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郡-魏州。


    和作為燕國王都,所以上下官員都是由燕王從洛京帶來的薊州不一樣,武陽這個郡裏,基本都還是前燕的貴族。


    燕國王族沒了,貴族們還在,並且因為投的快,都還被允許保留自己的一部分財產,沒有像前齊一般,還留著個田家,連累幾個貴族都跟著去了北邊漁陽。


    郡守府中,帶著七個縣令去了薊州,沒見到皇帝麵就又回來的郡守栗開,正在和官員們說話。


    “諸位無需擔心,燕王犯下大罪,陛下不過是來鎮壓叛亂,意外趕上了薊州民變而已。馬上也要過年了,陛下該回洛京了。”


    畢竟不能說是什麽什麽事都沒幹,大家做不到那麽坦蕩。


    栗開又道:“燕王他咎由自取,我們畢竟是在薊州南邊,燕王要做什麽,串通放匈奴進來什麽的,我們最多領個失察之罪。”


    其實到底燕王要做什麽,他們又怎麽可能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隻是不管猜測如何,一想到這是第五家的家事,這些前燕貴族們就默契的誰也當不知道。


    燕王失敗,和他們沒關係,他們是燕國境內官員,但又沒跟著造反;燕王成功,那太好了,在燕地的時候大家也沒少討好他,未來想從燕地混到洛京,不成問題。


    現在燕王都死了,他們自然也就沒多餘選項了,就看皇帝到底對他們怒氣值有多少。


    從那天見都沒見他們來看,可能皇帝怒火不輕。


    元城縣令看了眼同僚們:“我們也不知道燕王居然敢串通胡人,這燕王之事,應該都是薊州官員們督察燕王的,朝廷可不能推到我們身上。”


    至於北邊壓榨百姓的事,略有耳聞,但那損耗的也不是他們武陽郡的百姓,燕的相國都不管,大家更沒人會去管。


    平邑縣令倒是摸摸胡子,微笑起來:“現在天子在薊州,也見識了薊州亂象,罪人燕王都已被斬了,這是好事一樁啊。”


    貴鄉縣令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平邑縣令點點頭:“燕王人都沒了,那些薊州官員也要被帶去洛邑處理謀逆、欺民的案子了,該到此為止了。”


    其他人霎時間都懂了他什麽意思——拿燕王來頂鍋。


    貴鄉縣令拍手:“妙哉!燕王都白送了胡人那麽多糧食,多送一點也無妨。”


    平邑縣令歎息一聲:“燕王強問我們要,我們又能如何。都是私下派人來要,也沒個文書做證據……”


    如果皇帝真的還查賬查出什麽的話,那就一切責任都是燕王的。


    你說為什麽田地產出、收上來的稅與實際田數對不上,問就是燕王私下威脅我們要了糧,我們也不知道要幹什麽,都按他說的辦了。


    本來就是燕王犯的罪最大,現在他人都沒了,說不了話,那正好可以把一些事情推到他頭上,把他們武陽郡的這些黑賬都平了,算他這一輩子最後還能做點善事。


    繁水縣令沒他們心情那麽好:“若是他們審了薊州官員呢?”


    一個燕王死了,又不是全薊州的人都死了,聽說皇帝隻殺了燕王,其他人都還沒動呢。


    平邑縣令不置可否:“審了自然是會出問題。隻是我們這些年也沒養肥燕王,不然他早起兵了,洛京應該謝謝我們才是。無非就是明年開始,往上一切按照封燕王之前來辦就是了。”


    郡守栗開也點了頭:“我們又沒謀逆,一切照舊就是了。”


    在場同意這個觀點的官員們不在少數,在他們看來,自己隻要沒謀逆叛亂的心就沒有什麽大問題。


    不過是自己多撈一點而已,這算什麽。


    以前的諸國貴族,那都是大片領土的私產自己打理,君主要打仗還是要變法,都得和他們好商好量。


    到了晉,現有土地的錢糧也就是給朝廷的給的多了點,後麵給燕王給的少了,那正好啊,沒有給洛京培養敵人。


    現在皇帝撤國恢複郡縣了,他們就賣個好,按照武帝時候的正常稅額加上一點就是了。


    大家都不覺得自己不守晉律,自己少交,卻多撈百姓有什麽問題,有問題的隻是燕王,十萬人都能白送給胡人,離譜的讓他們都瞠目結舌。


    你這要造反,不如去買通聯絡你其他的諸侯王兄弟啊,為什麽聯絡胡人?


    十萬人說送就送,手筆太大了,這些人不要可以給武陽郡,他們燕人樂意收燕人。


    樂平縣令也擔憂道:“可以想到前些天的那聲音,我就感覺……他可連親兄弟都能親自動手……”


    還是以那麽折辱貴族顏麵的方式,在庶民麵前動手,古往今來誰有過啊。


    貴鄉縣令不以為然:“燕王又是造反,又是逼得民變,五萬人都進了薊州城,皇帝肯定要表態。


    手段是殘暴了些,也情有可原。以前諸國父子兄弟鬩牆的事還少嗎。”


    皇帝殺的不是什麽貴族,那是他兄長。


    要說他因為魚肉百姓的罪砍了燕王,大家是不太相信的,為了百姓砍了堂堂諸侯王,怎麽可能。


    所有人都下意識忽略了這種對他們而言十分離譜的可能性,堅定的認為皇帝就是處置覬覦帝位的不安分兄弟。


    也有人幸災樂禍道:“這取代姬室成了天子,第五家也避免不了這種爭端啊。”


    雖說不少貴族連姬姓都沒有了,但說起自己的身份依然自得,對第五家這個和姬、薑、姚、嬴、姒、妘、媯、姞幾個上古大姓都沾不上的晉國皇室,不少人內心都拿著姓氏內心鄙夷的。


    人前的時候知道勝者為王,人後也不妨礙他們精神勝利。


    就在他們這裏放下了心聚眾討論的時候,姚章也帶著人到了平邑縣。


    武陽除了郡守府魏州,下麵還有樂平、平邑、貴鄉、繁水、元城、觀城、馬陵七個縣。


    也不知道陛下哪裏來的消息,說這些人就在魏州郡守府,王歸已經帶上兵馬去圍人了,柳珀、張巍、劉德還有幾名親衛裏表現不錯的將領,都各帶了一些人去了不同的縣。


    王歸手上的兵馬最多,為的是把人都先看管起來,其他人去不同的縣,為的是趁那些縣官不在直接找到賬冊、收集其他人證物證。


    而姚章,不止是官職高,還有豐富實時處理經驗,也負責了一個縣。


    時間回到前一天的薊州郡守府。


    看著自己眼前的賬冊,姚章額頭上的汗也越來越多。


    不是熱的,也不是怕的,是氣的。


    他的官職不是大司農,不管全國上下錢糧,但不代表他就不懂這些。


    這時候能讀的起書的都不是一般人,除了個別家貧,靠上雍學派貸款辦私學普及教育的,大部分都有家族教育。


    能讓禦史大夫朱平把他派到阜陽,處理劉芍一案的劉家,就代表了他自身能力的不俗。


    燕地以前給洛京朝廷交多少,他們禦史府作為官員工作的審查部門,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看他們以前交的,再看他們給燕王交的,簡直就是把燕王當傻子糊弄。


    在姚章這裏,沒有什麽他們少交給了燕王就是變相幫助朝廷的說法,都是偷稅漏稅。


    他們正常收稅上來交給燕王,燕王再交十分之一給朝廷;現在他們少交給了燕王,燕王也就少交給了朝廷,怎麽都是他們吞了正常應該交給朝廷的錢。


    吞了理應給朝廷的錢,難道還要指望姚章這個忠實的洛京官員感謝他們嗎?


    這麽糊弄燕王,糊弄朝廷,簡直猖狂至極!


    而且對著燕王和朝廷都這麽猖狂,指望他們對治下百姓也隻是收取十分之一的稅,姚章可不相信。


    他去查阜陽的時候,那個隻是對劉芍報案不知情的縣令,大戶的稅也是有少收的,差的給百姓增了一些。


    離洛京還算近的阜陽如此,這燕地,怕是更加過分。


    看了姚章難看的臉色,柳珀很好心的把燕王宮內官的那一番話告訴他。


    燕地官員差,但是燕王也真的是個傻子。


    從姚章看賬冊開始,除了小白,其他人都在盯著他,期待看到他驟變的表情。


    不是他們不信任姚章或者幸災樂禍,實在是這燕地的事太離譜了,他們自己已經當時被重創到了,迫不及待也想把這份難以形容的語塞憋屈之感轉嫁給別人。


    當看見姚章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怒火高漲的同時還無言以對的表情,他們欣慰一笑。


    太好了,覺得這事離譜荒唐的我們,果然還是正常人。


    姚章聽完柳珀的補充,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了,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這種丟人玩意,要不給他過繼出去吧,不能讓他在史書上還是武帝的孩子,這太侮辱武帝了。


    他但凡願意留意一點自己境內糧食產量,多想那麽一點點,造反的上進心高上一點點,往南邊武陽郡那邊伸個手,也不至於要到把北方百姓壓榨到齊齊民變的地步。


    結果造反造的不清楚,管自己的諸侯國也管的不清楚,這種諸侯王的存在不止直接坑害了薊州北邊的百姓,也殘害了全燕的百姓。


    看姚章氣得都想拔劍砍人了,小白才開始說話。


    “姚卿,現下薊州已清,武陽郡,也必須徹查。”


    姚章十分讚同小白的想法:“陛下英明!武陽郡欺上壓下,匿稅害民,罪大惡極,應當即刻徹查!”


    不過姚章也沒被憤怒衝昏頭腦:“陛下,是想和肅清薊州一般,肅清武陽嗎?我們的人手……”


    不是兵馬不夠,是把武陽郡上下抓起來以後,治理他人手不夠的問題。


    小白頷首:“武陽郡和薊州不同,那裏前燕舊人眾多。孤相信,不會每個前燕舊人,都同他們是一丘之貉。”


    能成為前燕舊人的,首先就要是能知道前燕、大晉以及現在燕國的人,尋常百姓首先就排除,都是上到下的貴族和落魄的士人才會有這種概念。


    薊州那是自從燕王來了,上下就被清空,全都讓位給燕王這些洛京來的強龍。


    原本薊州的地頭蛇死的死,還活著的也搬去了武陽下麵各縣。


    地盤就那麽多,已經有了一些前燕舊人坐上了晉的官,他們不可能對外擴張,隻能是對內互相侵吞。


    家底厚、現在有權力的,自然手上東西就是更多,也會想要更多。那些失了勢的,要麽被他們接納進去一部分,要麽被他們也看做能吃的一部分。、


    指望能對燕王幹出這種事情的他們,還和以前一樣,很有君子風範的對待前燕舊人,大家彼此聯合起來同氣連枝,小白嗤之以鼻。


    都是人,信他們都有君子禮儀,貴族風采,不會互相下手彼此侵吞,那還不如相信他第五小白是秦始皇。


    要是他們能做到上麵說的那麽團結,早不就共同禦敵了,贏了燕國還在,輸了跟著燕國姬家一起死,還能在晉做官?


    “前燕舊人能是我大晉的官員,就也都是我大晉的百姓。


    若是有被武陽官員欺壓的百姓,我們自當按晉律處置,若有賢才,也應求賢。”


    薊州是有點文化的都是燕王的人,基本都有罪,剩下的都是燕王的生產生活供應者。


    但是武陽,那可太多前燕的人了,大中小貴族,落魄貴族,沒有什麽人脈的士人……武陽郡沒有漁陽縣那樣天然就和小白關係親的人才,但隻要有人才,那就不怕


    “諸位卿,這次你們帶兵出去,軍中如有人才,也可向孤舉薦。”


    能在軍中做到中上級將領的,都是讀過書,受過教育的,這次跟著小白出來的二十親衛就是。


    王歸柳珀他們的品級實力,做郡守可以,但是做縣令就屈才了,吏更是不可能。可是他們手下的將領,如果合適的倒是可以調出來先做個地方官。


    小白這樣一說,其他人就明白了。


    現在一統諸國,除了每年邊境抵禦蠻夷,也沒什麽別的征戰,就連來燕國平亂都沒動上大軍。


    軍中的一些人才,也是可以挪一挪的。


    -


    小劇場


    武帝在認真思考第五小白後續對燕地的安排


    第五潛魚撒潑中:快點,第五小白你倒是快點把那群貪我錢的蟲豸都砍了呀,別隻砍我不砍他們,我瞧不起你!


    燕王們冒頭:反正這些貪錢的蟲豸已經不是在拖我們後腿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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