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天五話意一轉:


    “家師生前就對閣老仰慕得緊,說閣老學究天人,更是推陳出新,別具一格推出桂學學派,在文壇上都可以說是開一派潮流的領軍人物,必將名留青史。”


    “隻可惜他老人家天不假年,在去世之前都遺憾得緊,不能向閣老親口討教一二,所以閣老能否成全家師遺願與我打個賭,賭的內容肯定是與文事有關的,若是在下輸了,此寶便雙手奉上!”


    蓑鬆客這一番話說出來,頓時再次讓下麵的人大吃一驚,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蓑鬆客真是膽大包天,有人覺得他是別有用心,還有人越發認為他在逢迎拍馬之道上已入化境,堪稱勁敵.......


    比如刑部郎中徐社就突然一拍大腿,滿臉都是驚羨之色,低聲道: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周圍幾個好友頓時道:


    “怎麽了?”


    “你又看出什麽?”


    “趕快說說。”


    “洗耳恭聽啊。”


    “.......”


    徐社環顧四周,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


    “你們也是飽讀詩書的人,有沒有看過《王圍獵》的第二篇?”


    “君王外出圍獵,就需要周圍的護衛和軍將去附近驅趕獵物,讓它們主動逐奔到王的車駕之前,再由王親自射殺。”


    “王缺獵物嗎?缺的是那種親手射獵的快樂!這樣王心情一好,驅逐獵物的人是不是就得了大彩頭?”


    徐社這麽一說出來,周圍的人眼珠子都瞪大了!


    “原來如此!!”


    “這個蓑鬆客,竟然是要用這樣的手段,故意打賭將此寶輸給閣老,別人送的怎麽能有自己親手贏過來的爽利?”


    “此人若入了朝堂,那閣老身邊還有我輩站著的位置?”


    ***


    此時不管下麵的議論如何,可是像大宗正這樣的老狐狸已經興奮的嗅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因為蓑鬆客這話當著諸多賓客一說出來,直接就將嚴閣老逼上梁山,已是不想打這個賭都不行了,畢竟之前蓑鬆客一句不提嚴閣老的權勢,而是指著他的學問和創辦的桂學學派說話。


    要知道,樹大招風,嚴閣老權傾天下三十年,得罪的人必然也多若牛毛,就算是沒仇的人,也多數都盼著他倒黴呢。


    一旦嚴閣老拒絕的話,別人口中傳出去的就很可能是:


    “桂學學派力有未逮,麵對學術之爭直接退縮。”


    “桂學學派名不副實,無名小卒打賭都不敢應戰。”


    “桂學領袖嚴閣老居然在文事方麵避戰,恐浪得虛名。”


    “.......”


    這些謠言傳播出去,將會對嚴閣老苦心經營的桂學學派聲望產生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這時候嚴閣老貌似平靜,其實卻對旁邊的大兒子使了個眼色。


    大兒子嚴樊立即站起來道:


    “你要賭什麽?”


    蓑鬆客淡淡的道:


    “先師也算是大儒了,當然是賭文事了,難不成學武夫賭騎馬射箭啊?”


    下方當然也是隨之傳來一陣低笑聲。


    嚴樊道:


    “比文也有多種法子啊,你說明白一點。”


    蓑鬆客接著道:


    “內容也很簡單啊,先師曾遺留下一首詠雪的詞作,隻要閣老能拿出一首詞作出來將之蓋過,那麽就是我輸。並且這首詞閣老無論是即興發揮,還是拿出舊作,還是門人代勞都可以。”


    嚴樊立即冷笑道:


    “自古以來武無第二,文無第一,家父拿出的詞作再佳,你一口咬定說不如你的先師,這豈不是一筆糊塗賬了?”


    “然後爾等就可以大肆宣揚說與家父在文事方麵差相仿佛,你倒是打的好算盤!”


    蓑鬆客淡淡的道:


    “這次文會的輸贏我說了不算,列席的諸君說了算!在場的所有賓客當中隻要有三個人站出來說先師這首詞作不如閣老的,那就是我輸。”


    嚴樊立即用異樣的眼神看向蓑鬆客,心道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這樣的比試還叫什麽賭局?老子的二十七房姬妾挺身而出都能讓你個孫子輸六七次了。


    然後他的心中也是湧出了與徐社同樣的念頭:


    “這人莫非是想要故意將這寶物輸給爹的?這心思倒還算是靈動,但以這樣的方式送禮.......看似別出心裁,其實直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啊。”


    嚴樊心裏麵既然這麽想,那麽對蓑鬆客的敵意也就消弭了七七八八,也懶得多說什麽了,拱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我沒什麽好問的了。”


    畢竟在嚴樊的心裏麵,這場賭局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自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此時目光也都聚集到了嚴閣老的身上,嚴閣老卻也是人老成精,總是覺得這個賭局似乎有些突兀,並且隱藏著什麽後手,沉吟了一番道:


    “你輸了的話,需要將這件玄級珍寶送上,那麽若老夫輸了呢?”


    嚴樊聽了之後都忍不住大刺刺的道:


    “爹,咱們怎麽可能.......”


    結果就被嚴閣老直接一眼瞪了回去。


    蓑鬆客道:


    “閣老若是輸了,那麽親口承認不如先師就行。”


    嚴閣老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麽,但他旁邊的師爺,也是其謀主許盛已經低聲道:


    “恩主,這是個無名小卒!多問恐傷盛名。”


    許盛的意思也很明確,你是權傾朝野三十年的閣老,麵對這麽一個無名小卒的出招居然還瞻前顧後,猶豫不決?那外人怎麽看啊?


    這就像是卷土在網上死命的黑msk,隻要他罵我一句他就輸了........


    嚴閣老聽了之後立即下了決心,站起來看向左右,嗬嗬一笑道:


    “今日乃是家父壽誕,些許小戲也算是賀壽的餘興節目了,且博諸君一笑!”


    “拿筆來,拿紙來!!”


    嚴閣老可不是他兒子那樣的草包!


    七歲已是神童秀才,十五歲中舉,二十三歲便是進士,那都是依靠自己的真材實料考出來的,更是以一己之力創辦桂學。


    這樣的人必然要名留青史,用才華橫溢來形容都已經是低了,一首詞豈不是信手拈來?更何況舊作也行,抄上去就行了。


    甚至若是不要臉一點,嚴閣老直接拿一張白紙出來,下麵搞不好都有幾百個人從多方麵解讀用意,然後大聲叫好。


    當然,下人送筆墨紙硯的時候,也順帶給蓑鬆客捎了一份過去。


    蓑鬆客則是直接提筆書寫,下筆如風,其餘人也不以為意,畢竟他是直接抄錄的先師作品嘛。


    隻是隨著蓑鬆客的書寫,其身後負責磨墨鋪紙的書童臉色也是快速變化,從最初的不以為然,到臉色凝重,最後竟是雙目圓睜仿佛見到了鬼一樣的表情!


    此等表情也讓台下諸人越發好奇,恨不得立即站上去看蓑鬆客寫了什麽。


    隻用了短短一兩分鍾,蓑鬆客便書寫完畢,然後交給等候著的幾名師爺抄錄,以便分發全場進行品鑒。


    很快的,抄錄完畢的六張詞稿就在宴席的各個不同位置懸掛了起來,明真子,徐社,大宗令等人也早就翹首以待,紛紛念誦了出來:


    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望西疆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看完這上半闕之後,便有人紛紛點評了起來:


    “嗯,有點意思,但也隻是有點意思而已。”


    “寫雪景的詞太多了,這首詞也就隻能算中等,哦,不對,中下!”


    “狂妄,真是狂妄,欲與天公試比高,這樣的悖逆言語居然也敢寫出來?”


    “鄭侍郎你就著相了,此詞當中的氣勢極其雄渾,十分難得,可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


    然而,場中的這些爭辯的聲音卻開始漸漸的小了下去,因為他們開始讀到了後半闕,然後咽下了一口唾沫,情不自禁的閉上了嘴: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明皇景武,略輸文采;英宗昭烈,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金帳王朝,隻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最後還有一行小字:


    甲戊年辜月(十一月)睹大雪覆野,有感而發,李青藤。


    寂靜,


    安靜,


    死寂!!!


    在這本應是人聲鼎沸,歡聲笑語的壽宴上,居然足足出現了長達兩分鍾的全場靜默效果,


    甚至就連那些不明所以的小廝,丫頭,仆人,都很有眼色的閉上了嘴,免得發出什麽聲音成為全場焦點-------那可不是什麽好事情,有大概率會被拖下去直接打死。


    還有不少人轉頭去看一個人,那便是大宗令僂固的臉色。


    良久........終於有人發出了一聲長歎:


    “李既先收了個好學生啊。”


    台上的蓑鬆客已經將鬥笠摘下,展露出了自己真實容顏,那赫然是一個蒼白,瘦削,倔強的病弱青年,隻是他看向嚴閣老的眼神,卻像是在燃燒一般。


    更令人矚目的是,就在他的肩頭上,赫然漂浮著一本看似樸素簡單的線裝書,正是凝結了李既先畢生心血的《詞說》手稿。


    宮天五的布局,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在場的人本來有想對宮天五的身份置疑的,看到了這本書之後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這本書代表了李既先的衣缽,能被這本書認可,那就說明宮天五就能代表李既先出頭,他就是李既先的衣缽傳人!!哪怕是李既先的兒子兒女聯合起來否認也沒用。


    此時嚴閣老當然也看到了沁園春.雪這首詞。


    他之前本來已經是有所靈感,奮筆疾書了半闕,可是在看完了這首詞之後便發出了一聲無奈的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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