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外,三公率領百官,望著北邊翹首以盼。


    雲中那邊的戰報,在陛下的誓言響徹天下後,也跟著傳回了洛京,眾人這才知道邊境戰況。


    不止是又新起來了一支胡人勢力,這勢力還和燕國有勾結,這個信息讓洛京官員們心下一驚,一想到皇帝就在薊州,都開始後悔隻派了姚章這些人,沒直接派點兵過去。


    半個月前,太尉劉奉也從雲中回來了,大家也都從當事人這裏,知道了雲中那幾日具體發生了什麽。


    在丞相忙著去安排人清點物資填補河南地的損失時,史官也恨自己騎術不精,不然的話死活也要跟著皇帝一起日夜騎馬一起親赴戰場。


    七顆天星連墜啊,這種天都幫忙的大場麵,他,刁無忌,作為大晉史官,居然沒能親眼看見,實在太讓他痛心。


    於是這些天他就追著太尉問細節,把劉奉問的都看見他掉頭就走。沒得劉奉問,刁無忌就去問他手下的將領士兵,把士兵們都問了一遍,這些天才算老實下來,這會兒也安靜的在百官隊伍裏迎接君王回來。


    等到了巳時,遠處開始傳來馬蹄聲,風中飄揚的旌旗也越來越大


    百官們越過前頭眼熟的將領,看向他們身後騎在馬上的青年,不由得生出幾分欣慰之意。


    總算是回來了,陛下。


    從前冬至祭天後,基本上就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了,大家主要就等著過年,然後開春來忙活新一年的事。


    但自從皇帝祭完天就走了,他們守在洛京皇帝上了前線,沒經曆過這種事的群臣簡直度日如年,天天就擔心皇帝有個萬一,怕好不容易才穩定的大晉政局又起波瀾。


    好在等到今天,皇帝終於回到了他忠實的洛京。


    確認皇帝狀態良好,寒風裏也看著身子骨強健沒有什麽問題,三公互相對視,放下了心,率領百官恭迎皇帝回京。


    小白趕緊下馬去扶年紀最大的丞相:“天冷風寒,諸卿都快起身,公孫丞相,讓大家都回宣政殿吧。”


    本來組織完了隻要送皇帝回宮就好的公孫弘:“陛下,宣政殿?”


    小白指向他過來隊伍的後方:“燕地的罪人都帶回了,該審該查,一切皆依晉律行事。”


    他滿臉誠懇的看向百官:“快過年了,這些瑣事就不要拖到年後,年前這些時日,要辛苦諸卿了。”


    別的官員什麽表情不知道,但是負責司法的廷尉周離這一刻真的不想說話。


    冬至到過年也就兩個月的時間,但現在離年三十,隻差三天了。


    三日前,王歸就派了一個一個手下先緊急回洛京,把他們的行蹤先通知百官。


    雖然小白真的不介意直接回來,但是王歸、柳珀他們堅決拒絕,並表示皇帝出門是大大方方出去的,為了大晉親赴戰場,一路上都沒有半點享樂,都是在做正事,理應大大方方回來。


    於是收到皇帝行蹤的大家大喜過望,立刻就來安排迎接事宜,既然陛下特意強調不要太大場麵,那就擊鼓鳴樂的環節去掉,怎麽樣也要百官一起出城迎接,以表尊敬。


    關於燕地到底發生何事,這個探子也是有說的,但是知道的人僅限於官位較高的那幾個,中下層的官員都忙著迎接去了,完全不知情。


    當大家一個不落齊齊坐上宣政殿,官員們就相當於開了個大朝會。王歸、柳珀幾位將軍的一起匯報工作,百官終於知道了他們從白登道去薊州,一直到回京前發生的一切。


    當聽到薊州民變,以及皇帝立誓後才知道的民變原因,眾人無不驚愕。


    他們知道皇帝一定是遇上了薊州人,在薊州遇上了不小的事,不然不會誓言立的那麽大,但打死他們也沒想到,薊州的事能大到這個地步。


    也是因為如此,哪怕是宗正卿在場,他也沒說皇帝不該親手斬殺燕王的事。


    然後大的還在後麵,薊州上下官員還有武陽郡的那些事,更是讓百官們聽了駭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整個大殿上,除了將軍們匯報的聲音,其他人人全都不說話,大殿上安靜極了。


    史官刁無忌看看左右,起身去一旁看休假兩個多月的起居郎怎麽記錄的,見到上麵“帝令王歸等述,群臣駭然”幾個字,他眉一皺,搶了起居郎手裏的筆,再後麵又加上“無言”兩個字。


    起居郎怒視他,立刻搶回了自己的筆,但是給他也分了一卷空簡和新筆,他是負責皇帝記錄皇帝,史官是負責朝野大事,側重點不一樣,各寫各的,別搶他的了。


    禦史中丞姚章去安排完那些犯人了,等他脫鞋上殿時,見到裏麵沒人說話的安靜場景,瞬間就明白同僚們這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發表意見了。


    於是他上前主動一拜:“陛下,燕地罪人們已悉數關押完畢。”


    自己禦史府的二把手回來了,禦史大夫朱平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介於燕地的事情太離譜,離譜到朱平都在懷疑這是不是皇帝鏟除舊燕勢力的借口,但是看見姚章,朱平就明白這事是真的,他相信姚章的為人不會放任冤案不管。


    腦子快速做出判斷後,朱平立刻站了起來:“陛下,燕地罪臣惡貫滿盈,臣請從快判決,罪案傳閱天下,以儆效尤!”


    小白點頭:“朱卿言之有理,準奏。”


    燕地的事不是個例,隻不過他們仗著燕地遠,做的太過火了而已,需要讓燕地以外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收斂一點。


    然後小白看向宗正卿:“燕王後妃子嗣的審理,就交給王叔了。”


    宗正卿上前一步彎下腰:“臣領命。”


    宗正卿也是第五家的人,還是武帝的堂兄弟,宗室的處置權力在這兒,這是他推不掉的任務,隻是關於具體怎麽處理,他現在也很是糾結。


    廷尉周離在宗正後麵主動站了出來:“陛下帶回來的罪案內容詳盡,廷尉府這兩日定會把這些罪臣都以律懲處。”


    周離本以為要年前緊急加班類似了,沒想到審案子的工作皇帝他們都在燕地做了,他隻要跟著罪案直接判就行了,他就是把罪案入庫,就是辛苦行刑者了。


    出乎意料的,禦史丞潘侯也站了出來:“燕地罪人,死不足惜。隻是晉律上的法令,不足以抵消這些罪人在燕地的所作所為。


    臣懇請陛下,當以燕地之案為戒,重定匿田匿戶之罪。”


    禦史丞的主要職責是彈劾百官,但是目前新帝繼位為止,潘侯還沒有在小白的朝堂上彈劾過一個人,卻不想他直接一開口就要整個大的。


    百官的目光紛紛看向他,小白問道:“依潘卿看,怎麽重定這些罪比較合適?”


    因為能藏匿人口的,都是從前諸國的大族,所以晉律比較留麵子,對藏人的貴族都是罰錢,對想躲徭役和賦稅的庶民,也是罰錢,但要是沒錢那就充奴去幹活。


    所以小白帶回來的那些罪臣,他們要被審的罪名不是交錢就能解決的匿戶匿田,是偷稅漏稅。


    潘侯抬頭:“臣以為,掛靠田地在他人名下者,一經發現,按田地數額罰錢,田地皆歸朝廷。如武陽郡這般的匿戶者,庶民無罪,藏匿者需把庶民的稅錢盡數補足,再罰稅錢的三倍。


    數量超了五百人,田地超了五百畝,不止罰錢,還當沒收田地,闔族流放南嶺;若有檢舉報告者,可把罪人的田地拿出一些來賞賜。


    朝廷如此嚴懲,才能以儆效尤。”


    潘侯的表情很是堅定,他發自內心的認為從前的晉律太客氣了,匿戶匿田傷害的都是國家財政,還會損失朝廷威望,隻是罰錢和讓那些庶民做工,根本就達不到警告他人的目的。


    他聽完王歸他們的報告後,認為皇帝在處理武陽郡幾萬匿戶時,直接就判定庶民無罪,嚴懲收容庶民的做法挺好。


    一來武陽郡的庶民確實不是主動隱匿,是被逼迫的;二來就是要讓有能力收這些庶民的大戶擔重責,讓他們都知道自己和庶民不對等的刑罰,再有人想幹,那就考慮清楚後果。


    庶民自己隱,那就按從前的晉律罰,但是這種主動收容的,必須嚴懲。


    潘侯的重訂之言一說完,立刻就有人反對。


    “陛下,晉律豈能容他潘侯一言就要修改!”


    潘侯立刻回道:“周到現在,諸國變的法,改的律還少嗎?時移事遷,晉律自然也要跟著變!”


    又有人道:“罰錢就算了,流放南嶺未免太過了些。”


    潘侯點頭:“也是,您家裏錢多,想來是不怕被罰錢的。”


    那人氣得站了起來,指著潘侯罵道:“豎子憑空汙我清白!”


    眼看潘侯再說一句就要把人說動手了,小白下場製止:“萬物更新,現在的晉不是從前的晉,晉律自然也是要跟著變化的。”


    然後他看向公孫弘:“公孫丞相怎麽看?”


    把眼神從跟著皇帝出發又回來的簪子上移開,丞相安慰自己,事急從權,燕地的事情陛下待著大家已經每天都在處理了,回來了也是年前把案子趕緊結掉要緊,就不要在意他什麽衣著了。


    抖抖袖子,老丞相大概已經知道皇帝是什麽態度了,於是他站了起來。


    “潘侯所言,確有道理。”


    察覺到目光全都聚在自己身上後,公孫弘又慢慢道:“隻是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處理燕地的案子。


    拿燕地出來,按潘侯的提議先著重處理並無不可。隻是要大晉全按新律例嚴懲的話,為防止有冤假錯案,還需年後再議。”


    本來這種時候,大家都放假休息了,但是這麽一樁大案,確實要人加班。


    隻是大家年還是要過的,陛下您也還是要去祭廟的,有些事情還是留到年後吧,也給自己人一個改錯的機會。


    小白爽快的點頭:“就按丞相說的辦,這幾天先把燕地的案子都結了,改律一事,年後再議。


    武陽、北平二郡的郡守,姚章,你和丞相一起商量去選。”


    皇帝一回洛京,就快速把城門口接他的百官都打包到宣政殿,開大朝會做工作報告,又快速的給明年年初定了個大事,就這樣散了會。


    皇帝人走了,其他人的事情還沒完。


    宗正卿一出門就喊住丞相:“公孫丞相,留步!”


    公孫弘猜到他是為了什麽,給了個麵子在原地等著。


    第五槐一臉難辦的樣子:“燕王後在內的十一個後妃,還有兩子三女……”


    燕王人都死了,他覺得這事是不是就該到此為止了,畢竟死的時候他也還是以燕王身份被皇帝殺的,不是罪人。


    隻是皇帝把人交給他的意思,也不像是要放過燕王後人的意思,這次啊讓他左右為難。


    “把燕王削去宗籍。”公孫弘態度堅定道。


    燕王作為某些事情的罪魁禍首,就算被皇帝斬了,他這個武帝的好臣子也不會容許武帝有這種兒子在,壞了他的名聲。


    第五槐忐忑道:“都是稚子,會不會太過了些……”


    燕國已除,燕王人也沒了,再沒了宗籍,他的後妃還能回娘家,這些個孩子就隻能做庶民了,以前王宮裏的生活肯定是沒有了,作為皇帝侄子的待遇也都沒了。


    公孫弘淡淡道:“薊州死的十萬百姓裏頭有多少稚子尚不可知,薊州城還想再出現稚子,也要等個好些年呢。


    如果不是陛下得了天意去雲中,大晉又會如何?”


    “槐謝過丞相指點。”第五槐陡然一驚,也不再糾結了,對著丞相深深一拜。


    從聽完燕地發生的那些事情開始,公孫弘就沒有一刻是輕鬆的。


    燕地的那些事,是從武帝駕崩後,閔帝繼位時就已經開始發生的,不過是碰巧在今上才登基的這一點時間爆發出來而已。


    他們選皇帝,首選肯定是已有子嗣又素來穩重的齊王、吳王,誰上位都會遇上燕地的事,那時又怎麽樣呢?


    首先被百官選上來的皇帝,就裏外都威信差了一截,最先遇上了雲中軍情,他也不會禦駕親征。


    要麽雲中損失慘重但是守住,要麽整個河南地失守,胡人都進到豐鎬。


    胡人之後的,就是燕地動亂。沒有皇帝親自在動亂剛發生的時候就主動解決,燕王宮遲早會被亂民攻陷,沒目標的亂民會連帶著引起整個燕地的動亂,那時的大晉內憂外患,其他諸侯王還不一定能安心坐得住……


    想想那種場景,公孫弘都覺得自己無顏下去麵對武帝,恨不得自己也在薊州,替皇帝手刃了燕王。


    -


    小劇場


    看見寂靜無聲的百官,第五潛魚忍不住了:夠了,不需要來個人聽了我的事都是這種表情,我承認我是廢物,行了吧,你們這群沒見識過廢物的土包子!


    展示自己曾經的玩具,罵過別人土包子,現在把這個詞帶到地下的求定驚訝:這也能讓你驕傲上?


    才因為自己的老臣子都想著自己而感動的武帝:這種丟臉到底要丟到何時,這真的是我不管教孩子的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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