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燈火初上。


    我漫無目的遊蕩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消化著我的雄心壯誌和即將開啟的血雨腥風的職業生涯。


    我媽曾經告訴我,我出生那天天降暴雨、雷聲滾滾,村裏的接生婆收了二斤雞蛋告訴她,天有異象,非龍即鳳。


    “小夥子,你今天有一卦。”


    小區門口,兩位“門神”生意慘淡,左側號稱“神算子”,右側號稱“百般配”,一個算命兼賣二手書,一個配鑰匙兼修鞋。


    “大爺,你今天也有一卦。”


    我蹲下來,遞上一顆“紅將軍”。


    “怎麽說?”


    大爺扶正了他的眼鏡,擺了擺手。


    “你今天有皮肉之苦!”


    “誰啊?正好,我正愁沒人給我養老呢!”


    大爺不屑一笑,往後仰了仰身子。


    “此言差矣,此人乃您一生之克星,見之惶恐,聞之顫抖,相生相克,因愛生恨,防不住、躲不掉!”


    “莫非……你說的是?”


    大爺眉頭緊鎖。


    “沒錯,正是大媽!”


    我站起身,吐了一口煙。


    “何來此卦?”


    “大爺,您好好想想,今天是什麽日子!”


    大爺愣了三秒,而後一聲怒罵,我站在路燈下,看著平時走路一瘸一拐的算命大爺拚命狂奔。


    “你小子記得給我把攤收了,我先撤了!”


    “不白收啊,我從你零錢匣裏拿十塊錢啊!”


    “小兔崽子,趁火打劫,不得好死。”


    大爺應該是忘了,上周他曾愁眉不展地問我,年輕人過紀念日有哪些浪漫的手段,為此,他還給了我一顆“白將軍”。


    門口右側配鑰匙的大爺,此時正戴著老花鏡,觀察著穿著簡單的小姑娘,來來往往,他隻有在寒冬臘月才會消失幾天,大概率是因為那時候的姑娘穿的都比較厚。


    我叼著煙走過去,往馬紮上一坐,拿起他的鞋油衝我開膠的皮鞋就是一頓摩擦。


    “逮著不要錢的了是吧?”


    “哎,大爺,可不能這麽說,不要以為我是來蹭你鞋油的,我有重要信息提醒你,事關你的錢袋子!”


    大爺不屑一顧:“故弄玄虛!”


    “最近詐騙短信特別猖狂,尤其是你們老年人,頻頻上當受騙,你這麽聰明又不好色的老頭,那種美女視頻注冊即可觀看的鏈接可千萬不要亂點擊啊!”


    大爺冷冷一笑:“哼!騙我?我有防詐騙三板斧!”


    “真假?哪三板斧?”


    大爺運籌帷幄:“一是警惕性高,二是不貪小利!”


    “三呢?”


    “卡裏始終沒錢!”


    ……


    遠遠的,我看見豔豔已為我燈火闌珊,一個擅長調情的女人,理應享受她想要的一切,我暗下決心,要給豔豔買一所大房子,找倆菲傭,一個陪她說話,聽不懂外語沒事,另一個給她當翻譯。


    還要給她買一輛剛才用遠光差點閃瞎我眼的大寶馬,這樣想著,我一頭鑽進旁邊的無人售貨店。


    二十分鍾後,我從無人售貨店走了出來,那位可能站在來問了:哎,買盒作案工具怎麽那麽費勁?


    這能怪我嗎?


    旁若無人……不是旁邊好像沒人,而是說旁邊若是沒有人,哪個男人不喜歡在這樣的無人售貨店多待一會兒?


    尤其是店內的展櫃裏又上了新品,在沒錢又不違法的前提下,誰不想酣暢淋漓的過過幹癮!


    這是我的個人習慣,每當在無人售貨店展開想象的翅膀,心潮澎湃且不能自抑的時候,我就撒腿往家跑,我會一把抱住豔豔,告訴她,我在外麵已經做足了功課!


    我揣著作案工具,悄悄打開門,在屋裏轉了一圈,發現豔豔正躲在陽台望向窗外,像一個無人陪伴的深閨怨婦。


    我從後麵抱住她,她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香氣,擅長調情的女人,理應為她九死一生。


    我想像福爾摩斯一樣終生不娶、遠離女人是不可能了,倒是四處留情的007,更像是我輩楷模。


    “豔豔,我找到了一份超脫世俗的工作!”


    “什麽工作?當和尚啊?”


    豔豔動作扭捏地掙紮著。


    “我當和尚?哈哈,除非和尚廟對著尼姑庵!你有沒有聽說過……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柯南?”


    “差不多……”


    “你行嗎?那可是動腦子的活!”


    豔豔麵露鄙夷。


    “開玩笑,我從小看柯南長大,007的電影我也看過兩部,福爾摩斯……的書我在圖書館也翻過兩頁,再說了,我腦筋急轉彎玩得多溜你又不是不知道!”


    “聽起來像鬧著玩兒!”


    豔豔搖搖頭,興趣索然。


    我突然來了興致,我要讓豔豔知道我是可以幹好這份工作的!


    “我現在就讓你看看我敏銳的觀察力和非常人的邏輯推理!”


    說著,我把豔豔拉到客廳,指著門口的鞋櫃:“平時這雙草製拖鞋放在鞋櫃的最裏麵,而現在它被擺放到了最外麵,這說明今天有人動了這雙拖鞋,這雙拖鞋尺碼我記得是44,如果有人穿,那這個人肯定不是一個女人,能穿44尺碼的拖鞋,應該是個男的。”


    豔豔歪了歪腦袋,冷笑一聲。


    我走向客廳沙發。


    “客廳沙發上亂七八糟,而這個毯子卻被疊得整整齊齊,很有可能是被特意整理的,有誰做家務的時候會隻疊一個毯子呢,而毯子是用來幹嘛的?睡覺!”


    豔豔伸了個懶腰,撇了一下嘴。


    我又走向窗戶。


    “屋裏開著空調,按道理來講不應該開著窗戶,為何會把窗戶推開呢?”


    一道寒光從我眼鏡劃過。


    “我剛進屋就聞到了刺鼻的香水味,窗戶開著無疑有兩個原因,一是透氣,二是散味,我想後者的可能性更大,誰會開著空調透氣呢?如果是散味的話,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噴灑的香水過多,事實上直到現在,香水的氣味兒還很濃厚,為何會這樣?要麽是一時失手,要麽是故意的,女人對香水都很珍惜,尤其是輕奢品,不像花露水廉價又好用,所以失手的可能性不大。”


    豔豔看著我,臉色緋紅,看來已經開始崇拜我了。


    “故意噴灑那麽多香水,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就是為了掩蓋另一層氣味!汗漬味?腳臭味?不,不,應該是更強烈的一種氣味,我大膽猜測應該是尼古丁的味道,沒錯,應該是有人在這屋裏吸過煙!”


    我在客廳來回踱步,豔豔順手給自己上了一顆“紅將軍”。


    “還有,我剛才去了趟廁所,發現馬桶座圈是豎立著的,我今早用過一次,是大便,用完後我並沒有將它豎起來,而女人隻有放座圈的習慣沒有豎座圈的習慣,至於原因,自不必說,所以,應該是有陌生人上過廁所,而且還是個男的,他甚至有些腎虛,擔心滴答濕了座圈便把它豎了起來。”


    豔豔將窗簾拉上,一層薄薄的睡衣自她香滑的肩上跌落。


    “綜上所述,真相隻有一個,那就是……有人將老男人帶回了家!”


    那一刻,一個名叫柯南的幼稚園男生的靈魂附著在我的體內,我盯著豔豔,豔豔愣了兩秒鍾。


    “啪!”


    響亮的一耳光。


    “你再說一遍試試!”


    幼稚園男生靈魂出竅,真實的我看見豔豔身前抖動著兩團烈火,像要將我燃成一堆灰燼。


    豔豔氣呼呼地進了臥室,我像一隻哈巴狗流著哈喇子尾隨其後,手握十隻裝,我暗暗發狠:劉淩發,你要珍惜每一次的時長啊!


    “濱海路三十八號,果然氣派!”


    我仔細核對了胖子留給我的地址,沒錯,就是這裏。


    聳入雲霄、金碧輝煌的摩天大樓矗立在馬路對麵,進進出出的都是西裝革履、油頭粉麵,風一吹,我甚至都聞到了一股銅臭味兒。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宅子!


    我徑直穿過馬路,走向一樓,電梯剛要關門的時候,匆匆擠進來一個穿藍色製服的老頭,看樣子是一個清潔工,我一身的領帶西服、皮鞋發膠,自然退避三舍。


    “三十二樓?”


    我點了點頭。


    三十二樓,我能想象到那是大廈的最頂端,在那兒工作的人是這座城市的精英,是城市森林食物鏈的頂端。


    城市的角角落落都盡收眼底,充足溫暖的光照、碩大的落地窗、一塵不染的辦公環境、綠色的小盆栽、美女如雲的同事、燒腦的案情、深藏不漏的高科技工具、播放著舒緩音樂的休息室……


    “現在下電梯還不晚。”


    不知道老頭兒在和誰說話,我轉過頭假裝沒聽見,我思考著過會兒該如何應對資深偵探們刁鑽的拷問,比如如果派我去色誘一個黑幫女老大,我該如何去做、我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你穿成這樣怎麽找狗?”


    “找什麽狗,誰家的狗!”


    我瞥了老頭一眼。


    “找丟失的狗,重金懸賞的狗!”


    哎,還挺強,老糊塗,我懶得搭理你。


    “你這憨憨的模樣,一看就沒什麽心機,怎麽和小三鬥智鬥勇?”


    此話一出,電梯裏十幾道目光衝我刷刷刷刷刷刷,並形成了一道無人靠近、直徑三十公分的隔離圈。


    我?鬥小三?


    大爺的,小三都是女的,我和小三鬥智鬥勇,那我成什麽了?


    “什麽小三?哪來的小三?大爺,別胡說八道,我是個直男,我喜歡女的!”


    我極不耐煩嗬斥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殺人的事你們也跟著摻和!”


    大爺這一句話出來,電梯裏頓時安靜了。


    一位不滿三歲的孩子還在牙牙學語指著我問她媽媽:媽媽,你看這位叔叔的耳朵上有好大的一個洞洞,像是被刀子挖的一樣!


    小老弟,不懂別瞎說,我這是正兒八經的耳蝸!


    我一頭大汗,大爺的,這氣氛給渲染的,一位四十來歲的大姐滿臉通紅,眼神直勾勾看著我,以每秒十次的手速拍打著電梯的開門按鈕。


    我趕緊解釋:“大姐,不要著急,別聽大爺胡說!你看我麵相,像是毒辣的人嗎?”


    “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毒毒毒毒……”


    我徹底怒了:“媽的,誰用張學友的歌當手機鈴聲!”


    聞言,大姐立馬癱坐在了地上,眾人皆驚愕,隻有一位站在人群之後、紋著蒼龍白虎的兄弟,一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的冷漠臉。


    我雙手一攤:“我真不是壞人,殺人的事我更不能幹,要知道殺人是要犯法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故意殺人罪”,故意殺人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些我都知道。”


    語畢,我看到電梯裏所有人都忍不住同時咽了一大口唾沫。


    我明白了,就現在這故事情節,我有一百張嘴都不夠解釋的!


    突然“叮咚”一聲,電梯門開了,眾人側身湧出電梯,其中跑在最前麵的是剛才很穩當的蒼龍白虎兄,邊跑邊娘娘腔喊叫個不停!


    呦嗬,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人去樓空,我雙手掐腰:“大爺,沒外人了,還有啥要說的?剛下你說和小三鬥智鬥勇是什麽意思?”


    大爺不服道:“沒啥意思,年紀輕輕,我勸你回頭是岸,你還戴個眼鏡,這眼睛不好使,怎麽跟蹤、怎麽偷拍?”


    “大爺,這是十塊錢,你從二十八樓下去,行嗎!”


    清潔大爺搖了搖頭,拿著我的十塊錢下了電梯,我長舒一口氣,這肯定也算一種詐騙。


    “三十二樓到了!”


    我梳理了一下發型,麵帶微笑地抬起頭,我知道會有同事恰好路過電梯口,她們駐足停頓,投來一雙對新人期待的目光,我們會四目相對,會春暖花開、熱情洋溢、一見鍾情!


    叮咚!


    門開了,眼前一片黑!


    大樓......停電了?


    門口一個瘦弱的人影在左右晃動,我急忙按下關門鍵,來不及了,那不知是鬼還是人的家夥,一腳踩到在了電梯口上,門又開了。


    “誰……你是誰?”


    我躲到電梯的東南角,聲音明顯在顫抖。


    那個人從暗處走來,依然保持沉默。


    “大爺!”


    我又驚又喜。


    “你怎麽在這兒?”


    大爺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他將右手伸向門外,示意我出電梯口。


    剛才的一幕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猶豫著要不要出去。


    “既然都到了,還是出來看看吧!”


    碩大的頂樓空無一物,可能是因為夏天太熱,樓頂上覆蓋著一層隔熱膜,所以這裏才會變得昏暗不明,空氣甚至有生鏽的味道,顯然通風並不好,地上塵土厚重,都能踏出清晰的腳印。


    借著勉強的光線,有一串腳印從電梯口通往三十二樓的西側,那裏有一個極其簡易的小屋,看起來更像個車庫。


    我和大爺來到小屋前,卷簾門早被拉了下來,門的左邊貼著用紅紙打印的五個字:私家偵探社,右邊貼著白紙黑底的聯係方式:王洪,電話……


    我兩眼一抹黑,覺得有口氣沒上來,這口氣要是運行到肺部,可能就得得肺氣腫。


    “大爺,說實話,我是不是被騙了?”


    “是……也不是!”


    大爺摘下他綠色的工作帽,頭發白了一半。


    “是你想多了,不對,應該說是你們想多了,如果沒有記錯,你是這個月第十個出現在這裏的年輕人,也是第十個給我十塊錢的人,小夥子,電影裏的東西和現實中的私家偵探沒有一點關係,從這點看,你們是一廂情願。”


    我掏出一顆“紅將軍”遞了過去。


    “大爺,你認識這個叫王洪的?”


    “算認識吧,不熟。”


    我又掃了一眼空曠的三十二樓。


    “看樣子是一開始就沒打算開發利用啊,連水電線路都沒有。”


    “看得夠仔細的啊!”


    大爺吸了口煙,劇烈咳嗽起來。


    “你這煙真嗆人,咳……咳……蓋樓的時候三十二樓死過人,開發商覺得不吉利,就找了個風水師算了算,風水師說隻要這一層不用,就沒啥大礙,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是毛坯的,這間小屋原本是個儲物間,後來也空了出來。”


    我圍著小屋轉了半圈,突然想起那是一個開寶馬的胖子。


    “大爺,這間小屋免費給他用嗎?”


    “怎麽可能,一月800,這個王洪也是個死心眼,一樓有間儲藏室,麵積和它差不多,月租也是800,他偏看中了這裏。”


    大爺搖著腦袋,他的臉被剛吐出來的煙完全遮蓋住。


    我大概猜到,昨天那輛寶馬壓根就不是他的,可能是租、偷、搶,但絕不是買的,目的主要是用來糊弄人。


    他媽的!女人容易被香車寶馬糊弄了,我這個大男人怎麽也被寶馬給眼花繚亂了!


    昨天剛找到的理想和人生方向,轉眼間灰飛煙滅,還不如一場春夢,做個春夢頂多損失點體液,總比這空歡喜好。


    想到這,我突然有些胸悶氣短、惡心嘔吐,像直腸倒灌。


    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


    “大爺,你確定我遇到的胖子就是王洪?”


    我多麽希望胖子給錯了地址,希望大爺剛才和我開了個國際玩笑。


    大爺毫不猶豫道:“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記下他的手機號,從這出去隨便找一個廣告牌或者電線杆,你就能徹底癟了!”


    “不能騙人是不是?”


    “唉,就眼前這環境,我想騙你你能信嗎?除非你是傻子!”


    我囧了囧鼻子,人生的大方向又要變了,可他為什麽要騙我呢?


    不流動的空氣中絲絲縷縷發著黴味兒,是發黴的黴也是倒黴的黴,我過敏性鼻炎一再提醒我,暴雨梨花針般的噴嚏已呈風雨欲來之勢。


    半顆煙的功夫,我和大爺一塊下了樓,我將剩下的“紅將軍”塞給他,灰頭土臉溜出了濱海路三十八號,我的西服領帶、皮鞋發膠成了這場滑稽戲的道具。


    離別前,大爺留給我一句人生箴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剩下一二全是不幸!


    拐彎抹角,公交站台前豎立著一根又粗又長的……電線杆,自上而下貼滿了廣告。


    最上麵是包治百病的人間偏方,其次是百毒不侵的男科醫院,再下一張是一串數字,是一個姓包的女人的,這個女人真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不僅留下聯係方式,還有自己暴露的照片,也不怕不三不四的男人去找她麻煩。


    最後一張都不是印刷品,而是三分之一張a4大白紙:私家偵探,專業尋狗!王師傅,電話......


    我拿出昨天的小紙條,字跡如出一轍,我看了看灰色的天空,掏出手機打了過去。


    “喂,你好!”


    “我家的狗丟了!”


    “沒錯,就是我,無欺童叟,專業尋狗!”


    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我曾一度認為這是幫我渡劫的天使之聲。


    “喂,請問您丟的是一隻什麽狗?價格好說!”


    “我……我把自己給弄丟了,我感覺自己現在好狗!”


    “大哥,尋人咱也能辦啊!”


    ……


    我在外麵毫無意識地晃悠了一天,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天色已晚,一道刺眼的光芒一閃而過,又是昨天那輛寶馬。


    “小夥子,你今天有一卦!”


    “大爺,回家早歇著吧,你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昨天大媽下手有點兒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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