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羅伯特·裏德的在天之靈,聆聽到了盧赫這一混合著絕望的無比真誠的發問,一定會顫顫巍巍地渡步到盧赫身後,遙望星空輕撫他的後背,然後一語不發。


    26年前,聖路易斯兒童醫院。


    克魯格手裏捏著兩張黑乎乎的打印紙,快步走向門上貼著米老鼠圖案的一間病房,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病房裏,兩張被高高圍欄圍著的兒童病床上,各有一名嬰兒正在熟睡著。


    裏德坐在其中一張床前,俯身輕拍著那小小的、柔軟的肩膀,輕聲說道:“願主賜予皮特一個好夢。”


    病房的門被吱呀推開,那平穩的帶著奶香的呼吸,頓時停頓了一下。裏德擺手示意來者放輕動作,“兩個孩子剛剛服用了羥基脲,可哄了好一陣子才睡下呢。”


    克魯格連忙放緩腳步,悄聲來到裏德身邊,把手裏的一張紙,遞給了裏德之後,一語不發地微笑著。


    那是一幅電泳圖,黑色的背景上,有兩條亮帶,一條明亮,一條暗淡。


    裏德不慌不忙地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幅金絲眼鏡,仔細戴好,細細地瀏覽了這幅圖片的上下左右,終於笑了,“克魯格,我們成功了。這是雷拉的,皮特的呢,效果怎麽樣?”


    那抹溫暖的笑依舊掛在克魯格的臉上。他遞上另外一張紙,黑色的背景上,有兩條亮帶。一條明亮,一條暗淡,暗淡的那一條比之前那張紙上的更加明亮。


    裏德看後,激動地起身擁抱住克魯格,把下巴搭載對方的肩膀上,“感謝主賜予這兩個孩子新的生命,願主與你們常在。”


    克魯格輕拍了兩下裏德的後背,湊近裏德蒼老的臉龐,“把雷拉的父母叫過來吧,馬上,就可以給他們導入了。兩個可憐的天使,再也不用遭受磨難了。”


    1個小時後,卡爾帶著他的妻子,趕赴到了兒童醫院。


    克魯格引導他們在一間會客室內坐下,把一疊紙推到了那對並排坐著的恩愛夫妻麵前,解釋道:


    “親愛的卡爾先生,您將和聖加蒙公司簽訂協議。您的兒子雷拉患有鐮刀型細胞貧血病,經藥物治療和精心照料,目前病情穩定。


    接下來,我們將采用最新的醫療技術,幫助您的愛子徹底痊愈。我們抽取了雷拉的造血幹細胞,利用聖加蒙公司的鋅指技術,在體外修改了它們的基因組,使它們能夠正確表達出正常的紅細胞。


    現在,經過修改的造血幹細胞,將會輸到雷拉的體內,持續製造出正常的紅細胞,替代他血管裏的那些惡魔,幫助他擺脫病痛。


    但是,這項技術並沒有在人類身上使用的經驗。它的風險,完全是未知的。如果您同意我們在您兒子身上做出首次嚐試,就請在這份協議書上簽字吧。


    當然,您的兒子完全歸屬於您。即便您簽下這份協議,在日後的治療中,您也可以隨時終止治療。


    雖然沒有可靠的依據,如果您想具體了解這項技術的風險,我可以為您透露一下我們的推測,比如。。。”


    克魯格還沒有說完,便被卡爾的妻子打斷了。那位金發碧眼的削瘦女人,此時正依偎在卡爾的懷裏,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眼眶發紅地說:“克魯格先生,您不用再說下去了,我們同意您在那可憐的孩子身上使用最新的技術。我可憐的孩子,他終於有救了。”


    卡爾緊緊摟著他的妻子,吻上了她的頭發,“親愛的,我同意你的決定。當年我在華盛頓大學信息學院修讀我的第一個學位時,這位仁慈的先生,是我的校友。你永遠都可以相信他。”


    克魯格無奈地笑了笑:“謝謝您的褒讚,可是我個人無法代表聖加蒙公司。您也許可以再考慮一下。”


    卡爾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桌上的筆,在協議的每一頁上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天下午,聖路易斯兒童醫院變得尤為熱鬧。


    一些穿襯衫和坎夾的記者,舉著大大的攝像機走進那個門上貼著米老鼠圖案的小小病房,擁擠在病床前,等待著一個激動人心的曆史性時刻。


    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眼睛無法從病床上的兩個天使的臉上移開。


    “哦,你看他,他的麵容多麽的純真,就像玫瑰花瓣上的朝露一樣。”


    “是啊,他們完全是一對天使,在人間受難。”


    “你們說,他們會活下來嗎?”


    “當然了,主會與他們同在。”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粉色護士服,麵容慈祥的女人,推著一個不鏽鋼送藥車,走了進來。送藥車的托盤上放著兩根50毫升的針管。


    女人把送藥車推到雷拉的床前,注視著站在床對麵的卡爾夫妻。卡爾溫柔地用手環著妻子的肩膀,兩人堅定地點了點頭。


    於是,那個正坐在床上,睜著大眼睛,好奇地觀察著四周的孩童,他的左手被護士輕柔地捏在了手裏。


    護士打開那小小胳膊上留置針管的白色端帽,把注射器頭部抵了上去,緩慢地推著紫色的活塞。


    淡黃色的液體,被推入體內。那孩子似乎沒有什麽痛感,依舊懵懂地四處張望。


    不一會兒,針管被推空了。護士把出針管時,一隻柔軟的小手伸了過來,死死握住了紫色活塞。


    在場的記者們有的哭,有的笑。其中一位從坎夾的上兜裏,掏出一個米老鼠玩偶,拿在手裏,走上前,衝著孩子晃。


    那孩子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死死盯著米老鼠的紅肚兜,咧嘴笑了。


    伴隨著明亮的閃光燈,這曆史性的一刻,被永遠記錄了下來。


    當天晚上,華盛頓大學聖路易斯分校。


    裏德像是卸下了一身的重擔,步履輕鬆地來到了他久未光顧的實驗室。


    和克魯格不一樣,裏德從來不認為那兩個小家夥會麵臨什麽風險。因為千百次的動物實驗已經證明,他發明的鋅指技術是萬無一失的。不論目標基因有多麽複雜,他的算法總能幫助那些由鋅離子和氨基酸組成的迷茫手指,精準地回到自己的家。


    穿過去實驗室必經的那條綿長的甬道時,迎麵走來的同事和學生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裏德,恭喜你,你的技術即將造福於世人。”


    “裏德教授,晚上好,很久沒有見到您了,我很想念您。”


    “裏德教授,您是他們的救世主。”


    裏德一一點頭道謝,走到甬道那件屬於他的、麵積最大的實驗室門前,推門而入。


    偌大的空間裏擺放著一排排鋪著玻璃板的木桌。桌上整齊劃一地扣著方形的和六邊形的玻璃罩,玻璃罩下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這些玻璃罩的主人都不見蹤影,出了房間中間的那一個。


    裏德好奇地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學生,如此的勤奮。


    剛走兩步,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那位年輕人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把頭從玻璃罩裏探了出來,麵帶禮貌的笑,俯身鞠了一躬:


    “父親,您來了。今天還順利嗎?”


    裏德點了點頭,對著賽格蘭麵前玻璃罩裏的內容,皺起了眉頭,“賽格蘭,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的實驗沒有任何前景,不會有人願意資助你的。”


    賽格蘭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隨後麵容愈發得意,“父親,請您看看這個。”


    他說著,從玻璃罩裏取出一個牛奶瓶,瓶子裏是一隻健壯的黑腹果蠅,正趴在培養基上抖動翅膀,體型差不多是正常的兩倍大。


    裏德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還是看清了瓶子上的標簽:ampk基因激活實驗,第75代。


    “父親,您可能無法想象,它已經活了244天了。在這244天裏,它不僅沒有死亡,也沒有衰老,而是保持了剛從蛹中爬出時的那番活力。”賽格蘭邊說,邊舉著瓶子一步一步地朝裏德走近,


    “依托您的偉大發明,我編輯了它偉大母親們的胚胎,然後選取繼承下高ampk水平的子代,繼續修正和激活ampk基因,加速他們的細胞自噬過程,使它們渾身上下都隻留下年輕而富有活力的細胞,從而永葆青春。”


    裏德難以忍受地把視線從牛奶瓶移開,疑惑道:“賽格蘭,鋅指組裝的成本很高,你沒有經費資助,哪裏來的錢呢?”


    “哈哈。我親愛的父親,您的兒子從來都不會被任何困難所阻撓。”賽格蘭忽然大笑一聲,做出邀請的手勢,“請您隨我來吧,看看您的偉大技術,所創造的輝煌盛世。”


    裏德將信將疑地被引導到實驗室最角落的一個玻璃罩旁,這個玻璃罩被黑色的布蓋著,裏麵傳來若不可察的響動。


    賽格蘭一把掀開玻璃罩,其內的景象讓裏德久久愣在原地。


    隻見一個個帶孔的玻璃盒密密麻麻地擺放著,盒中填滿了粘了水的球生菜葉,菜葉上密密麻麻趴著粉紅色的蝗蟲。


    “這是敲入紅化基因的蝗蟲,在寵物市場上,賣200美金一隻。”賽格蘭走上前,彎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我偉大的父親,您一定想不到,那些全身草綠的高冠變色龍,吃下它們後,便會逐漸變為可愛的粉紅色和淡紫色。而那些樂於飼養千奇百怪的寵物的富豪們,現在都以擁有一隻粉色變色龍為榮呢!”


    “那珍惜的粉紅色蝗蟲,來自於罕見的基因突變。這本應屬於造物主的失手,屬於大自然的饋贈。而如今,在您偉大技術的支持下,我輕而易舉地製造了它們,複製了它們。”


    賽格蘭邊說邊打開玻璃罩,取出其中一個玻璃盒,舉到眼前,直至近到不能再近,“我偉大的父親,你阻止不了我。”


    那深藍色的瞳孔裏,映著一具具粉紅色的身軀,在綠色的襯托下,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盡顯癲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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