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生病那年蘇月影參加的中考,為了不影響她考試,蘇雪一直隱瞞自己的病情。


    那時蘇月影學業忙,蘇雪工作忙,母女倆隻有晚上放學後,睡覺前短暫的交流時間。


    大多都是蘇雪問蘇月影今天在學校怎麽樣?這次考試多少分?今天有沒有遇到不可攻破的難題之類的家常問語,然後一人進屋忙著刷題,一人忙著備課、改作業,基本沒有坐下來說過體己話。以至於蘇月影沒能及時發覺蘇雪的異樣,甚至於在等成績那段時間聽從蘇雪的話回了鄉下老家陪外公外婆。


    她發現蘇雪生病是在外婆去世時。


    那時她剛回鄉下小鎮不久,明明白天還陪外婆去菜園裏摘菜,澆水,晚上還一起做飯並在飯桌上親切喚她月月給她夾菜的人,就在晚飯過後突發心梗,沒等到蘇月影把碗洗完就與世長辭了。


    當時她在廚房聽到外公變了腔調的呼喚外婆名諱時,蘇月影趕忙從廚房跑了出來,甚至來不及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可當她跑至外婆身旁時,躺椅上的老太太已沒了意識,任由外公怎麽呼喚,怎麽搖晃都無反應。


    看著白天還神采奕奕,與她有說有笑的老人突然沒了生命力,蘇月影隻覺力氣被抽走般,雙腿忽的發軟,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毫無預兆的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碗也應聲而碎。


    她就坐在地上看著外公抱著外婆老淚縱橫的搖著她,聲音顫抖著一遍遍叫喊著她,她就那樣怔怔的看著,望著,也給不了絲毫反應。


    直到外公的哭喊聲驚動前後的鄰居,不一會兒小院多了慌亂的腳步,嘈雜的人聲。


    蘇月影知道有人把她半挽半抱的拉坐在一側的小凳上,她能聽到有人在打120求助,也能看到有人在對外婆進行心肺複蘇,可她就好似入定了身般,什麽也做不了。


    不久後救護車的長鳴聲由遠而近,連綿不絕的盤旋在上空,然而期待的奇跡並沒有發現,醫護人員簡單的查看後直接當場宣布外婆的死亡。


    那一瞬,蘇月影腦子空白,神思不在,除了能正常呼吸,會眨眼皮外,活像活死人。


    她是在很久後有人開始幫她處理手掌傷口時,逐漸回籠了意識。


    ”蘇爺爺,她這傷口有點深,我隻能先幫她用精酒消消毒。“


    ”那你動作輕緩些,這丫頭吃不了疼。“


    ”哎,好。“


    原本就輕手輕腳的塗抹這會兒動作更輕柔了,如果不是酒精擦在傷口處留下的刺激性疼痛,蘇月影幾乎感受不到有人在幫她處理傷口。


    ”她傷口裏有細碎的瓷片,我不敢挑,我看還是先去鎮上的衛生院讓人看看吧。“


    ”哎,這丫頭恐怕是嚇懵了,這會兒還沒回過神呢。“


    兩人的對話清晰落在蘇月影耳中,但大腦處理不了這些信息,隻覺頭頂有隻寬厚的手正一下下輕撫她,後背有隻溫暖的手正一下下輕拍著她,耳邊傳來一聲聲蒼老的呼喚。


    ”月月,回神了,回神了。“


    ”月月,回來了,回來了。“


    就在這聲聲呼喚中,蘇月影感知外界的能力逐漸回籠。這時才看見了仍在往外冒血的水掌 ,看清了幫她處理傷口的少年,也看清了頭頂外公蒼老的麵容。


    她緩緩開口叫了聲:”外公。“


    ”外公,我是不是沒有外婆了?外婆是不是不要我了?外婆是不是永遠離開我們了?“


    蘇啟麵對蘇月影一連串痛苦的質問,眼眶一紅,可仍像哄小兒那般輕拍懷中人兒的身軀,”月月的外婆啊,她去了一個終有一天我們會再相見的地方。所以我們月月別難過,外婆這會兒就在天上看著呢。“


    ”可是我好舍不得外婆啊!“


    ”外婆肯定也舍不得我們月月,更不願月月傷心流淚。以後啊!外婆的那份愛,外公一並給你。“


    看著明明比她還要難受傷心的老頭這會兒還顧及她的感受來安慰她,蘇月影隻覺自己不懂事,把頭埋進蘇啟懷中,改成默默流淚,試圖慰藉一二。


    ”外公,我們都要好好的。“


    蘇啟感受到脖領處傳來的濕熱,看著懷中明明傷心極了還在隱忍的蘇月影,輕聲哄慰,”傻孩子,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在蘇啟的輕言安撫下,蘇月影放聲嚎啕。


    蘇啟擁抱著她,任其在自己懷中釋放悲傷。就在爺孫倆相互依偎時,剛給蘇月影處理傷口的少年就一直靜靜陪伴在側。可此時少年看著少女手中的鮮血洇濕在老者的胸前,他還是沒忍住出聲提醒道:”蘇爺爺,月月的手應該要先包紮。“


    蘇啟垂眸看了眼蘇月影的手掌,摸了把老淚縱橫的臉,出聲勸解道:”月月,你手受傷了,讓鈞禮先帶你去鎮上衛生院處理一下傷口,好嗎?“


    ”要不你這樣外公會擔心的。“


    外婆的猝然離世,蘇月影此時最怕外公有任何不妥,所以十分聽勸的在老人懷中停止了哭泣,由旁邊名為鈞禮的少年帶著去了鎮上。


    她坐在少年的車後,穿梭在鄉間小道。一路倆人無言,她是沒心情說話,而少年過份緊張,怕一開口暴露內心深處的情緒,也是罕見的沒出聲。隻是在醫生開始著手取她手中的碎屑時,他對她輕聲說了句,”別怕。“


    ”一會兒要是痛的厲害你可以拉著我的衣擺,或者胳膊也行。“


    蘇月影此時的心思全在醫生鋒利的工具上,自然錯過了少年說後半句話時臉上不自然的神情,她隻是眼含淚花,對少年輕嗯一聲,說:”謝謝,沒事的。“


    這邊醫生做完一係列的消毒工作後,一手鑷子一手小刀的對少年說,”你按緊她的手腕,防止一會兒她亂動。“


    何鈞禮在女孩點頭示意後,抬臂握住了蘇月影如藕般的手腕,並側身遮住了她的視線。


    當醫生剝離碎屑時,蘇月影手心因疼痛不受控的收縮了一下,男孩趕緊安慰道:”你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了。“


    蘇月影咬緊牙頭沒吭聲,可最終在縫針時沒忍住拽住了男孩的胳膊。豈知她這隨意一拽,拽住了何鈞禮一輩子的念想。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就這樣,傷口以縫了三針為結果,回去時手掌纏著厚厚的紗布。


    等再次回到那個熟悉的小院時,進廳布置成了簡易的靈堂,一口棺材在板凳的支撐下停放在屋子中央,棺槨前放著一個小方桌,上麵點著香燭,擺著供果以及陳秀華老早拍好的黑白遺照。


    由於那時火葬製度在小鄉村還未嚴格執行,所以蘇月影走近看到了棺材內陳秀華的遺體。


    隻見躺著的人雙眸緊閉,臉色灰敗卻安詳,好似熟睡般寧靜。白天的灰衫黑褲變成黑紅花紋壽衣,頭上帶著一頂黑色黃邊壽帽,腳上穿著黑色厚底大口鞋,整體給人一種莊重之感。


    雖衣服也同照片一樣是老人很久前就備下的,但仍舊嶄新,不見褶皺,與陳秀華生前幹淨、整潔還利落的性格分不開幹係。


    看著眼前好似睡著的人兒,蘇月影手扶棺口忍不住輕喊了聲外婆。那聲音輕柔,好像唯恐打破棺內人的美夢。但她好似也不需要棺內人的回應,自顧自般說道:”外婆,我的手受傷了,流血了,好痛啊!“


    ”可您這次不能邊心疼我邊替我包紮了吧?“


    ”我剛經過後山,看到了山腳下的黃桃樹,但您明天是不是不能給我做黃桃罐頭了?“


    ”你這小老太太,還是愛騙人。你看我的手包紮了,也按照您以往的說法往傷口處偷吹了三口氣,可還是好疼。您今天答應給我做黃桃罐頭也沒給我做,還說今晚要陪我一起等成績呢?您都食言了。“


    蘇月影的語氣與平時和陳秀華相處時的語氣一模一樣,妥妥的小輩與長輩撒嬌耍賴的口吻,可這次不僅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還淚如雨下。


    ”外婆,我不埋怨您食言,也不追究您不搭理我,可我現在真的好想您,好想好想啊!“


    ”您是不是再也不能抱抱我了?“


    她這一番自說自話的呢喃,惹得屋內前來幫忙的親朋好友皆紅了眼眶或啜泣出聲。


    隻見豆大的淚滴順著蘇月影的臉頰一滴滴砸落在地麵上,明明無有聲息,卻好似鑿在蘇月影此刻脆弱的靈魂上,令她鑽心的疼,可她隻是默默流淚,暗暗難過。


    但壓抑的情緒是在第二日下午蘇雪到家後得到的爆發。


    當時蘇月影正跪在棺靈一側給陳秀華焚燒香表,蘇雪下了出租車後沒顧得上同周邊人打招呼便往院裏狂奔。當看見靈堂那一刻,腳步猛的踉蹌,生生左腳絆右腳後雙腿跪地,便再也沒直起身,膝行著往前爬,並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媽媽,媽,我的親媽啊。“


    看著蘇雪在青石磚麵上跪爬,蘇月影下意識迎上前攙扶,可她的力氣對渾身癱軟的蘇雪來說毫無作用,隻能陪同蘇雪在不平順的磚麵上一路跪行到陳秀華靈前。


    進靈堂前,蘇月影想起外公蘇啟的囑咐,欲攙扶起蘇雪看看外婆的遺容,但蘇雪進屋後便頭埋地,手扶棺木一角,放聲大哭,久久沒有起身。


    不知過了多久,蘇啟從內室走了出來,先拉起同樣聲淚俱下的蘇月影,幫她擦去臉麵淚後,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肩頭,後伸臂環著蘇雪,輕啟嘴皮道:”雪兒,我的乖女兒回來了。你媽見你回來指定樂開花,你快別哭了,起來再看看你媽媽最後一眼吧!“


    蘇月影此時才發現外公的聲音嘶啞,眼皮浮腫,嘴唇幹裂,一夜之間再不複先前的精氣神,宛如蒼老了十歲。


    看著滿鬢斑白的老者強忍淚水安慰自己的女兒,蘇月影才後知後覺外婆的過世對外公來說才是最痛的,畢竟他們有相濡以沫大半輩子的情誼。


    思已此,她也俯身靠在蘇啟的肩頭,企圖用自己單薄的肩膀給外公些聊勝於無的支持。


    蘇雪最終在蘇啟的勸慰和親朋的攙扶下起了身,由蘇月影陪著看了陳秀華最後一眼。待親人到齊後,一張苫臉紙蓋住了陳秀華的麵龐,棺木也合了蓋。


    就在這時蘇雪忽然暈死了過去,起初蘇月影也以為蘇雪是傷心過度導致的,但直到她晚飯過後幫蘇雪更換身上汗濕的衣服時,才發現了她肚子上的腹膜透析置管。


    她當即給林哲打電話詢問情況,在她再三請求下,林哲說了實話,她才得知蘇雪患了尿毒症。


    剛得知這個消息時,對於蘇月影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她呆呆的望著看似熟睡中的蘇雪,隻是望著,腦中一片空白。


    她就靜坐在蘇雪床邊,直到月上梢頭之時蘇雪才轉醒。見人醒來時眉頭緊鎖,她主動握住蘇雪的手,強忍流淚的衝動,開口詢問,”媽媽,您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還準備瞞我多久?“


    她問出口的瞬間,床上的蘇雪有一刹的震驚,原本想混弄的言語在看清蘇月影眼神中的倔強與心疼時再也不忍不口。


    她一把抱住眼前不知何時已長成大姑娘的蘇月影,憐愛道:”媽媽沒想瞞你,原本就計劃等你回去後就告訴你的,而且媽媽得知生病後第一時間就配合醫生的治療,為的就是不想讓乖乖跟著擔心。“


    蘇月影感受到蘇雪輕顫的身軀,也抬手回抱著自己的媽媽,輕聲安慰,”媽媽,不要怕,我陪著你一起抗。“


    聞言蘇雪感動道:”傻孩子,媽媽有打算的,不用過多擔心。“隨後起身擦去蘇月影眼角的淚,似叮嚀似拜托,”媽媽的病我們抽時間再詳細談,但眼前不能讓你外公發現異樣,再讓他受刺激,你能幫助媽媽嗎?“


    在蘇雪祈求的目光中,蘇月影無奈點頭。


    倆人為了不暴露,在陳秀華入葬後第七天蘇雪才回了尚城,留下蘇月影陪著蘇啟度過剩餘的假期。好在娘倆在此期間談好了接下來的醫治方法,蘇雪回城後也嚴厲執行,蘇月影這才安心留下陪伴外公。


    直到高一開學前一個禮拜,蘇月影在蘇啟的第n次拒絕一同前往尚城同住的請求後,踏上了回城的火車。雖那時蘇雪生病,但還能堅持上課,可在她高一的下學期開始,蘇雪便開始有些力不從心,治療便從腹膜透析變成了效果相較好的動靜脈內瘺穿刺的血液透析。


    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更高的治療費用,所以蘇月影高一後開始利用寒暑假打零工來補貼家用。


    這樣平時上課,節假日打工的生活方式徹底結束了與林晚星形影不離的相伴模式,一直到大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愛意隨風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羽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羽宸並收藏愛意隨風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