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些連續不斷的大動作,廨院無可避免地透出風聲來,交城之內逐漸傳出各式各樣的流言,成為坊間茶餘飯後新鮮的談資。頭一回聽見沈青潭的名字時,劉寶傷正蹲在門口扒飯。


    阿娘煮的肉汁澆飯,雖然肉少到幾乎沒有,飯也都是沒搓殼的糙飯,但她仍舊吃得很香,手裏的粗陶大碗很快見底。


    “那個沈參軍,要我說,真是個能人。多少大官磨磨蹭蹭十好幾天沒弄明白的案子,他一來就知道不對勁,還能報到長安去。咱們天後娘娘是什麽人,他要是沒找著點證據,講話沒點道理,天後娘娘能給他撐腰?我看這回那幾個大官是要玩完了。”


    大家提及此事,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當官的如果沒給百姓做過實在事,一旦倒了黴,百姓肯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劉寶傷拿他們聊的天給自己下飯,吃完一抹嘴巴,把碗擱地上,好奇道:“那個到廨院殺人的凶犯到底是什麽來頭,還沒查出來嗎?”


    這人膽子也太大了,偏偏本事不行,殺人不成反被殺。難道是死無對證了,查不明白?


    “那咋知道,人都死了,估計衙門也沒辦法,嗐你小孩子吃飯,別管。”


    劉寶傷撇撇嘴,端著空碗回去洗了,卻把這事放在了心上。她在想,那人連官都敢殺,連廨院都闖得入,萬一還有什麽同夥,將來要殺平頭老百姓,豈不是更容易?這種人,怎麽能留在交城遲遲不揪出來呢?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不能就這麽完了,官府不找,她找去!


    劉寶傷把洗幹淨的碗放回櫥櫃,擦幹淨手把臉一抹,出門緝凶去了。


    她先到告示欄前,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畫像。她不識字,就讓旁邊識字的人給她念了念,聽一耳朵在心裏記住,仔細琢磨了起來。


    劉寶傷今年十二,家住西頭,是個貧寒出身的孩子,她從小性子野活,專愛混跡街頭,開朗義氣,人緣廣結,頗有幾分混江湖的意思了。記住告文以後,她第一時間把平素熟識的幾個朋友約了出來,細細商量。


    她的朋友們跟她年紀仿佛,也都是講義氣的,一聽她說此人危害極大,必須找出,當即義不容辭地答應。劉寶傷便把要注意打聽的事一一告知,幾人散開各自去搜羅消息,約定晚間再碰頭不提。


    蘇令瑜自然不知道城市的角落裏,有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在替她著急。她的腦子已經有些昏沉了,茶調得再濃也無法讓她更清醒,全憑意誌力坐在案前。


    陳皮和葉三回來後仍舊給她當書吏,鋪紙研磨,點燈熬油,此時也都困得低枝倒掛。蘇令瑜長歎一聲,深恨自己這副血肉之軀不堪大用,被葉陳二人勸去睡覺了。


    也不過就睡了兩個更次,就爬起來繼續提審涉案人。這次審的是先前被交城衙門封過口的三戶牧馬人,麵對這個曾經被他們怠慢過的官爺,受審之人都有出奇的緊張,等到發現蘇令瑜完全在公事公辦,才逐而放鬆。


    蘇令瑜見他們神色恢複正常,便單刀直入:“交城衙門給他們下過封口令對吧,不允許你們透露的是什麽事?”


    他們最初含混不敢說明,還好有葉三這個貨在邊上踩一捧一,讓他們知道了現在蘇令瑜是什麽官,給他們下封口令的那些又算什麽官,他們這才略為放心,仍舊有幾分吞吞吐吐地把事給說囫圇了。


    陳皮仔仔細細記下。


    蘇令瑜親自把他們送出去,到門前時說了句:“來衙門,誤工了吧?”便取了幾十文錢分給他們。她身上錢也實在是不多了,否則會多分一些。


    但即便給得如此之少,她的態度也令人訝異。牧馬人們握著錢,其中一個臉色有幾分猶豫,最終和其他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在離開之前的這一刻,用十分低的聲音告訴了蘇令瑜一件事:“我們把軍馬弄丟以後,也在一起討論過,我們三個當時都聽到了一種鳥叫的聲音,但都聽不出來是什麽鳥。”


    蘇令瑜眼睛微微一眯。


    然而這件事終究沒有實證,也沒有人知道這到底跟軍馬離群有沒有關係,是以牧馬人能說的並不多,蘇令瑜點點頭,半句也沒有追問,讓陳皮把他們送回家去了。


    回去後葉三率先道:“這些放馬的每天都在山裏跑,連他們都分不出來是什麽鳥,那沒準就不是鳥了。”


    是人。


    蘇令瑜心中隱約浮現起這麽一個猜測,便對葉三道:“去把送到官廨裏用的次等軍馬牽個三匹出來,我們去放馬的地方試一試。”


    葉三實際覺得這當口跑山上去有些危險,但也就愣了一下,很快還是聽命去牽馬。等陳皮送完人回來,三人就一人一匹趕了十幾裏的路往城外放馬的山上去。


    路上,葉三和陳皮就在討論那鳥叫聲到底能是什麽,討論來討論去,並沒有結果,最後陳皮倒說了一句讓葉三也有點認同的話:“沒準就是普通的鳥,夜裏有鳥叫兩聲也不稀奇,他們見軍馬離群,太慌張,也就沒心思分辨,等事後碰頭一商量,既然大家都覺得弄丟軍馬這事自己冤枉,勢必就會把彼此牧馬途中遇到的怪事串起來,串來串去,就串出來一個鳥叫聲。但鳥叫聲能幹嘛?叫出花來也隻是鳥嘛,又不可能讓馬聽話。”


    此時已經出了城,周圍很少看見人了,始終沉默、似乎並不關注他們談話的蘇令瑜此時忽然道:“鳥不能讓馬聽話,那什麽能讓馬聽話?”


    陳皮理所當然道:“人啊!”


    葉三卻靈光一現:“人給的指令。”


    蘇令瑜卻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接下來路上都沒說話,直到到了放馬回程的必經之路,蘇令瑜讓葉三到百尺開外,對馬打呼哨,等馬跑過去後,又讓陳皮走到更遠去對他的馬打呼哨,馬匹一樣過去了。


    幾次試下來,哪怕距離已經遠到蘇令瑜完全聽不到動靜的程度,馬也隻是猶豫一下就會跑過去。


    這就對了。蘇令瑜想:果然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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