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匈奴銀甲兵都是從白登山就跟在天子身邊的,也就是天子去蜀中的時候沒有帶他們。


    他們是東方旦特意提過一嘴的,說他們不死腦筋,講故事能力很厲害,給東方旦講過的一些草原傳說都繪聲繪色。


    東方旦已經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了,宮裏願意給這小孩講故事的人也不少,能讓他都說認為會說故事的匈奴人,那能力差不了,更別提人家連沒見過的草原傳說都能講的繪聲繪色,那親眼見過的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單於沒到,帳子裏頭的右屠耆王也和仝拾等人聊不了正事,隻能是陌生的寒暄過後大家互相吹捧,這邊誇草原的風景好,那邊誇他們大晉的兵甲漂亮,然後直接安排設宴款待。


    而在外頭,幾個匈奴銀甲兵已經站在了高台上,不止是繪聲繪色的講,甚至還表演了起來,而他們的周圍,已經聚集了包括士兵、小貴族、普通牧民和在勞動的匈婦女們。


    其他銀甲兵都做過臨時培訓,匈奴語都學過,雖然不那麽會說,聽也還是隻能聽懂些簡單的,但是不需要他們多擅長匈奴語,隻看那表演的匈奴銀甲兵拔刀的動作,他們都知道這是在演哪出。


    哦,是我們陛下“揮淚斬燕王呢”,那匈奴同僚還在擦眼淚。


    咳咳,陛下當然沒有流淚,就算有流淚,那也不是為燕王流的。


    草原人對政治組織的認識和中原人是很不一樣的,單於是所有貴族的首領,有最大的草場,最多的牧民和奴隸,然後是左、右屠耆王,再是其他貴族。


    大家管轄不同地方,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政治上極為鬆散的匈人帝國依靠領袖權威來維係,從最上的單於到,貴族等級形成了完備的分層等級製。


    貴族都是以血緣為紐帶的世襲製,就算社會形態不一樣,不論大晉還是匈奴,上層對下層的剝削那都是一樣的,區別隻是名頭不太一樣。


    比如匈奴沒有中原一樣成熟的稅收製度,財富的獲得圍繞畜牧、遊獵、對外戰爭進行,但內部也有自己的資源分配,怎麽分那當然是先看單於,再看下麵一級級的貴族們了。


    生活在這樣環境裏的匈奴人,聽那些大晉匈奴人的故事,各個聽得目眩神迷。


    他們都是生活在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裏,貴族就是貴族,奴隸就是奴隸,現在才知道,原來大晉以前是有奴隸,現在沒有奴隸的地方。


    最高領袖單於為普通牧民嗬斥貴族都不可能,但是大晉的天子隻是因為他的兄長苛待農民,搶走了農民的生存口糧,都能直接當眾殺了燕王。


    而那些反抗貴族、大逆不道的農人,卻沒有被貶為奴隸,也沒作為征戰時跑在最前頭的士兵,而是可以獲得糧食拿回家,還可以低價買到全新的農具。


    換到他們匈奴,那就是左屠耆王部落的牧民反抗首領,單於得知了自己殺了弟弟,沒有懲罰牧民還給他們分了糧食、馬和弓箭。


    這種事,牧民們連做夢都夢不到。


    從來都按部就班活著的匈奴人,從同族人口中知道了,大晉的主人居然是這樣一個公正無私、仁慈愛民的君王。


    人家哪有這樣的君王,隻有他們神話傳說中的神靈才會對所有人都這樣的公平。


    可大晉天子,似乎是真的就是神靈的兒子,連這幾個族人都這樣說——


    “凡天子生氣,天上必有雷霆;凡天子祭祀,天空的神靈必會給出回應。他說出的珍貴誓言,從北到南,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草原上匈奴人也懷疑是不是假的,但是這些曾經是右屠耆王部落裏的士兵們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還再三強調都是自己親眼所見。


    “別看我們隻是普通士兵,但陛下也是和我們說過話的。看見我們頭上的小辮子沒有,這是陛下知道我們不習慣梳頭後特意為我們設計的新發型!”


    一個匈奴人直接就摘下了頭盔,頭上的小辮展示給大家看。


    他們匈奴人當然不是人人都蓬頭垢麵,愛美畢竟是人類天性,隻是士兵一個個都紮上這樣精致的發型,給人的衝擊是挺大。


    看他們一個個在大晉都過得很好,精氣神都不太像族人了的模樣,圍著聽故事的匈奴人不得不相信他們。


    一開始,他們講故事的時候也有人阻攔,說這裏不得講有關大晉天子的故事。可這些外地同族的故事太有趣了,立刻就有本部落的族人幫著說話,單於們不讓議論的是“那件事”,這可是大晉內部的軍情啊!


    於是銀甲兵們就能繼續講,並且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進來聽。


    大家都覺得這就是聽個異國國王的故事而已,最多就是這些族人跟著親身經曆過,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算他們內心也對“王”這種東西生出了幾分渴望,那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上頭的右屠耆王必然是做不到的,


    但是不妨礙他們好奇那位大晉天子。


    他長什麽模樣,是個什麽樣的人,會不會騎馬射獵?


    匈奴銀甲兵們的回答是:好看,一看就是天神的兒子;人好,好到一看就不是人能生出來的;連著幾天幾夜騎馬沒問題,射箭沒看過但是劍術超群。


    帳子裏出來了位右屠耆王的屬下,來安排晚上設宴事宜。剛撩開簾子,他就看見二十米外站的筆挺,不怒自威的銀甲軍,還有三十米外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的自己部落的士兵、牧民。


    這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上前去嗬斥了這些不幹正事的人,開始點人來安排分配活計。


    離單於到來還有個幾天,周祀他們也和右屠耆王和仝拾提出告辭。


    他們就是來一送仝拾,順便親自摸點離雲中最近的匈奴人的位置,沒想在這裏留個幾天等匈奴單於。


    就是想留,他們也不可能帶上那麽多天的糧食。至於留在這裏,已經有兩百多人要招待了,再加三百精騎的口糧,別說問部落買了,就是出去自己獵,也是消耗部落內的資源,匈奴人該好好感謝他們識趣。


    右屠耆王玩著自己的彎刀,問:“你們就不怕士兵走了,我把你們的使者都殺了?”


    周祀剛想說你小看了這群使團的能力,伊平就一抬手搭在周祀肩膀上,使勁一捏。


    他們早有過約定,隻要伊平一這麽製住周祀,他就閉嘴。


    伊平張嘴就道:“在中原,‘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是規矩。匈奴已經是和晉簽訂盟約的友好國家,我們的使者隻是來給單於送禮,這有什麽不放心的。”


    別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來的路上看過牧民,看過外麵的匈奴女人,基本上伊平和其他人心中已經對匈奴日常生活有了概念。


    不算奴隸,男人放牧、打獵、征戰,女人做皮革、馬具、衣物、食物等一切後勤供應工作,不定居的遊牧生活,讓他們隨時都會因為天災人禍,生存資源短缺時一致對外。


    隻要生活一穩定,人口就會增多,那就會騎馬開始對外出征;遇上“白災”了,活不下去那就更要對外侵略。


    隻有把他們人口維持在一定數量,不同部落間的彼此矛盾也弄的大大的,這樣才會讓他們在草原就能活得下去,彼此爭奪草原資源,別一天天惦記南下。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要是大晉必須是他們碰都不能碰一下的絕對存在。所以他們必須要一場勝利,讓所有匈奴人都對大晉有一個遺忘不了的深刻記憶。


    匈奴牧民們很不舍的那幾個銀甲兵族人,他們還想再聽一聽大晉主人的故事,但那些人已經是大晉天子的人了,草原留不住他們。


    聽故事的人群足夠多,總會有人起些心思,比如也想自己上頭的主人換一個。


    他們可是草原人,沒有什麽故土難離的思想,民族意識都沒多少,更不可能有什麽通敵賣國的心理包袱。


    趁著還沒日落,一上馬,周祀和伊平就帶著三百人往回急行。


    等跑到快天黑,這才停下來,在草原上尋找零碎的低矮灌木枝子生火。


    騎兵們帶了三天的口糧,這是出來的第二天,明天回到雲中足夠了。


    咬著肉幹,伊平歎氣道:“可惜了,那阿提拉還挺精明的,難怪陛下聽見這名字就覺得是難纏的敵人。”


    他們原本的劇本,最好是一出現就被匈奴騎兵圍了,然後他們試試全新的身體裝備和武器,展現一下實力再去麵見右屠耆王,誰成想那家夥動都不動,直接就同意。


    太可惜了,他們真的很想試一試全新的武器!


    被他們記住的阿提拉正在招待仝拾這群使者。


    仝拾是主要負責人,吳山領著一眾奇水弟子很是好奇的打量匈奴的一切,另有一個閔子遊坐在仝拾邊上,隻安靜的吃著烤肉,並不插嘴仝拾和阿提拉的對話。


    他們不是每個人都開口,其他人也不知道使團裏人均擅長匈奴語。目前開口最多的仝拾已經因為一口流利的匈奴語,和右屠耆王關於草原圍獵的話題聊的火熱。


    有酒有肉,氣氛正好,仝拾一拍大腿:“大王真是性情中人!我與大王一見如故,帶來的一些禮物雖說都是要送給單於的,但我自己願意送大王一件寶貝。”


    說罷,從自己腰上解下匕首,喝多了似的,“啪”的一下拍在自己麵前的桌上。


    那匕首白玉做的柄,鞘上鑲嵌滿了五顏六色的寶石,隻看外表也確實算是一件漂亮的寶貝。


    一個侍衛拿起匕首給他們大王,阿提拉拔出匕首,對著篝火轉了轉,看著上麵的寒芒,突然一個發力把匕首往自己麵前的桌上紮去。


    匕首很絲滑的切開焦黃的羊肉,斬斷了骨頭,紮進桌子裏,把桌子刺穿。


    他用的力氣並不大,就能有這樣大的效果,可見這把匕首銳利異常。


    阿提拉見獵心喜:“這確實是個寶貝,我很喜歡!”


    沒有那個草原人會拒絕鋒利的兵器,這件禮物,他滿意極了。


    於是賓主盡歡,氣氛更好了。


    等歡快的宴會結束,大家吃飽喝足各自休息,一扭臉,阿提拉就問手下:“人出發了嗎?”


    手下躬身點頭,小聲道:“已經出發了,明天就能遇到單於。”


    阿提拉當然不會幹等單於過來,再和他介紹這裏的晉人使者,在知道他們的目的是見單於後就已經派人去給單於報信了。


    “那些晉人,匈奴話說的可真好。”阿提拉左手拿著新得的匕首,右手拿著慣用的彎刀,眼睛都不眨一下,兩個兵刃就這樣撞上。


    彎刀被削成了兩截,掉在地上。


    “你說,這把匕首,對仝拾來說有多珍貴?”


    這樣鋒利的武器,手下自然說很珍貴。


    “不珍貴的話,它就不止是一把匕首了,仝拾也不會把它來贈予大王。”


    阿提拉把匕首收回皮革鞘中,也沒說認不認同。


    “在單於來之前,盯緊他們,別讓他們四處亂跑。”


    -


    小劇場


    匈奴士兵們:偉大的大晉天子巴啦啦啊巴巴……


    見識少的匈奴人門:好新奇的故事,真沒聽過,他必不可能是人,世間居然真有神明在世!


    阿飄們也覺得自己是開了眼了,他們第一次知道匈奴人中還有這樣的善口技者,能說,還能演,厲害的很。


    第五潛魚再次感覺自己受到了公開處刑。


    那個演我的匈奴士兵,你什麽情況,我當時分明是被綁了起來,什麽時候跪地痛哭,抱著他第五小白的腿對他求饒告罪了?


    勞資分明死前還算是很有骨氣的好嗎,你們匈奴人二創造謠造的太過分了!


    這些天,地下的阿飄們也在分析,匈奴的勢力怕是不止北方的草原了,東胡所在的地盤和西域搞不好也都是他們的了。


    第五求定摸摸下巴:那這樣一來,豈不是小叔叔的聖明也會隨著匈奴騎兵,傳遍天下?


    其他飄們一想到這個可能,紛紛露出羨慕嫉妒表情,唯獨第五潛魚,他心裏一咯噔。


    第五小白的名聲在外傳揚,他毫無興趣,但是自己的爛名聲跟著一起傳遍四海……這種事情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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