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再次過來的時候,沒有再看見玩陶土的天子了,看見的是帶著兩個小孩一起玩的天子。


    朱平粗粗掃了一眼,他們陛下沒上手,隻是坐在邊上看,時不時言語指導誇誇兩個小的。


    行吧,陛下自己也沒上手,這也不是玩泥巴,是在捏瓷器,還帶著生父的0早亡的小公主從小學習大晉工藝,陶冶情操,慈愛之心可見一斑。


    看著他們陛下帶小孩的樣子,朱平心裏忍不住歎息,在幾丈遠的地方停下,收拾好心情,隻讓麵上一如往常,這才笑著上前。


    “陛下!”


    “朱卿來了,快快請坐!”小白看見朱平,心情也頗為不錯。


    陳冬趕緊去拿了個小馬紮過來,朱平一撩衣擺安然坐下。


    小白正要問是出了什麽事了,讓管著鹽鐵司的朱司令又來長安找他,卻見朱平身後跟著的幾個年輕人紛紛拿下肩上的包袱,四四方方的包袱哪怕被他放到地上也“砰”的發出聲響。


    朱平一聲令下,他們挨個開始打開包袱。


    發冠發帶在內的各種衣裳,一看就是李理讓帶來的;小女孩的衣服衣服鞋襪,應該是幫著兩個小孩的母親順路帶的。


    最後一個年輕人上前解開包袱,看著包袱裏累的整整齊齊,至少百來本奏折,小白臉色一僵。


    朱平笑道:“以往用竹簡的時候,這些政事要寫上兩大車呢,現在換了紙張奏本,一個包袱就能騎馬給陛下送來。”


    我倒也不是想要這樣的精簡政務。


    小白委婉道:“朱愛卿,朝中之事,有你們四公在,孤很放心。”


    五公當中最後一個司空還在蜀地勤勤懇懇開山鑿石修水利工程呢,小白隻擔心他的身體。


    “蒙陛下信任,是臣等榮幸。”


    朱平以前可是禦史大夫,這次還是帶著滿朝官員的任務來的,一個“朱愛卿”可沒辦法這麽輕鬆在他這混過去。


    “臣等也相信以陛下的勤勉,定會對朝中之事事必躬親。”


    小白:“……”


    不,我不勤勉,也不想事必躬親。


    朱平也和天子共事兩年了,多少也摸到了他的一些脾性,性叛逆,怕麻煩,吃軟不吃硬這些是基礎。


    一看天子見到這些奏折的表情,他就知道該學學公孫那老小子了。


    “不太要緊的事,朝中官員都會自行處理,太要緊的事,也輪不到臣來帶給陛下,隻是有些事情,必須要陛下親自看一眼才好。”


    小白拍拍第五寧和陳華的頭,讓她倆在這裏好繼續玩,自己還沒起身,陳冬已經又張羅人搬來了桌子,還拿來了筆墨紙硯。


    嘖,還拿的是朱砂墨汁,我出門的時候壓根就沒帶這玩意兒,陳冬哪裏摸來的。


    有時候小白也挺不理解,陳冬分明是負責他安全的郎中令,怎麽就像是攬了那些小黃門的活似的。


    從好幾摞奏本裏就近摸上一本,小白一掂量,有點重,再和旁邊的奏折一比,好家夥,有別人兩本厚了。


    展開一看,是魏驍上的。


    他詳細報告了陛下不在洛陽的這兩個月,學宮一切都好,不同學派爭強好勝的風氣已經被他壓了下來。


    怎麽壓的,魏驍沒說,但小白想過程應該蠻慘烈的,諸學派比較慘烈。


    接著他說上次小白去過學宮,最後定下了新字之後,新字字典就徹底編好,大家一起商議過後暫時起名為《洛字》,不知道陛下想叫什麽名字。


    小白一邊提筆打了個“√:,一邊說道:“新字的字典,叫《洛字》就挺好。”


    朱平卻說:“臣想著是我們大晉的新字,合該就叫《大晉字典》,丞相認為這是陛下在位期間修的,就該叫《昭明字典》才對。”


    那些洛陽學宮的人居然就這麽無視大晉,無視天子,這《洛字》的名取得太目無君主了。


    小白不以為意:“洛陽修的新字,洛陽學宮的人一起出力辦的,叫《洛字》並無不妥。一個名字而已,叫《洛字》能讓天下人都改寫新字,那可就太好了。”


    說完,提著朱筆就在這幾句的空白處寫上幾句話:字典最前麵單開幾頁,把參與新字編撰的之人的名字統統寫上,一人名字後麵還允許一句話介紹他們籍貫年齡,參與編撰的部分。


    朱平本來想第五家怎麽一個個都這麽不在意名頭,武帝換周字,遷都洛陽來繼承周的法理,今上也是目的達成不在乎旁的。


    現在看著他寫下這些字,眼睛一跳,“陛下,這編撰人都寫上?”


    向來編書都是署名主編,旁的學生助理怎麽也能單開一頁寫上,還能寫上籍貫年齡!


    “他們編字都辛苦一年多了,從前都是竹簡不好記錄,現在紙張能記錄的多些,該是他們工作的成果自然要寫上。”


    活幹了,名自然要署,小白覺得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那些個被招賢令招來洛陽的人才,他把人丟進學宮,雖說是給了工資和日常生活供應,但沒封官,連署名權都不給那也太無良了。


    再者,名都署上了,等以後字典作為基礎教材大量印刷之後,他們肯定都會帶著有自己榮譽的《洛字》回家,這回去不得好生炫耀一番,大力協助在地方推廣新字。


    朱平拱手:“陛下聖明。”


    大氣,太大氣了。


    大家都以為,隻有那些有名的賢者才會有署名的權力,這也是不成文的默契。比如穆王孫,他哪怕就去過學宮幾次,一點沒參與編修的事,但本人是陛下指定進來鎮場子的,署名裏肯定有他一份。


    哪怕是魏驍,也不會沒事找事上奏折和天子說你老師就是個混子,署名不能有他。


    除非是賢者門下特別倚重的弟子或是家世較高者,或者日後混出頭來了,不然小弟子和小士人哪有資格署名。


    誰知道陛下這麽一視同仁,幹了活的人全都“來者有份”啊。


    早知道隻要參與進來,就能混上一個署名權,洛陽的高官貴族們都很樂意想辦法塞些家族子弟進來。


    小白繼續看奏折。


    魏驍說他們的新字剛整理成冊,監製所的所長官重山就來了學宮,來討要字典的原稿,帶回去印刷。


    他手裏有陛下您留下的詔令,但是我魏驍不放心,這新字隻有一份,還來不及謄抄,萬一給他弄毀了可不行。


    於是魏驍就叫上僅剩的魯氏和鄒氏弟子,幾個人一起去了扶仙宮,監督字的印刷。因為是新字,字典的尺寸還是陛下您之前定好的,所以現在要重新刻錄新字的小銅板,組合印刷,恐怕完整的一份年底才能做出來,但是做出來了就能廣印天下。】


    這沒什麽要說的,過,繼續看下一段。


    魏驍還說,他這段時間也在研究之前和陛下探討過的啟蒙教材,他自己才編寫了一部分,溧陽學派的曹佩就過來找他,獻上了他編的那份。


    上雍學派的重視教育,溧陽學派的民貴君輕,琅琊學派的自然之道,魯氏學派的用技於民,奇水學派的拒戰於外……都取其精華,融為一體,還寫成詩歌,共四冊十二篇,配合著四季十二月,便於頌唱。


    魏驍沒有奉上全文,隻節選了一篇放上來,文學水平已經足夠高了,隻是比不了成非那樣斐然成章,內容也是挑的各個學派裏小白都比較認可的部分,多是教人提高道德水平的,講點基本的世俗道理和生活習俗。


    小白感歎大晉還是人才多啊,“朱卿,溧陽學派現在的掌事人,孤記得是姚章的師弟來著?”


    朱平回道:“曹佩是姚章的師弟,當下溧陽學派有名的大賢,但是他和姚章都在學派裏輩分不高。”


    奇水學派的奇子當年在上雍學派和溧陽學派都求過學,可見這兩個學派資曆之老。老學派嗎,發生點什麽都不奇怪,溧陽學派隻是沒有和琅琊學派、洛京學派一般分的那麽開,內部山頭不同而已。


    曹佩有名學生多,姚章位高權重沒什麽學生,但是師兄弟倆都算不上什麽掌事人。


    小白:“魏驍的這份奏章,你和丞相怎麽看? ”


    朱平毫不猶豫,“若是陛下決定采用曹佩編的書,那不妨給曹佩一個洛陽學宮‘教授’的學官。”


    曹佩本來是比起做官,對教學興趣更大,聽說在溧陽的時候還找富商借錢辦學教書呢,有姚章在朝堂了,把他安排在學宮就是了,別的溧陽學派中人,不需要理會。


    “朱卿言之有理。”


    小白提筆,又寫下一行字,讓魏驍先把曹佩整理出來的這十二篇啟蒙詩留著,他自己可以再做啟蒙以後的進階教學。


    這樣一想,小白自己也需要整理出數學和自然科學的啟蒙教材了。


    魏驍的奏章看完,下一份就是禦史中丞沐筠的,內容是是吳王請求冊封吳國太子的事。


    這事好辦,小白勾了一下直接關上。


    哪怕事情在小,諸侯王的事必須要他這個天子來拿主意,這奏折拿過來的挺好。


    不過想一下魏驍進洛陽的時間,再想想這封奏折到自己手裏的時間,吳王兄這是得罪他自己舅舅了,還是得罪朝中官員了?


    下一本,官重山匯報的監製所今年業務,和魏驍匯報的差不多,就是多一項明年的日曆印刷業務,爭取在年前就把所有昭明三年的新曆送往各地。


    朱平坐在邊上,喝著陳冬給他端過來的熱水,目睹他們陛下飛快的奏折批閱技術,心想紙真的是個好東西。


    不到一個時辰,朱平帶來的這些奏折就全都被處理好了,小白也帶著朱平在這裏看他這段時間燒出來的新瓷。


    至於玻璃,玻璃作坊在另一邊,而且一些玻璃產品已經運回去了等著八月十五的驚喜吧,就先不給朱平劇透了。


    不同於青瓷,這一批燒出來的是真正色如白玉的白瓷,普通的素色碗碟杯子到畫上飛禽走獸的釉下彩就,精致又好看,但總讓朱平感覺怪怪的。


    陛下,臣是相信您不會玩物喪誌,您玩手工藝也是給大晉創匯,正經朝政從不落下。


    但是,這滿滿當當造型漂亮的瓷器,甚至不少都上了顏色,您在洛陽真的就是帶孩子度假嗎?


    看看那些飛禽走獸,那麽有衝擊力的畫,我們大晉還有誰有這才藝啊?


    朱平想勸諫的心在一刻鍾後就消失殆盡,因為陛下帶他去看了目前長安最大的沼氣池,目睹了陶管上燃燒不盡的火焰和滾滾沸水。


    自然,靠近一點那沼氣料渣的臭味也撲麵而來。


    反正陛下還想上前,朱平死死拉著不讓他上去,堅決表示他人老眼睛不花,能看見,陛下您讓人過來說話就行,咱別上去。


    等到孫令暻幾個過來介紹,他也忍不住拉著陛下不停後退,不太想讓這幾個被醃入味的人靠近陛下。


    和這裏比起來,陛下您玩玩陶瓷真的挺好,真的!


    走了一趟沼氣池,朱平第二天就要帶著天子批閱好的奏折回洛陽,臨走的時候小白還給他裝上不少好東西。


    陶瓷小擺件、餐具、折紙扇、甚至是昨兒才燒出來的保溫杯。


    不同於闊口老幹部瓷杯,保溫杯是雙層陶瓷的,白瓷釉下彩,外麵還有小白寫的幾個幾個字,分別是“贈公孫丞相、贈劉太尉、贈朱司令、贈姚大夫、贈老師穆王孫”,送給誰一目了然。


    穆王孫好歹也是教過陛下,資曆還高,字最多不稀奇。


    又是拎著大包小包回洛陽,朱平坐在車子裏忍不住思考,他明明是來給陛下送物資的,怎麽自己就送了些衣服,還帶著更多更貴重的禮物回去了?


    -


    小白:不想批奏折,要不就說沒帶專用的筆吧


    陳冬驕傲挺胸:朱砂墨汁,陛下在雲中那裏自己做的毫筆……所有陛下會不會用到,總之陛下該要的我全都帶了!


    朱平:我有特殊的催皇帝上班技巧


    跟著朱平來的下屬(心情複雜中):明為給天子送東西,實則監工天子批奏折,暗地裏還連吃帶拿大包小包撈東西,司令,這你回去不得被其他人眼紅啊。


    等到朱平回京,把從陛下那裏帶來的東西都分分,奏折給各個部門官員,少數人專屬的杯子的確讓人眼紅不已。


    姚章摸著自己的保溫杯,一整天杯子不離手,陛下寫的幾個字一定要對外給人看見,甚至當天晚上就請師弟回府吃飯。


    想想去年,老上司朱平去長安,帶回來的東西隻有三公有份,今年他也混上了五公之一,也有自己的專屬禦賜物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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