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令瑜說的那匹馬,乍看之下沒什麽問題,但馴馬人順著她的話頭多看了兩眼,立時也發覺了有地方不對勁。那匹馬精神有些萎靡,雙眼血絲遍布,人靠近時,它顯見地焦躁。馴馬人顯然也摸不著頭腦,他拍拍馬頭,“這幾天太熱,有點小毛病也正常,我回頭給它單拎出來喂。”


    這話在外行人聽來沒什麽問題。蘇令瑜笑了笑,似乎已把這事放過。她瞧了一圈,從馴馬人口中套了些關於馬場的事,就走了,全程跟遛彎似的。


    一被送出來,蘇令瑜就鬆口氣,略偏過頭瞧了葉三一眼,“記下不曾?”


    “記下了!”葉三福至心靈,把他揣在袖子裏的小本本一翻,剛才蘇令瑜問出來的那幾個牧馬人的住所都已被他寫清楚。


    根據報案文書所說,交城這邊懷疑是由於牧馬人監管不力導致馬匹走失,手底下發生過驚馬離群的三個牧馬人都被解雇。然而,要弄清楚那幾次失馬當場發生了什麽,卻不會有人比這些牧馬人更清楚。


    蘇令瑜原以為能問出些什麽。然而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套話,卻連走三家什麽也沒套著,這三戶被官府解雇的人家不知出於什麽緣故,始終對蘇令瑜懷抱警惕之心,麵對詢問,他們說來說去隻有三個字:不知道。


    不知道……


    蘇令瑜多揣了一樁心事回去,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著。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回家之前,衙門裏的人吩咐過什麽。”葉三倒是見過這種事,“上頭想平平順順地把案子結了,不想他們亂說話,就會這樣,但具體是拿了錢還是單純被威脅了,也不好說。”


    葉三或許有些弦外之音,陳皮是聽不出的,蘇令瑜卻琢磨到了幾分。如果是拿了封口錢,那至多是交城官府不希望在事了之前弄出坊間議論來,但如果有過威脅,這件事就複雜了,其中必定有些不為人知的事在發生。觀他們神色,警惕之中似乎又過分的謹慎,蘇令瑜偏向於後者。


    畢竟蘇令瑜是亮明過身份的,如果隻是一家人如此防著她,還可以說是他們足夠小心,但三戶人家都防著她,明顯是交城這邊額外叮囑過對外地衙門的人也絕對不可以鬆口風。失馬案蹊蹺,百姓不知道,官府人員往來卻都清楚,如果沒有存在於文書之外的事,何必要連其他衙門的人一起防?


    蘇令瑜心事重重回到落腳的地方,把房門一關,沒頭沒腦地問了陳皮一句:“陳皮,你家是開藥材鋪的對吧。”


    陳皮在來路上跟葉三扯淡,提過一句,沒想到悶不吭聲的蘇令瑜居然記得,被問得愣了一下,很快就答:“對啊!咋了?”


    “那你能認草藥嗎。”


    “那當然了。”陳皮不屑,“要不是我不愛幹那活,本來是要接我阿耶的班的好吧。”


    得了這句準話,蘇令瑜神秘兮兮地到門邊左看看右看看,把房門關得更嚴實一些,而後從袖子裏摸出了…一把草?


    一把草——?


    葉三瞠目結舌,陳皮大惑不解。這家夥往袖子裏揣一把草帶回來是幹什麽?!


    蘇令瑜把那把草在桌子上攤平,他倆才看出點苗頭,“這是苜蓿?”


    “對。”蘇令瑜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土,“我從馬場順回來的。”


    那匹有些異狀的馬,蘇令瑜從它的食槽裏偷偷抓了一把苜蓿。


    葉三撓頭不已,陳皮臉上掛著一副介於尷尬和嫌棄之間的神情,仔仔細細看了看那把苜蓿,先是說了一句“這就是普通的苜蓿啊”,接著又聞了聞,這一聞卻聞出不對來,他把莖葉搓碎,倒了杯水浸進去,等清水略微變色,他肯定道:“這苜蓿浸過藥。”


    這在蘇令瑜意料之中,她沒什麽反應,隻有葉三震驚了一下:“浸藥?”


    “對,就是在還新鮮的時候用藥水潦一下,炮製藥材也偶爾會用到這辦法,我剛會走路就會幫我阿耶浸藥了,錯不了。但我認不出來它浸的是什麽。”


    蘇令瑜若有所思,“沒關係,不用認出來,直接試。”


    “試?直接找一匹馬試試嗎?”陳皮把桌上剩下的苜蓿抓起來,連一握都不夠,“這麽點隻怕不夠吧,哪怕找一匹小馬駒,也不一定見效。”


    在他發出疑問的時候,蘇令瑜已經把那一小撮苜蓿接了過去,團巴團巴,吃了。


    “啊!”葉三和陳皮同時驚呼:“你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蘇令瑜抿了抿唇,嚼也沒嚼幾下就抻著脖子咽了下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漱口,“試藥唄。”


    人和馬一樣是血肉溫暖用肺吐息的東西,對馬起效的藥多半也會對人起效,但人又比馬脆弱得多,在馬身上不夠劑量的藥,在人身上說不定剛剛好。


    而且馬畢竟是馬,即便中了藥也無法描述自己的感覺,隻能靠人去努力觀察。蘇令瑜想知道這藥準確的功效,喂馬哪有喂自己來得清楚?


    她這思路卻把葉三和陳皮嚇壞了,陳皮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倒是葉三接受能力強一些,對蘇令瑜豎了個大拇哥,就拉著陳皮到一邊兒坐著去了。他倆預備今天一天就這麽守著蘇令瑜,以防她死了。


    未免削弱本就不多的藥效,蘇令瑜接下來的半天水米不進,也不動,就拿了本書看,等看到一多半的時候,浸泡在苜蓿裏的不明藥物逐漸起了作用。


    眼見著蘇令瑜的臉色不對,葉三和陳皮略為緊張,慢慢站了起來。


    蘇令瑜的感受確實不大好,那玩意燒胃,像一條火舌要從喉管裏鑽出來,但偏偏還在她忍耐的範圍之內,她熬了一會兒,開始耳鳴。一種連貫雙耳的嗡鳴在她腦中炸響。蘇令瑜這下是真難受了。


    “參軍,你咋樣?”


    “參軍,你還行不?”


    “參軍、參軍?”


    ……


    蘇令瑜被藥得腦子發昏了,分辨不出到底是葉三在說話還是陳皮在說話,但稀奇的是這種情況下她還能聽清楚聲音。她使勁眨了眨眼睛,一片昏黑,跟要瞎了似的。


    不過馬沒瞎,她應該也不會。


    抱著這種幾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樂觀想法,蘇令瑜衝他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熬了一會兒,約莫到了掌燈時分,藥效退了,隻留下一身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具體是怎麽個不舒服法?”葉三捧著碗粥,陳皮捧著碗饃,愁眉苦臉地問。


    蘇令瑜先喝了口水,“像被坊間故事裏的妖精吸了陽氣。”


    渾身沒勁,還倒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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