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驚悚的話讓菜長紅浮想聯翩,她絕望地合了合眼,不再作聲。


    對方見狀,也隻是把那杯用生鏽的不鏽鋼杯盛著的水,放到那隻因為疼痛還在不斷顫抖的手邊,然後回到了篝火旁,開始處理一隻灰黑色的野山兔。


    開水澆在濃密的兔毛上,散發出一陣陣血腥的氣息,讓菜長紅感到反胃。兔毛被拔掉時,掀出的粉紅色的皮,讓她不忍直視地別過頭去。


    不過,驚恐之餘,她的心中也逐漸爬滿了好奇:


    兔子是吃草的,草都沒了快半年了,還怎麽能活著?


    於是她壯著膽子問:“你是從哪裏。。。”


    對方似乎很了解她的疑惑,一邊一撮一撮地拔著兔毛,一邊連續不斷地解釋著,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寧鎮山上從來都不缺這東西。它們生命力頑強,繁殖欲旺盛。如果你在春夏之際爬上山,就會發現每走一步,都會有幾個快得像箭一樣的身影,從眼前掠過。


    這東西可不好逮住。當它們受驚後,從草叢中竄過時,速度快得就像夏天裏快速移動的雲團遮擋陽光在地麵上投下的影子一樣。即便在我的家鄉,這種東西也不好逮。


    它們會在冬天來臨之際,把自己喂得飽飽的。再挖出深深的洞穴,在裏麵堆滿幹草。凜冽的冬風絲毫不會入侵到它們溫暖的洞穴,它們隻會窩在草堆裏,慢慢消耗著過多的脂肪,直到春天來臨。


    不過,也許是因為總是刮沙子,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地晚。


    它們就這樣戀戀不舍地在洞穴裏躲到初夏、躲到囤積的幹草被吃完,迫不得已出來覓食。


    它們瘋狂地啃食一切,殘存的草根、樹根、苔蘚都不放過,卻還是因為食物不足,日漸消瘦、日漸虛弱。


    這樣,我才有機會在沒有獵槍的情況下逮到它們。”


    說完,他舉起完全拔好毛的紅彤彤的兔子,衝菜長紅晃了晃,“你看,它已經快要皮包骨了。”


    菜長紅的目光始終回避著,她注視著地麵上那團被火光映得身份龐大的身影,問:


    “你提到了你的家鄉,你的家鄉在哪裏?”


    “哈薩克斯坦。”對方淡然地說著,頭也不抬地從地上撿起一把刀,把那條已經瘦到皮膚褶皺的身軀開膛破肚。


    “我們遊牧而生,我曾是我們部落身手最好的獵手,我的族人永遠都能穿上最厚實的皮毛,吃最豐盛的晚餐,我的母親心靈手巧,還會為我們釀造美酒。


    不過有一天,她生病了,再豐盛的食物都無法讓她好起來。為了給她治病,我會在狩獵季打上滿滿一麻袋的大角鹿、大角羚羊的角,越境到這邊換成錢。


    可今冬的一天裏,我發現那條邊線的防衛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嚴格,我回不去了。無奈之下,隻好一路南下到處討生活。


    而如今,我想回家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越過塔爾巴哈台山脈,回到我的家鄉,不論我母親是否還活著。”


    這段長長的話說完,他已經幹淨利落地用削尖的樹枝橫穿入兔子的身體,架在火堆上。冉冉升起的灰煙中,立刻帶了淡淡的焦香。


    菜長紅,默默地對著頭腦中的地圖丈量了一下雞屁股與雞胸之間的距離,狐疑地發問:


    “這裏距離你家鄉有3300公裏,人的正常行走速度是3-6公裏每小時,按照每小時5公裏算,你需要走660個小時。按每天行走12個小時算,你需要55天的時間才能到達邊境。


    如果你還要帶著我的話,就隻能按照每小時3公裏算,那麽你需要92天。


    可按照現在的天氣形勢,你連55天都沒有了。還是說,你要立刻把我吃掉?


    除此以外,你要怎樣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裏,找到正確的路?”


    對方聽後,默默把兔子翻了個麵,不以為然地說:“在曠野上遊走的牧人,甚至能夠聽懂牛羊噬草時齒動聲的語意。我們的智慧遠超你們的想象,找路這種事,靠太陽就足夠了。


    隻要那些靈動的小東西能活著,我就可以一直依靠高超的狩獵技巧維持生存。至於你,你隻是我的儲備糧而已。”


    他說完,轉身到遠離篝火的一個陰暗的角落裏翻找著什麽。菜長紅注視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胳膊和肩膀還不怎麽能動,但隨著她逐漸清醒,沒有什麽大礙的雙腿一直在恢複力量。


    悠長地吐出一口氣後,她蓄力猛然站起,跌跌撞撞地向黑洞洞的洞口跑去。


    晚上,早已被陽光曬睡著的盧赫,被重重的關門聲驚醒。他擦了擦口水,手忙腳亂地起身,卻發現四周沒人。隻有逐漸變得呼嘯的風,不斷吹亂他本就不立整的頭發。


    頭腦被冷風刮清醒之後,他發現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並沒有回來,門是被風給帶上的。


    空蕩蕩的衣兜裏並沒有鑰匙,但對此他絲毫不驚慌,扒開一樓的窗戶,利索地翻進去了。


    他打開燈,對著空蕩蕩的大廳一片茫然。


    “那個傻丫頭到底死哪裏去了?”


    一個半月後,南洲灣市第0號掩體地下12層四級安全生物實驗室的核心區裏,盧赫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按照慣常,今天應該是他審判自己的日子,不過如今的他並沒什麽心情。


    於是草草地抽了給自己抽了一管血,丟到了檢測中心。抽完之後,連針口都不按壓,徑直經過繁雜的程序,進到核心區裏,戴著薄手套去抓198號鼠爺,給它也抽一管。


    自打菜長紅失蹤之後,他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除了工作。


    由於有學術背景,技術能力過硬,又是深度知情者。因此,他逐漸接手了鄭k大半的工作,白天在實驗室裏對著一堆莫名其妙的數據撓頭,晚上跑到那個永遠燈火通明的地方,去開永遠都開不完的會。


    每日睡眠時間被急劇壓縮到不足6個小時,飯量隻夠維持生命,連對每周供應一次的珍貴蔬菜,他都提不起興趣。


    雖然他的爹和幹爹經常勸他要多休息不要總做工賊,還攛掇他去檢查身體。但他深知自己作為一個日常修仙者,不至於因少睡覺就虛成這個樣子。


    他隻是心情不好而已。


    這天,在結束了半天的工作之後,他照常在食堂裏對著餐盤食格裏的西紅柿炒雞蛋發呆,滿腦子都是和菜長紅之間的過往。


    在那個苦苦等待卻無果的夜晚之後,他動用了一切夠得到的技術手段、人力和物力去找了,卻依舊不見她的蹤跡。


    她就像是孫悟空一樣,一個跟筋鬥翻出十萬八千裏,直接人間蒸發。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生存的可能越來越小。因為入秋以來,天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惡化,更多的掩體也正在加緊建成,過不了幾個月,地上就會變成一座人煙稀少的鬼城。


    一旦到了寒冬,不論她人到底在哪裏,都毫無生還的可能。


    他甚至去找了易天霖算卦,可對方連書都沒翻,就開始對他搖頭。


    連傻子都看得出這是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他不禁仰天長歎:


    “那個傻丫頭到底死哪裏去了?”


    菜長紅此時沒有無暇回答盧赫,因為她正在吃力地爬一座山包。


    自從那天逃跑失敗後,這位哈薩克獵手便用手搓的麻繩捆住了她的手,然後像牽牲口一樣在前麵牽著她走。


    往日裏,遇到難走的路,他都會像老鷹提小雞一樣揪著她的後衣領直接給她提過去。


    不過,今天有所不同。那個每日都神采奕奕的壯漢似乎連自己都顧不住了,一直大汗淋漓地喘著粗氣,一個小土坡連爬了三次都沒爬上去。


    也許是因為前幾日宰鬆鼠的時候被生骨頭劃到了手?


    正想著,那人似乎放棄了與自己較勁,照常用一個空手無法解開的死結把繩子的一頭拴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然後從背包中取出弓箭和小魚叉,向不遠處的已經幹涸了一大半的小湖走去。


    待那個背影遠去之後,菜長紅脫力地倚靠著樹幹,茫然地望著天際線處的一抹暗黃色。


    這一個半月以來,他們已經經曆了不下20場沙塵暴和不下10場的大風。不過多虧了這位獵手敏銳的感知力,他們總能在危險來臨之前找到躲避的地點。


    但很顯然,今天已經來不及了。


    想到這裏,她心生解脫之感。越往西北走,野外的環境就越荒蕪,反正她離死不遠了,不如被沙塵暴刮死。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她的心願,她的想法很快就應驗了。遠處的那片暗黃色,逐漸卷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速度都要快,這意味著風力也比以往的要大。


    在被沙塵吞沒時,她絕望地背對風向抓緊了繩子,閉緊眼睛。


    粗糙的沙粒刮得她臉側生疼,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呼嘯的風中摻雜了沉重的腳步聲。


    她睜不開眼睛,隻能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和持續不斷的落石聲。


    漫長的忍耐後,當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憋死時,風逐漸停下,天上露出點點星光。


    借著慘白的月光,她發現身邊毫無那人的蹤跡,頭頂處樹幹的背麵插著一把刀。


    於是她踮了踮腳,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把刀掰了下來,用豁口的刀刃割斷了繩子。


    本應存放在不遠處的背包被風吹得卡在了石頭縫裏,裏麵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她快步走過去,依次拾起。


    起身之後,明亮的月牙已當空高照,映得周圍的景物一陣清明。


    此時,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在哪裏。


    但好在,她還活著。


    她背起重重的行囊,吃力地行走著,嘴裏卻哼著輕快的歌:


    “眺望月亮遠方路依然漫長,


    漫天星光蕩漾似水般流淌。


    逆流而上風浪也無法阻擋,


    迎著波濤在洶湧中堅強的生長。


    去浪跡天涯,


    從不會懼怕,


    走過春秋冬夏,


    生根發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進製造物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奇異矩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奇異矩陣並收藏四進製造物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