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首席執行官的強勢命令下,在場玩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逃不掉,被留下來,自願團結一心,共抗外敵。


    尤其是江願。


    俊俏臉蛋上,生出了兩條滄桑法令紋,活像個被蒼蠅吞了的怨種小老頭兒。


    他沒想到一向以虔誠自居的餘渡,竟敢違背主人意願,強迫他留下來救世。


    合著你虔不虔誠,主要取決於你信奉的神明聽不聽話唄。


    真是豈有此理!


    見江願如此憋屈,一旁的武渠納悶兒了。


    “我就搞不明白,你脖子上還套著項圈呢,怎麽就敢逃?蔣狐狸要殺人滅口,第一個炸的就是你。”


    江願無所謂的彈了彈項圈,道:“我師傅日理萬機,現在遊戲登陸現實,他沒這個閑工夫殺我。”


    公務車上,正趕往政務院開會的蔣部長,連打兩個大噴嚏。


    餘渡從江願的言行中,捕捉到一絲不自然的反常,不知想到了什麽,對江願道:


    “有我在,別怕。”


    這話說得突兀,聽得江神子莫名其妙。


    “真幽默啊,長官,我有什麽好怕的?”


    他嘟囔著甩了甩手腕,想讓餘渡鬆開,餘渡確認他不會逃,這才鬆了手。


    “長官!首席大爺!江哥不怕,我怕啊!”張胖子湊過來,直往餘渡麵前鑽:


    “一會兒可得多照顧照顧人家!”


    風衣男跟著附和:“是啊!餘隊長!人家也怕死了!!我這拿筆杆子的,就是個鐵廢物,你可別不管我啊!!!”


    餘渡:......


    不遠處,窸窸窣窣的噪音放大,晦澀不明的天空,被無序生長的筋肉血管覆蓋大半,一抬頭,滿目恐怖如山崩般傾瀉而來。


    大戰在即,餘渡給乘客們分發無線耳機,佩戴好後,簡單布置了戰術。


    歐陽明舉手發問:“可核心具體長什麽樣?這怪物身上全是髒器腫瘤,認錯了怎麽辦?”


    江願:“核心跟心髒差不多,反正很特別一東西,你見到就知道了。”


    突然,滅癌停止了生長,四麵八方的嘈雜低語沉寂,仿佛被按了暫停鍵。


    “怎麽突然沒動靜了?”


    “它該不會自己嗝兒屁了吧......”


    “還有這種好事?”


    “做什麽美夢呢,那肯定是有其他動作了。”


    餘渡抬手,示意所有人禁聲,他仔細感受著周圍變化,隨即臉色一變。


    “在下麵。”


    話音剛落,地麵劇烈震顫。


    “嘭----嘭----!!!!”


    “轟隆隆隆隆隆------!!!!”


    地裂山崩,所有人來不及躲避,四周樓閣如豆腐渣工程般向下塌陷,滾滾煙塵間,裂縫下伸出了一根又一根粗壯血管,朝玩家們狂暴席卷。


    武渠:“靠!!這玩意兒搞偷襲!!!”


    “臥....!!!!!”


    滅癌從地底冒出,一眨眼的功夫,便將所有人吞噬,裹挾進肉瘤髒器間,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被天宮籠罩著的西京市內。


    濃雲疏散,戰鬥機轟鳴劃破天際,記者們站在天宮下方,正忙碌播報著最新資訊。


    據官方預測,按照天宮目前的下落速度,距離它抵達地麵,大概還有三個半小時。


    由於此前經常發生詭洞突現,占領大麵積地麵的意外,再加上日常的災害演練,人們對避難早已駕輕就熟。


    驚慌過後,人們收拾好必要物資後就趕緊出門,在部隊指引下,井然有序的前往城外避難。


    鋼筋水泥澆築的城中心,人走人道,車行車道,速度不快,但秩序分明。


    甚至有不少民眾在排隊等待期間,拍了些天宮的短視頻或實況直播,分享在網上,獲得了大量關注。


    全世界專家跟營銷號們聞風而動,連滾帶爬的回到工作崗位,開始根據這些素材,瘋狂輸出各種邪神開大,末世降臨的言論,好趕在第一時間收割流量。


    各國民眾開始在評論區為西京祈福,希望璃明人能平安度過這次難關。


    一切都是那麽和諧。


    直到混沌天空中響起一道怦然巨響。


    地上的人們抬頭望天,目光越過那堆掉落的碎石,看到天宮一角,長出了一團暗青色的巨大神經瘤。


    一跳,一跳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無序增殖,漂浮的血管組織,漸漸圍攏成怪異形態,不斷向上,膨脹,交錯,侵蝕著天宮,正詭譎的朝著四周構架。


    “滅...滅癌!!”


    “是滅癌啊!!!完求咯,天宮上有滅癌啊啊啊!!!!”


    難以名狀的恐慌,核爆般瞬間席卷了所有人心神,他們都想起了彌丘的結局。


    這下,沒人能淡定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滅癌要掉下來了!快跑啊!!!”


    催促的喇叭聲暴增,幾輛車等不及,直接加快油門衝進綠化帶,想抄捷徑,卻不慎碾過了一批路人。


    “嘭嘭嘭!!---嘭-!!!!”


    人們四散奔逃,造成了大擁堵,孩子跟父母被人群衝散,老人被推倒在地,絆倒了更多人,所有人緊緊擠壓在一起,又被車輛撞開。


    不知誰用了道具,路邊發生了爆炸,火光衝天,濃煙嗆鼻,慘叫聲此起彼伏,哀嚎遍地。


    軍官們拿著喇叭大喊:“大家不要慌,不要亂!!!造成擁堵一個都逃不掉!!!”


    “別救人了,快跑啊,滅癌下來了才是真的一個都逃不掉!!!”


    “哈哈哈天罰!!是天罰降臨西京!!人類完蛋了!!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我們終於要完蛋了哈哈哈!!!”


    “天亡我西京,天亡璃明!!!”


    “前麵的人都被壓住了!別再過來了!往後退!退!!!”


    “媽媽...爸爸..嗚嗚嗚媽媽...你們在哪兒啊..!”


    “.............!!!!!!”


    有趣的是,不勞遊戲動手,恐慌的人群就已造成第一波死傷。


    眼看馬上就要抵達政務院,前方道路卻發生了大麵積踩踏,蔣健隻得抱著資料下車,在保鏢和助理的護送下繞過人群,快速趕往會議室。


    *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熟悉的天旋地轉後,江願從地上站起。


    此刻,他身處滅癌內部,一串青葡萄似的,巨大臃腫的髒器就在他眼前跳動,近在咫尺,卻被一層泛著淡淡微光的膜隔開。


    是小魚兒的浮泡。


    就在剛才滅癌吞沒眾人時,餘渡釋放浮泡,瞬間護住了所有人。


    這本就在他們的計劃中,想要擊破滅癌核心,就必須進入滅癌內部,而這層浮泡能暫時起到保護作用。


    隻是他們沒想到,滅癌會從地下襲擊。


    “——滋、滋滋——”


    電流聲後,耳機裏響起一道清冷嗓音。


    “主人,沒事吧?”


    雪發男人桃花眼一挑,記仇道:


    “哦,現在知道關心我了?剛才我要跑的時候是哪位仁兄拉著我不放?”


    “……”


    能懟人,看來沒事。


    片刻沉默後,餘渡低聲說:“我來找你。”


    江願看了看周圍情況:“算了,你過來還耽誤時間,先分頭找核心,找到了我們再匯合。”


    餘渡:“好。”


    江願:“對了,其他人呢?”


    餘渡:“都沒事,他們在附近找核心,你往東走,我們一...會兒就...什...---!滋!!!!!”


    “嘖!!!”


    一陣混亂的雜音後,巨大噪音爆炸般響起,吵得人差點當場聾掉。


    江願不得不摘下耳機,可調試幾遍都隻會發出噪音,他隻得把這破玩意兒關了,塞回口袋。


    但這故障來得古怪,餘渡那邊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


    江願眉頭微皺,擔心餘渡那邊的情況。


    往東邊找找看吧。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周圍是不斷翻湧生長的血肉森林,被腐蝕得焦黑的殘簷斷壁,寂靜中,隻剩血肉生長的噪音,擾得人心煩。


    江願確認了一下方位,剛要抬腳,幽暗之中,卻看到了一條沒有盡頭,擠滿肉瘤的瘦長走廊。


    那是......!


    “嘻。”


    幽暗中,響起一聲蒼老的古怪聲音,似無數男女老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怎麽不走了?神子大人,是不是覺得這場景有點眼熟?”


    這些噪音,如指甲撓黑板一樣難聽刺耳,江願永遠都忘不掉。


    他穩定心神,眼前那些重疊的幻象散開,回頭,果然看到不遠處的黑暗中,正坐著一人。


    此人一身霧態黑袍,麵容藏在陰影裏,佝僂著窩在一張陳舊的暗黃單人沙發上,枯槁如雞爪的雙手,抱著一桶爆米花,咀嚼得慢條斯理,似在看一場打發時間的電視劇。


    “無垠,你很閑啊。”


    江願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他的語調輕鬆自然,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可握在後背的手心已滿是冷汗。


    邪神看出了江願的故作輕鬆,把手裏的爆米花丟回虛空,站起身,黑霧在地上劃了一路,幽靈般朝江願飄來。


    “害怕嗎?恐懼嗎?江願,當初你母親就死在這裏,你百般掙紮,苟且偷生,到最後不還是得麵對滅癌,麵對我。”


    他的話就是來自地獄的最惡毒詛咒,每個字都直擊江願要害。


    他說得沒錯......


    其實從江願看到滅癌的第一刻起,就知道這是邪神的報複。


    所以他才想逃,免得撞上現在這場麵。


    可終究是沒逃掉。


    失去至親的痛苦,重蹈覆轍的恐懼,這些情緒從未消失,隻是被他掩藏在了心底深處,用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拚命偽裝,逃避。


    可現在,發酵多年的畏縮怯懦,在邪神低語下,如惡獸般來勢洶湧,無孔不入的侵蝕著江願四肢百骸,逼得他頭疼不已,隻得呆立原地,恐懼到動彈不得。


    我...又要失去什麽了......?


    邪神站在泡泡外,他的聲音卻來自四麵八方。


    “他們會死,一個都逃不掉,而你這喪家犬會一敗塗地,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江願無意識重複著邪神的話。


    空洞的窒息感壓迫得他喘不過氣,鼻孔張大,呼吸變得急促。


    那種即將失去一切的不祥悲傷,如附骨之蛆般攝取著他的心神。


    不要...別再奪走我的東西了......


    這些年我早就孑然一身,還有什麽能失去的?


    他這麽想,腦海深處,卻浮現出了一張陰鬱的長發青年麵孔。


    無數重疊的詛咒裏,一絲年輕男聲的語調,在江願耳邊親昵炸響。


    “那個叫餘渡的小子,你很在乎他。”


    江願:!!!!!!!!!!!!!!


    冷汗浸濕淺色眼睫,恐懼攪動胃酸,雪發男人被嚇得喉頭一緊,幾乎要嘔出來。


    黑霧下,邪神滿意欣賞著江願的驚駭反應,戲謔道:


    “江願,我把他殺了,你再絕望一點好不好?”


    琥珀色瞳孔收縮顫抖,驚駭抵達頂端,江願腦海裏一片空白,繃緊的底線,如琴弦般----


    斷了。


    絕望...


    再絕望一點......


    邪神無垠,你希望我絕望到什麽地步?


    我,還能絕望到什麽地步?


    夜風湧動,吹得雲層散開又卷起,天地間似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樹葉摩挲,一群黑羽小雀似有所感,蹦躂著躍起,朝一個方向飛去。


    滅癌內,堆疊著的重重筋脈底端,神子呆愣片刻,雪發陰影下,單薄的嘴角勾勒出一道彎弧。


    如此詭異的精神狀態,讓邪神有些驚愕,懷疑江願被自己給嚇瘋了。


    “你這什麽鬼表情?”


    “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好笑的事。”


    江願盯著邪神黑霧下的臉,釋懷而溫柔地微笑道。


    我真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他想。


    怎麽就會蠢到認為一直躲避,這些麻煩就不會找上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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