


    聽了醫生的話,當時結弦心裏是非常絕望的。


    哪怕等自己參加工作了能掙到錢,姐姐的耳朵也是回不來。


    都怪那個可惡男人。


    對於親生父親,西宮結弦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哪怕他有一丁點的責任感,這個家庭都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破碎的家庭,不幸福的童年,這些事讓結弦對外界異常敏感。


    同時她也很極度渴望愛,所以將姐姐當成了唯一的寄托。


    為了不讓姐姐產生自殺的念頭。


    自購的相機,拍攝各種各樣的動物屍體,讓姐姐看看死亡有多麽可怕。


    她經常逃課不上學,有時候也不回家。


    因此,岩澤、文人的故事都格外讓女孩共情。


    岩澤消失的時候,結弦哭得稀裏嘩啦。


    硝子還以為妹妹也跟自己一樣被人欺負了,一番交談後,才得知是一本書《天使心跳》。


    岩澤的故事,同樣讓硝子十分感動,同時她也更加好奇所謂的——音樂。


    岩澤的音樂到底是怎麽樣的,她唱完最後一首歌,大家到底是什麽感受。


    小時候的硝子在路上看到戴耳機的人,搖頭晃腦一副很陶醉模樣,她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不過她現在可以把這個等同感受於別的東西。


    好吃的蛋糕,美麗的夕陽,還有自由自在的鯉魚從指尖滑過的觸感。


    味覺,視覺,觸覺。


    這些感官上,最棒的感受,或許就是音樂的魅力吧。


    雖然能想象到這種程度,可硝子還是無法感知,聲音在一定節奏中,發出的美妙聲響。


    聲音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呢?


    聲音是不是跟畫畫一樣?


    硝子為了說話,是摸著外婆的喉嚨,還有妹妹的。


    感受聲帶的震動。


    或許就跟畫畫一樣,它是有形狀的。


    隻是用眼睛看不見,必須用耳朵去聽。


    這種看不見的形狀或許就是音樂。


    硝子努力去想象音樂,畢竟妹妹給她帶這個東西就是希望自己能開心。


    可是哪怕換了質量好的助聽器,她聽見的依舊還是,這十幾年內聽見的聲響。


    模模糊糊的,人在說話。


    除此之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能夠感知到。


    歌詞倒是能通過播放器看見。


    「最珍貴的寶物」,這首歌是寫給文人的嗎。


    好合適。


    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希望去那個世界。


    岩澤本來也失聲了,去了死後世界就恢複了正常。


    說不定自己去了,也能聽見真正的聲音。


    就當硝子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一旁的結弦比劃著手指:“姐姐,你已經聽完了兩遍了哦。


    怎麽樣?”


    “很好聽哦。”硝子手語。


    “好聽,具體好聽在哪?”結弦依舊不死心的問。


    就好像她經常晚上做夢,夢見了姐姐能聽到她的呼喊聲。


    她就想,有一天奇跡會發生,姐姐一下子突然恢複了聽覺。


    但事實是殘酷的。


    硝子根本不理解真正的音樂是什麽樣子的。


    她把自己剛才構想的想法說了出來,聲音是有形狀的。


    所以聽到好聽的音樂,人的腦子裏會浮現圖畫。


    這話其實沒有錯,比如說在聽歌的時候,歌手唱出了稻田的香氣。


    那麽肯定,人的腦海會腦補稻田的模樣。


    但是硝子比喻不是這樣,她是說能聽見聲音以後直接在腦海裏出現形狀。


    這是她第一次猜測,聲音具體模樣。


    且不說音色、音高、音調,專業術語。


    正常人去形容聲音的好聽。


    一定是這個聲音很甜,很優美,旋律很平緩或者十分震撼。


    結弦有點想哭,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看過的一本書。


    海倫凱勒在學習文字的時候,水怎麽都記不住。


    於是老師帶她去外麵,拿來水管將水衝刷在她手上寫了一個water水。


    看不見又聽不見的海倫凱勒,這一刻記住了水這個字。


    這一刻語言的大門向她敞開。


    事實上海倫凱勒是在19個月以後失去聽覺和視覺的,她感知過聲音的存在。


    而自己的姐姐,她從未真正感受過聲音的存在。


    對於她來說聲音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


    是一種模糊不清的,一種喉嚨上的震動?


    還是像她剛才說的一樣,跟畫畫一樣是有形狀的。


    如果自己的耳朵可以分一隻給姐姐就好了。


    依舊是和那個醫生的對話。


    對方也是笑著告訴她,人的身體其他器官可以移植。


    但唯獨耳朵這麽精密的儀器,就算是移植也隻能一個外殼而已。


    太不公平了,這個世界真是糟糕透了。


    “不要哭了。”硝子手語,幫妹妹擦拭著眼角。


    她知道露餡了,哪怕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硝子卻想要家人都開開心心,不要因為自己的事愁眉苦臉。


    聽不見,沒什麽事情的。


    隻要大家平平安安,每天開心開心心就足夠了。


    “把這個還給人家,然後我們去看外婆。”


    硝子比劃著手。


    “嗯。”


    宣泄完情緒的結弦也是擦幹眼角,帶著姐姐一起去還東西。


    在路上,結弦:“姐姐,雖然你無法真正聽到這首歌,但音樂的力量你可以感受的到。


    你看……”


    “音樂的力量?”硝子歪了歪頭,看了看四周。


    結弦繼續道:“這些人都是因為這首歌來到東京的。”


    硝子:“因為這首歌?”


    “嗯,「最珍貴的寶物」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


    大家不想再迷失自我了,紛紛追求自己的夢想。


    而東京就是最繁華的城市,就像外婆的病在老家治不好,隻能來這裏治療。”


    ……


    “姐姐……”結弦比劃著手,“總有一天你會聽到真正的聲音。


    我一定會做到的,在我活著的時候。”


    此刻的結弦,也不是第一次下定決心了。


    畢業後,要麽按照規劃路線去研究更先進的人工耳蝸,要麽成為最優秀的耳科醫生。


    一定要想盡辦法讓姐姐恢複聽覺。


    “我隻要結弦一直開心就好。”硝子摸了摸妹妹的頭。


    然而,在妹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輕輕不經意拂過眼角。


    讓那一滴眼淚盡可能的不被發現。


    文人:“大家都認為我應該死去,哥哥應該活著。


    即便這樣的我也能得到認可。


    我不是一無所處,我也被人需要,我也有人愛著。


    我的人生就是為了重新遇見愛的人,而存在的。”


    音樂的力量,哪怕聽不見,也能通過文字感受到啊。


    這些一個個從身邊忙碌經過的人。


    他們是被《天使心跳》感動而來,那首歌寫得就是文人的一生。


    治愈文豪……你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人。


    你也和文人一樣,經曆過那種痛苦嗎?


    就像原文裏說的那樣,沒有經曆過那樣的人生是無法體會到當事人的感受。


    內心細膩的硝子猜想,或許接下來能從音無的人生,管中窺豹。


    了解到對方的內心。


    祂一定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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