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馬雖然好,但那都是於作戰而言,它們骨肉強健,體能充沛,服從命令,一匹訓練有素的軍馬在戰場上能夠成倍提高騎兵的戰力。但是對於玩馬的人來說,軍馬的外形首先不見得符合他們五花八門的品位,其次軍馬在觀賞用的技能上學得未必好。如此一來,於“行家”而言會作戰的馬就未必是好馬。


    如果世上一個人,手眼通天到會為了玩馬而偷運軍馬為己有,那多半是個權大錢多的傻子。有這本事,多少比軍馬更好的純血馬弄不來?


    蘇令瑜想起那個莫名其妙死在大街上的吐蕃人。心想真是要命了,她當初急了胡謅出來的細作事,看來沒準是要成真了。


    到這裏為止,蘇令瑜已經做好了黑市裏已經沒有軍馬蹤跡的準備,隻是抱著少看不如多看的心態,把這片混沌的地界看到了底。三人一路走到某個較為僻靜的所在,這地方的馬品相相對尋常,物色的人也少,蘇令瑜隨意遛了幾眼,目光陡地定住。


    角落的馬廄裏,有五六匹馬,正在埋頭吃食。蘇令瑜為這失馬案竭盡心力,甚至從多人口中問得失蹤軍馬的特征,一一熟記於心,每次看馬,都下意識比對特征。如今她這一眼掃過去,那幾匹馬各自的特征竟都與失蹤軍馬相符!


    她腳步慢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遭。有兩個人坐在攤位上,應該就是販主,其中一個正在給馬洗刷梳毛。蘇令瑜注意到他的神情,她很難形容,總之,似乎十分愛惜。


    這一路上看見的馬太多了,葉三和陳皮都看麻了,一時半會兒也還沒察覺哪裏不對勁。蘇令瑜什麽也沒說,帶著他們踅了出去。


    她此行連湯帶水就帶了倆人,想在這兒把嫌犯就地拿下絕無可能,還不如假裝什麽都沒發現,跟著看看,沒準能找到新的線索。


    就這麽著,蘇令瑜帶著葉三陳皮在附近溜達了一會兒,靠著自如的演技和極低的存在感硬是磨到了三更天過半,這會兒夜深人靜,又行將破曉,饒是在黑市,這個時辰人也很少了。再過兩三刻鍾,黑市就要徹底關閉。


    賣貨的也好,進貨的也罷,都陸陸續續退去。但角落裏那兩個嫌犯遲遲未動。


    葉三和陳皮已經聽過蘇令瑜的猜測,時時關注著那邊的動靜,陳皮見人都快走完了有些著急,葉三也納悶,“他們是準備睡在這兒了嗎?”


    他猜對了。那倆男的把空地收拾收拾,真的有就地睡覺的意思了。


    蘇令瑜雖然對黑市的規矩不完全了解,但眼下想來,黑市不同於正常市集,散場後就不會再有人員流動,如此一來,留在這裏休息,似乎也是可行的。而且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食宿在黑市之內,才是最符合黑市保密作風的做法。


    如果他們一直帶著馬宿在這裏,那麽官府一時之間搜捕不到,也就說得通了。


    蘇令瑜看了片刻,葉三拿胳膊肘輕輕杵她一下,問道:“咱也歇這兒不?”


    “歇個鬼。”蘇令瑜扭頭便走。


    當然是趕緊回縣衙,調派人手把這兒圍了!


    她簡單粗暴的行事手段向來奏效,一路上唯一的阻礙就是官差們深更半夜忽然被挖出被窩相當的怨聲載道。交城的黑市跟官府已經融洽相處許多年,彼此都沒料到有這一遭,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等到各方反應過來蘇令瑜這個新上任的雞毛官做了什麽的時候,兩個嫌犯六匹馬已經老老實實待在縣衙了。


    蘇令瑜要代行審訊之責,在出來之前,先被張天忠派來的人堵在裏間質問。


    “這黑市背後勢力錯綜複雜,官府多年來小心管控,收剿未到時機,你貿然出手,隻會打草驚蛇引火燒身!”


    蘇令瑜笑,“一個時機等上十幾二十年都等不到的話,就意味著這個時機根本就不存在。”


    “你剛來這兒的時候就被刺殺了一回,還不知收斂氣焰,功名得來不易,心高氣傲仔細葬送性命!”


    蘇令瑜再笑,“功名向朝廷,身家為百姓,我不怕。”


    “你以為隻有你赤膽忠心一意為民?黑市在交城紮根多年,與民生糾葛已深,一朝攪亂還未必對得起百姓!”


    蘇令瑜冷下了臉,“軍國大事隱晦不明,細作潛伏忍而不查,我大唐的軍馬都要被你們拿出去按斤賣了,你還敢同我提百姓!”


    說罷,拂袖而去。


    下獄提審。


    逮住的那兩位好漢,照例被分開審訊。先前在黑市為了不被發現端倪,蘇令瑜隻看了馬沒細看人,這會兒一見,才發現其中之一正是她要找的劉楊。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低著頭,一聲不吭。


    自蘇令瑜進審訊室起,劉楊就保持著這個垂頭喪氣的死樣子半點沒動。蘇令瑜倒也不催他,麵對麵喝了兩口茶,才單刀直入地問道:“在馬場飼草裏投毒的人,是你對吧。”


    劉楊不說話,很久,頭沉重地點了點。


    “為什麽要投毒,是否受人指使。”


    他這次連頭也不點了。


    蘇令瑜屈指敲了敲案頭,“說話。”


    劉楊抬頭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回答,“無人指使,是我一個人幹的。”


    “我對你客氣些,你也別因此把我當傻子。”蘇令瑜冷冷看他,“你的同伴就在隔壁,如果你們都不說實話,我就讓人給你們同時上刑。”


    她這話威脅的意味很明顯。根據先前的調查,劉楊在被列為嫌犯之前,一應根底都十分簡單清楚,怎麽看都隻是個尋常人,性格甚至還很敦實,如果蘇令瑜這種程度的威脅都不能對他造成絲毫影響,那麽她就要開始考慮另外一種不太妙的可能了。


    ——細作。


    然而,劉楊戰栗了一下。如果是演的,那算相當逼真。


    他像是下了什麽莫大的決心,才磕磕巴巴地對蘇令瑜說出了今日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們隻是…不想讓這些好馬白白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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