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號。


    遠安。


    “各位,最後一場了。順利拍完,咱們這部戲就殺青了!”


    韓平坐在監視器前,舉著喇叭喊道。


    想到殺青近在眼前,片場的眾人心裏即有完成使命的激動,又有將要離別的不舍。


    渾身塗抹了青紫色的顏料,連妝都沒卸的陳到明眼眶微紅。


    就在剛才,他和劉曉麗剛剛拍完了靜秋“笑著”為老三送別的那場戲。


    他的角色殺青了,回想這幾個月的經曆,情緒十分複雜。


    作為一個新人演員,他一開始在劇組那叫一個謹小慎微,即使麵對陳愷歌這個實習助理導演都顯得很卑微。


    可是在韓導的調教下,他真的改變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長。即有演技上的,也有性格上的。


    在這一部戲裏,陳到明算是明白了國內頂級導演究竟是什麽實力。


    一開始他和劉曉麗都顯得比較青澀,慢慢的,兩人之間的默契被一點點培養出來,這一場戲演完,陳到明在放鬆下來的同時,也感到了不舍。


    這時,他看到了還在那抹眼淚的劉曉麗。


    顯然,對方還沒從靜秋的角色中脫離出來。


    陳到明這幾個月和劉曉麗交流很多,也知道她得到韓導的指點,演靜秋這個角色時用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體驗派技巧。


    這個技巧好處明顯,壞處同樣明顯,入戲容易,出戲卻並不容易。嚴重情況下,甚至會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現在劉曉麗就是這種情況,她在靜秋這個角色中投入太多感情,“送別老三”這一段,她更是全情投入。


    也不知道對這個年輕的小姑娘是好是壞,心中感慨一番。


    這時,他看到韓平走到了劉曉麗身邊。


    韓平拍了拍劉曉麗的肩膀,然後又指向陳到明:“誒,你看老三不是還活著嗎?”


    在劉曉麗抬頭的瞬間,他冒出來了這麽一句話。


    而對於靜秋可以說是“用情至深”的劉曉麗愣了一下……


    “嗚嗚嗚……”


    本來還隻是在抹眼淚。


    劉曉麗這下直接是嚎啕大哭起來。


    “哭吧,哭完就好了。”


    韓平沒有在乎旁人的目光,他張開懷抱和劉曉麗擁到了一起,右手在她的後背上上輕拍著,撫慰她的情緒。


    作為劉曉麗的老師,他太明白對方此時的狀態。動情傷身,癡情傷心,情緒宣泄出來,對劉曉麗來說反而是好事。


    至於別人怎麽想,他並不是那種畏懼人言的導演。


    這個時代可不像前世谘詢發達,一個劇組裏發生的事很難傳出去,更不會有八卦媒體采訪這類消息。即是記者知道了,也不會報道出去。


    美人在懷,韓平沒有絲毫雜念,他隻是說著安慰的話:


    “好啦,別哭了。妝花了可就不漂亮了。”


    “撲哧。”


    劉曉麗笑出聲來,不僅如此,她因為剛才哭的太狠,鼻涕泡都噴了出來。


    這下,韓平的衣服遭了殃。


    劉曉麗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


    不過他並不在意,現在最重要的是安撫劉曉麗的情緒,“沒事,倒是你,心裏好受了嗎?”


    “嗯。”


    得到她的肯定後,韓平也鬆了口氣。


    她拍了拍陳到明的後背,示意對方放開自己。


    韓平鬆手後,韓平去了化妝師那裏,剛才她那一哭,妝已經花了。


    和陳到明一樣,劉曉麗也是自覺在韓平的劇組收獲頗多。


    這部電影拍攝完後,絕對不會是那種充滿“情緒”的愛情電影。


    因為年代的原因,兩個身份特殊的人之間的愛情必然是含蓄的。


    不是“靜秋”本人,是不會有這種感覺的。


    這個劇本,也不需要拍出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它就像是一場小雨,潤物細無聲。


    老三和靜秋的感情線是層層推進的,從相識,相知,相戀,到生死別離。


    一開始,你甚至感受不到實質性的感情衝突,隻有那種淡淡的,細膩的愛情,你可能看到中間,會會心一笑,感覺到一種淡淡的甜。


    直到最後一幕,所有感情,衝突,一下子爆發開來,感受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也正是因為有足夠的鋪墊,她才能演起來得心應手。從一開始的生澀,越往後麵演,她的情緒就愈發自然。


    這種感情也就越顯得真摯,如同真情流露一般。


    說實在的,她已經迫不及待在大銀幕上看到自己的表演了。


    雖然她能感受到這部電影的魅力,但終究有種霧裏看花的感覺。


    想到這,她不自覺地扭頭看向了韓平那邊。


    這一切的締造者,此時此刻已經回到自己的崗位,正透過監視器,觀看著剛才的拍攝片段。


    她對韓平有著感激,甚至因為這段時間的相處有了依戀。


    隻是……劉曉麗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其實,她自認為對感情是有著一定的敏感度的。


    韓平好是好,可聽李菁說,他有對象。


    按理來說,她是不會對韓平懷有另外一種感情的。


    可長久接觸下來,她真的體會到了韓平的好。


    很貼心,會關心人。她是個舞蹈演員,沒有接觸過拍戲,他卻能耐心教導,即是自己犯錯,聽不懂戲,也不會黑臉。


    如果韓平沒有對象,她肯定會淪陷。


    甚至會大膽地追求,她不是一個會在乎人言的女人,遇到幸福就會追求。


    可現在,相處這麽久,她已經沒有那種明確拒絕的自信。


    果然……我也隻是個庸俗的,不要臉的女人嗎?


    這讓她覺得有些痛苦,她想過種種辦法,沒有一種是可行的。


    現在想想……


    還真不如一開始就拒絕韓平拍戲的提議呢。


    她又看向韓平。


    韓平顯得很認真,工作的男人很有魅力,更別說韓平本來就很帥。


    他是怎麽想的呢?


    劉曉麗就不信,他在拍攝過程中一點都感覺不到自己對他的那種感情。


    因為他是個聰明的人,還是個對女人情緒敏感的人。


    罷了,現在不是想那麽多的時候。


    劉曉麗覺得自己此時對韓平的感覺,和靜秋對相處一段時間的老三很像。


    未來兩人會怎麽樣,就交給時間好了。


    今後,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想轉行當演員。


    不僅僅是因為她喜歡上了演戲的感覺,還因為他……


    她明白,如果自己還是個舞蹈演員的話,這就會是兩人最後一次相處。


    想到這,她重新閉上了眼睛,默默地調整情緒,為最後一幕,也是在為整部電影能否畫個完美句號做準備。


    ……


    韓平那邊,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帶給了一位女演員什麽樣的變化。


    他此時正在重播著剛才那一段戲。


    “老三之死”的篇章,作為全劇的大結局,也是升華點與催淚點……


    可以說,這部電影能否在觀眾心裏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在層層推進一點點搭接的劇情之中,老三的死亡和靜秋的這段哭戲很關鍵。


    能點燃觀眾的情緒,整部戲就成了。要是效果不理想,那就得重拍。


    反正,在他這裏,就劉曉麗的能力和表現來說,是無可挑剔。


    也許她的總體表現還達不到影後的標準,但就這部戲中的表現來說,足以驚豔眾人。


    至於陳到明……


    不說小透明,他的表現隻能說中規中矩。


    這部戲的男主角雖然是他,但核心和視角其實是放在劉曉麗飾演的靜秋身上的。


    其實,前世原著小說也是如此。


    不過怎麽說呢,這部戲他這麽用心,這收尾階段他依舊想完美收場。


    因此,韓平坐在監視器前,看的格外認真。


    色彩,角度,表情,情緒……


    他是“一幀一幀”的看。


    而現在,除了最後一段象征意義上的“前路”外,全部都拍攝完畢。


    雖然還沒剪輯,可作為導演,他自然有在心裏串聯起全劇的本事。


    反反複複看了幾遍。


    最後耷拉著眼皮,在心裏默默回憶著自己所看過的所有山楂樹的拍攝片段。


    感受著那從一開始便一點點被堆積的情緒,雖然很慢,但確實是像個氣球在慢慢**。


    直到最後……


    砰!


    在這場戲裏,氣球爆炸開來,所有的情緒全部得到釋放。


    似乎,出人意料不錯啊!


    整部戲和前世的版本差別不小,不過一樣才不應該,導演不同,劇本不同,就連思想都不同。


    這是他的《山楂樹之戀》,是一部純淨的愛情片,要是摻雜太多東西,反而不美。


    現在,就差最後那一哆嗦了。


    於是,韓平舉起喇叭喊道,“劇組各就各位!”


    “攝影已就位!”


    “燈光已就位!”


    “打板已就位!”


    “演員已就位!”


    “……”


    “演員準備!”


    “最後一場,開始!”


    在最後一個鏡頭,靜秋再一次出現在那條鄉間小路上,這是一個遠鏡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那麽一步一步地走著,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淡出畫麵。


    “停!”


    韓平最後一次檢查鏡頭,發現沒問題後,宣布:


    “我宣布,《山楂樹之戀》正式殺青!”


    “哦,殺青了!”


    “結束了!”


    劇組眾人的情緒,隨著電影的殺青徹底爆發。


    他們大吼大叫,卻沒有人覺得不對。


    韓平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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