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薩斯大平原上的風一如既往的大。


    克裏斯汀雙手死拽安全纜繩,一寸一寸艱難行進。連接主屋和糧倉的這條纜繩被日複一日的風沙磨得毛茸茸的,在他手中不斷打滑。好在他身後背了將近10公斤的小麥,如果沒有配重,在纜繩短暫脫手的瞬間,他便會被風吹離,永遠迷失在能見度為0的風沙裏。


    太陽落山的最後一秒,他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氣喘籲籲地推開地下室的門,卸下沉重的背包,隨手扔在地上。


    “克裏斯汀,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總是到這裏來,尤其是我正在工作的時候,灰塵會毀掉一切。”賽格蘭專心致誌地繼續手頭的活計,語氣略顯不滿。


    “先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你,我們的糧食所剩無幾了。”克裏斯汀望著賽格蘭的背影說。


    賽格蘭的手停頓了一下,直起身,徐徐說:“穀倉裏那把槍管生鏽的來福槍,還剩下幾發子彈?”


    “四發。”克裏斯汀表情疑惑,顯然他並不知道對方為何這樣問,因為如今早已無獵可狩了。


    “很好。奇索斯山脈附近,安東尼奧的農場裏存糧很多,他們還養了幾百頭山羊。除了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以外,他家裏一共四口人。找個好天氣,開車去吧。”


    賽格蘭說完,繼續忙碌了起來。一時間,室內陷入一片死寂,玻璃試管碰撞的聲音顯得格外嘈雜。


    “不如,我們拿柴油和他們交換吧。”


    賽格蘭轉身,死盯著克裏斯汀,抬眉問:“難道我們的柴油很充足嗎?你看這些儀器,哪一個不需要電力驅動?”


    克裏斯汀沉默著。


    賽格蘭從桌麵上拾起一個帶蓋的注射器,握在手裏,緩緩走到克裏斯汀麵前,輕笑一聲,“還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好了,我們還有其它辦法。”


    說完,他抬起手,手掌在克裏斯汀眼前展開。注射器裏的液體還帶著氣泡,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液體的顏色。


    “我們可以不用吃飯了。”


    “你成功了?”克裏斯汀難以置信。


    “當然。我可以將那缸綠色軟體動物體內,有關光合作用的關鍵基因在人身上表達,你不需要吃飯,也能活下去,以一種更加直接的方式。”


    “動物試驗呢?”克裏斯汀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鼠籠,不斷掃視,“動物試驗成功了嗎?”


    賽格蘭笑著搖頭,“不需要。”


    “可是。。。”


    賽格蘭似乎知道克裏斯汀想要說什麽,“沒什麽好擔心的。動物試驗本就是一幫唯唯諾諾的廢物用來麻痹自己的東西,人和老鼠天差地別,老鼠身上行得通不代表在人身上也行得通。”


    克裏斯汀依舊沉默著。


    賽格蘭的臉上逐漸爬滿怒氣,“你當初飛機失事,重度燒傷,得了敗血症奄奄一息的時候,我給你用的免疫激活療法,來不及經過動物試驗。你現在能好好站在這裏,不應該本能地相信我嗎?”


    公裏以外,110號掩體內,一雙戴白色乳膠手套的手正推著注射器,把一管淡紅色的液體,推入大鼠的腹腔內。


    “你們也太謹慎了吧,既然都找到原因了,把那段罪魁禍首的序列一敲,萬事大吉,還在這兒造這麽多模幹什麽啊?”盧赫把手頭的東西一放,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那本來就是個外源基因,是入侵者,敲它跟摘個腫瘤沒什麽區別,一天天的累不累啊?”


    鄭k依然埋頭苦幹,“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你又不知道它是什麽原理,萬一冒然敲除發生意外呢?”


    “就海老頭那個樣子,不趕緊敲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突然死了呢,正好拿他當個試驗品給廣大群眾打個樣。至於意外,生命本身就是個意外。


    薛定諤說,生命是維持在非平衡態的物理係統,這通過從環境中汲取負熵實現。這本來就是個違背常理的意外。


    40億年前,洋中脊在地殼產生出裂縫,海水滲入到地殼,與地殼的礦物發生化學反應,形成一堆像海綿一樣的多孔礦物,叫做白煙囪。


    煙囪上密密麻麻的孔壁的一側是堿性,富含氫氣的熱液,另一側是酸性,富含二氧化碳的原始海水,孔壁上還有各種鐵硫礦物的微粒。孔壁的兩麵由於酸堿度不同,就會形成一個勢差,帶動一係列的有機化學反應,咱們都是從這孔裏給隨機咕嘟出來的。”


    鄭k不解地看了盧赫一眼,“扯遠了吧?”


    “不扯遠也是個意外。像我,我就是我爸媽製造出來的意外。聽說過那句話嗎?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


    “那可不一定,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個試管嬰兒,精心製造出來的,我不是個意外。”鄭k成功被盧赫帶跑偏了。


    盧赫從鄭k的話中嗅到一絲八卦的氣息,於是湊到對方身邊,小聲問:“你跟那海老頭到底什麽關係?看你360行樣樣精通,一天天跟老媽子一樣伺候他,你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也不對啊,他隻是看著老,實際你倆年紀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鄭k一臉莫名其妙。


    “那你天天那麽辛苦的,圖什麽呢?他之前給你開多少錢的工資?”


    “我不圖錢,我是富二代。我媽專門從人類精子庫精心挑選後,把我生下來。”


    “嘖嘖嘖。”盧赫一陣咂舌,“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那你媽現在在哪兒呢?”


    “很早就得病死了,癌症。化療、放療什麽方法都試過了,連大幾十萬一個療程的質子重離子都做了好多輪,也沒什麽效果。最後走投無路加入了諾奇生物的臨床試驗,我和他就是這麽認識的。”


    “然後你媽在臨床試驗中死於免疫療法引發的細胞因子釋放風暴?”盧赫聽後一下子沒了興致,悶悶不樂地從鼠籠中掏出一隻大鼠,為它剃掉肚子上的毛。


    “你怎麽知道?”鄭k抬頭直視盧赫。


    “我媽也是這麽死的。”盧赫依然埋著頭,心裏很不是滋味。臨床試驗短暫打破了貧富差異,讓住在高級病房用上各種新藥花錢如流水的病人,與被迫賣掉棲身之所掙紮在溫飽線上的病人,同時享用了最為先進的治療手段,迎來同一種結局。而這個結局竟是死亡。


    他長歎一口氣,用手抓緊大鼠背部使其腹部皮膚緊繃,用酒精棉球擦著粉嫩的肚子。針頭瞄向腹中線旁開1-2mm的位置,哪怕偏一丁點兒,藥物就會被誤注射到膀胱或者大腸和盲腸裏,結束這個活力滿滿的小東西。


    生命可真是脆弱不堪。


    公裏以外的德克薩斯州,克裏斯汀已經高燒昏迷了將近兩天。期間,賽格蘭一直守在床邊,為他物理降溫。


    賽格蘭拿起沾了酒精的紗布再一次覆上克裏斯汀的額頭,忽然他的手腕被一隻滾燙的手用力握住。


    克裏斯汀緩緩睜眼,眼白上帶著熒熒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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