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坐在自己邊上的天子,柳珀立刻就道:“陛下,不可!”


    雖然內心是感動了,也有些激動,但真不敢就這麽和皇帝共事。


    小白直接就叫了之前那位和他溝通的薊州青年:“旦,你家在何處,有田地多少,每年正常繳的賦稅多少,燕王拿走了你多少糧食,家中可有人死亡?”


    在薊州百姓中的青年看看左右,所有人也都正看著他。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出人群:“家在三柏村,田地25畝,每年繳25石糧食,今年收了200石糧食,全被收走了,父母兄弟都死了。”


    筆尖一頓,小白習慣性的已經把符號數字寫下。


    他讓旦把自己村莊的人都找出來,從他們村莊先開始記起,讓其他人也都根據家庭、村莊的單位先自己分好,一一排隊。


    然後他拿了木棍在地上把符號數字和文字對應寫下,把自己在竹簡上的簡易表格記錄方式給柳珀他們看。


    為了自己以後考慮,他讓他們對著自己的方式,都這麽記。


    姓名、籍貫、田數、稅收、共收、戶口,都是一目了然,大家會認字的就能看的懂是什麽內容。


    雖然不習慣,但這麽記確實方便又少字。


    劉德和旦去安排組織百姓們按地區分好,柳珀在燕國官員們期待的眼神中,挑了兩個做慣了文書工作的小吏。


    關於薊州城的處理工作就這麽開始了。


    王歸是最忙的,他要安排人把守城門,出去附近調糧,巡視長城缺口。


    好消息是那些匈奴騎兵就算聽不懂晉話,也看到了皇帝發誓時的不同場景,樸素的腦子對皇帝充滿敬畏,簡直就把他當做天神看待,對皇帝乖巧的不得了,不需要他操心這個。


    小白和柳珀他們更是一下午都在記錄,幾萬人,他們也就才記錄了個十分之一不到。


    張巍一個下午時間把燕王宮帶兵翻了個遍,能找出來的糧食全都找出來收好,絲帛筆墨這些也都要收好,明天在去處理那些燕國罪臣們的家,到了傍晚他還是先安排燕王宮的做飯,重兵守著給大家分飯。


    好在薊州百姓進了城後也搶到了一些糧食,前有皇帝當眾審案處決,後有重兵把守,他們現在也弄明白了皇帝是真的準備要把糧食還給他們,有了一個盼頭,已經失去很多的他們也沒了鬧的勁頭,讓張巍的分糧行動還算順利。


    災民幾萬,燕王宮裏肯定是沒這麽多的碗的。


    小白注意到都是前麵的人喝了就會把碗放下來,給後麵的人用。


    沒有條件去想衛生問題,小白看他們不爭不搶,手裏的碗這個喝完就遞給下一個,低下頭,掩去了眼中愧疚。


    他知道舊社會普通人都過得很差很差,“吃飽飯”哪怕在新社會,一開始也是個奢侈。


    小白活到現在從來就沒受過挨餓,接觸到的第一個挨過餓的人,還是劉芍,看到過第一個挨過餓的群體,就是眼前的薊州百姓。


    他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分完了粥,天也黑了,王歸他們安排就在這裏紮營,將士們輪流換防休息。


    營帳外,柳珀扭著頭顱和手臂,哀歎一聲:“四五萬的百姓,這天天寫,要寫到什麽時候啊。”


    張巍安慰他:“你這好歹人都在這裏,就按一戶來算就是了。我明天還要帶兵去城裏那些人家,這才麻煩呢。”


    這些已經被下了罪的燕國官員,不是參與通敵就是謀逆,這個全家都押了先關起來再說,家裏有什麽糧食直接拿。


    但是那些罪責輕的,有的人家眷要帶,有的人家眷不用管,還要去清點他們家多的糧食,這可還麻煩多了。


    柳珀小聲恨道:“燕王死不足惜!”


    他倒是爽快了,人是死了,但是爛攤子都是他們這些人來收拾,連陛下也要跟著在那兒記錄。


    張巍沉默一下,說出了個燕王聽了會想砍人的話:“燕王——不類武帝,不如閔帝,況且陛下。”


    柳珀深以為然的點頭。


    當今陛下不說,武帝這等英主也不拿來碰瓷,就說還沒來得及做出成績的閔帝。


    他雖然上位後最亮眼的就是免了株連和一些傷害肢體的重刑罰,可人家那是眼裏也裝著大晉天下的。


    燕王呢?


    你要是舉兵造反,從燕國一路打過來或者收買各路諸侯王、郡縣官員,他們都能高看他一眼,平叛的時候也會稍微以禮相待點。


    晉人辛苦種的糧食給了胡人,晉人辛苦修的長城他安排人去搗毀,殺自己治下的薊州百姓,十萬百姓都肯舍給胡人。


    他真的不知道人口對於君王來說意味著什麽嗎,他還把自己當晉人,當姓第五的諸侯王嗎?


    一點主人翁意識都沒有,還想上位做主人,想的倒是挺好。


    又蠢又毒,人爛到陛下都懶得和他費口舌,被氣的都在庶民麵前斬了他。


    寫了一下午的字,已經對罪魁禍首憎惡非常的柳珀,完全釋懷了陛下扯下貴族體麵,開創新舉措的這一回事。


    這種禍害,一點體麵都不值得。


    燕王本人無頭屍體還綁著,頭滾到地上都沒人收拾。他的家眷還留著,估摸著是陛下準備帶他們回京,把他們交給宗正再審一次,給宗正一點麵子。


    柳珀:“你說,等我們回了洛京,那邊會怎麽看?”


    張巍知道他什麽意思,滿不在乎道:“燕王已經死了,等薊州塵埃落定,他們還需要說什麽。不如想想自己平日裏有沒有和燕國往來吧。”


    他家裏很早就是普通士人,不過祖父從齊國到了晉國,受了賞識從此紮根洛京,不是晉國本地貴族。


    柳珀的擔心他知道,但不理解。在他看來,皇帝的意誌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天沒亮就起來四處巡視的王歸難得碰見一個往薊州趕的馬車。


    士兵們圍住馬車,車裏的人下了車,一臉狐疑的看著薊州截然不同的守衛:“你們不是薊州城將,怎麽會在薊州城!”


    王歸:“你又是誰,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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