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號掩體內,一間普普通通的辦公室裏,傳來一陣陣咖啡香氣。


    “小劉,你昨天不是說全喝完了隻剩最後一包了嗎?怎麽還有?”王仲景被那勾人的香氣擾醒,扶了扶倚靠在椅背上,快要落枕的脖子,含糊地問。


    “王主任,您要不要也來半杯?這真是最後一包了,喝完就徹底沒了。”劉力端起水杯慌勻,動作十分小心。昨晚他拿出攢了幾個月的一百多包咖啡的包裝袋,手捏著小刷子,像考古一樣一點一點把裏麵的殘渣刷到一起,才湊出小半袋。


    王仲景連連搖頭,“你自己享受著吧,咖啡因這東西是可以上癮的。等到徹底沒得喝的時候,你就該哈欠連連渾身哪兒哪兒都疼了。”


    劉力瞟了瞟王仲景的鋥亮的禿頂,“哪有那麽玄乎,我每天喝一包,也就幾十毫克的咖啡因,怎麽會上癮?”


    劉力說完,輕輕地呷了一口,皺起眉頭。味道太淡,隻是聞著香喝著沒什麽滋味。


    王仲景重新眯起眼睛,但很快便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王主任!請您立刻前去會診。老地方,病人已經到了!”


    王仲景驚坐起身,手忙腳亂地穿好白大褂,撿起桌麵上用來墊水杯的病曆本,瞥了一眼正抱著咖啡杯發呆的劉力,“小劉,別愣著了,快跟我一起去!雖然不知道那個神神秘秘的白發年輕人是何方神聖,但他每次都是好多種病一起得。你給他看一次病學到的東西,比在急診科呆一年學到的都多。我還指望你早點接我的班哩!”


    說罷,兩人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


    搶救室內,海晝天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萬年不換的長袖襯衫的衣領處,已經被血染成了黑紅色。口鼻處的血跡還很新鮮,慢慢地順著臉頰低落到雪白的床單上。鄭k站在一邊,一如既往地憂心忡忡。


    王仲景從衣兜裏掏出小手電,扒開病人的眼皮,晃了晃,語氣急促地說:“單側瞳孔放大,懷疑腦疝、腦出血、硬膜外血腫,給床旁ct。”


    劉力利索地剪開病人的衣服,王仲景仔細按壓腹部探查,“腹腔出血,懷疑脾破裂,給腹部超聲,必要時開腹探查。做血常規血氣凝血全套。”


    王仲景瞥了一眼不斷報警的心電監護,“血壓40\/80,低血容性休克,開四條靜脈通道,706代血漿快速靜滴。”


    白衣天使們忙做一團,配藥的配藥,抽血的抽血,紮針的紮針。她們除了偶爾複述醫囑以外,都一言不發默默工作。從閻王爺手裏搶人,爭分奪秒。


    忽然,其中一位天使打破了寧靜,“他這手上是什麽東西呀!”


    這位天使剛剛掀開病人的衣袖,準備給他紮針,卻猛然發現目標血管上已經有一個留置針了。唯一一個端帽處接了個她看不懂的儀器,沒有其它能給藥的地方。於是她幹脆利落地伸手去拔。


    “別動那個!”鄭k驚呼。


    天使不解地看了鄭k一眼,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都什麽時候了,還在乎這些有的沒的,不趕緊給藥病人就沒命了!”


    鄭k連忙上前阻攔,“這個,更能救他的命。”


    “你換個地方紮。”王仲景打破兩人的僵持,把鄭k拉到一邊,低聲道:“小夥子你老實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拿他做實驗呢?他手上那個東西,是用來連續采血的吧。他身體一直那麽差,你們是在救他還是在害他?”


    鄭k緊盯著那個辛勤工作了一個多月的負壓采血裝置,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短得不能再短的話,“救他。”


    說完,鄭k上前取下采血裝置裏已經點滿血點的紙帶,換了一卷新的上去。


    王仲景滿腹狐疑,但他沒有時間繼續探問,因為檢驗報告已經被陸續送來了。


    “凝血障礙,低血容性腎衰,急性肝功能衰竭,啤破裂,上消化道出血,腦出血。”說完,王仲景後知後覺地愣了一下。這個病人完全是一個破碎的洋娃娃了,閻王爺看了都嫌棄的那種。


    鄭k的臉色更難看了。海晝天不是第一次走上鬼門關,經常這個癌那個癌的,一發現就是中晚期。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全是急病,每一個單拉出來都夠棘手的了,拚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下一分鍾。


    正想著,王仲景過來趕人了,“你們究竟怎麽把他搞成這個樣子的,以後再談,現在我們要開始做手術了。為了保證環境清潔,請你離場。”


    鄭k沒有動彈,而是脫下外套,往搶救室外麵扔,絲毫不見外地衝護士伸手,“給我一套你們的藍褂子。”


    麻醉師已經就位了,乳白色的藥劑推進靜脈後,王仲景長噓一口氣,窩在角落裏,用牙咬開一袋葡萄糖咕咚了幾口。他作為全科醫生的職責已經履行完了,剩下的工作都由更加專精的醫生來處理。


    鄭k默默走到王仲景身邊,輕聲問:“你們有多大把握救活他?”


    王仲景隻是搖頭,望著焦慮到不斷抓耳撓腮的鄭k說,“你呆在這裏沒有意義,生死由天。”


    “不,有意義。”鄭k小聲望著還晝天手上的自動采血器,小聲嘟囔著,“就算他死,我也要等著他的遺言。”


    第110號掩體內,盧赫穿著臃腫的正壓通風工作服,邊對著嘴邊的麥克風不斷碎碎念,“我可真是個冤種。我可是發誓再也不踏進p4實驗室一步的人,怎麽又輕輕鬆鬆被人給拐進來了。不為別的,就因為那個人太胖,沒有合適的防化服尺碼,讓他進p3。”


    “嗬嗬。”耳機裏傳來一聲冷笑,“要不是某人腦洞開得太大,我至於跑到這裏來?帶著煙粉虱基因的小麥,真是敢想。我現在特別害怕你的變態小麥種出來後,像個大蟲子一樣蠕來蠕去,或者張開翅膀一飛衝天了。”


    竺丘一邊調侃,一邊操縱著移液槍。他為了推進工作進度親自上陣到這種閻王爺都不敢來的地方,差點把自己感動到痛苦流涕。但他現在十分後悔,因為上到點樣,下到從冰箱裏拿溶劑,不論動作是否精細,都讓他感到格外吃力。


    自打站到生物安全櫃前,他就在粗重地喘著氣,把麵罩上噴出一層水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連續工作30個小時了。


    再一次拿起移液槍後,他在慘白的燈光裏看到了胡亂飛舞的星星,周遭的聲音變得失真,心髒跳得像打鼓一樣。過往的一切開始在他眼前一幕幕切換,就像走馬燈那樣。他胡亂伸手到處亂抓,企圖從這世界上帶走些什麽,他大喊大叫,企圖為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麽。但都失敗了。


    他隻留下了“噗通”一聲。


    盧赫被巨物落地的聲音驚到,猛地轉身,看到竺丘像漏氣的沙袋一樣癱倒在地,身上那套失去氣密性的正壓通風工作服開始不斷報警。


    第120號掩體內,一間普普通通的辦公室裏,咖啡早已冷掉了。


    跟著在王仲景屁股後麵忙了一天的劉力,拖著筋疲力竭的身子走進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端起咖啡杯一飲而盡。


    那位淒慘的白發年輕人還在搶救室裏人人宰割,王仲景也還在觀摩著,劉力本執意堅持,但王仲景把他趕回來休息了。理由是第二天還要有精力值班。


    劉力把自己甩在王仲景那張舒適的大椅子上,眼皮剛要黏在一起,耳朵便被走廊裏的廣播激得支楞了起來。


    那套自打建成就從未開啟過的廣播係統,播出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句話:


    “請各科室值班人員迅速前往急診大廳,待診人數8。


    更正,待診人數32。


    更正,待診人數128。


    更正,待診人數326。


    請各科室值班人員自行呼叫休假人員,前來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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