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鬼火,如螢火蟲般,飄蕩在破廟四周。


    廟內,本就無頭髒汙的廉貞神像,現在更是破得僅剩握桃枝的手還算清晰。


    它前身幾乎碎到膝蓋,中空的泥胚內,堆滿了碎石和稻草。


    殘像前,淺淺水窪泛著漣漪,幾片花瓣飄在上麵,一雙倒影映入其中,隱隱綽綽。


    蒙著眼的黑衣少年,正蜷在白衣青年懷裏。


    乍一看,還以為江願是在欺負可憐弟弟。


    然而情況恰好相反。


    神子粉白脖頸上,點著片碎花瓣,壓著自身不適,極輕的哈出一口熱息。


    他扶著少年,為其緩解不適,避免少年因中毒過深而被憋死。


    靠著學過的淺薄心理知識,他知道現在這件事,對少年身心的影響。


    所以在引導過後,他保持沉默,沒再說話。


    隻是時間太長,神子整條手臂肌肉酸麻,皮都要磨破了。


    其實一開始,少年由於憋得太久,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結束了。


    前後沒有超過五秒,缺德神子差點笑出聲。


    好在學弟眼上蒙著布,他閉嘴憋了過去,沒被對方察覺。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一次不是結束,而是一場惡戰的開幕。


    少年仍舊難受,蜷在哥哥懷裏,虛弱無力,瑟瑟發抖。


    江願沒轍。


    隻能繼續。


    然而地上的水窪都幹涸了,卻遲遲不見改變。


    真是......


    江願脫過臼的左臂酸痛難忍,剛才打判官都沒這麽累。


    染著霞暈的臉上,細長睫毛承載不下溫汗,落了下來。


    順著眼尾,途徑唇角,在下巴上懸了一會兒,兩相撞擊,合為一體,珍珠般沉沉下墜。


    在黑發少年滾燙的臉上,綻出了一頂小小王冠,又迅速汽化,蒸發成了一朵小雲,縈繞在兩人間。


    可就是這一點清涼,帶來了奇跡。


    “唔......!”


    少年張口,猛地抓住哥哥胳膊,細瘦五指,在白衣上勒出褶皺,江願吃痛。


    接著,一聲貓叫響徹破廟上空。


    總算,結束了!


    江願鬆了口氣,在心裏謝天謝弟,正想好好歇歇,卻在抬頭時,又是眼前一黑。


    窗外的鬼火青光,拉長了兩人黑影,一條小影在短暫休憩後,又緩緩挺直腰板,恢複原狀,看得神子欲哭無淚。


    江願:......


    我後悔了。


    要是早知學弟有這天賦,剛才就不放那群魅妖離開了。


    *


    *


    *


    “哢擦---”


    “哢擦---哢擦----”


    黑靴踩踏枯枝,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在寂靜鬆林裏,顯得格外明顯。


    一高一矮的身影,終於踏上了回程的路。


    青光點亮黑暗,江願一邊悄悄揉著磨破皮的虎口,一邊給學弟科普生理常識。


    少年抱著一麵鏡子,認真聽著,雙目炯炯,連連點頭。


    他手中鏡子,是兩人離開破廟時,在門口撿到的。


    估計是判官爆衣時掉的裝備。


    這鏡子大概成年人攤開的手掌大小,周圍裝飾著金絲雕花紋,背麵寫著【日月明鏡】。


    看它造型精致,想必是個有來頭的道具,於是就帶上了。


    快出林子時,江願終於講解完畢,最後總結道:


    “所以呢,這是為了促進生物繁衍後代,而設計出的本能和獎勵機製,不用害羞,也不用愧疚。”


    吸收了新知識,少年想了想,好奇道:


    “那哥哥以前也幫別人這麽弄過嗎?”


    雖說這是正常的事,但他仍是希望,自己能成為哥哥的唯一。


    可惜,他的小心思還是落空了。


    “當然有了。”


    江願莞爾一笑,道:


    “不過不是幫男孩兒,是幫幾個女孩子。”


    少年一下就睜大了眼:“啊?!”


    “那是我十八歲那年發生的事。”


    江願昂首四十五度,看著前方鬼城的光,陷入回憶:


    “那年夏天的暑假,我找到了一個危級詭洞,在遊戲快結束時,遇到了她們。”


    “一群漂亮的母諸鼈。”


    少年:???


    啥玩意兒???


    江願:“她們是那個世界最後的幾隻母諸鼈,為了幫助她們,我自學成才,完成了從人工授米青,到接生,到幫幼崽喂奶的全過程,全程一條龍服務,成功拯救了這個瀕臨滅絕的物種,順利度化了她們。”


    少年不知道啥是諸鼈,但這並不妨礙他聽懂這段偉大經曆。


    於是忘記了獨占欲,滿眼星星的崇拜道:“哥哥好厲害!!!”


    江願驕傲叉腰:“小意思。”


    *


    循著燈火之光,兩人很快就回到城中心的判官府邸。


    原本打算跟大部隊匯合,直搗眾閻王老巢。


    但剛翻過圍牆,就遠遠看到,有很大一群鬼,正裏三層外三層的,將眾玩家和執行官們團團包圍,根本走不了。


    所有人嘰嘰喳喳,喋喋不休,似在爭吵。


    少年警惕道:“哥哥,好像又有麻煩了。”


    “嗯。”


    江願眉頭收緊,站在外圍觀察著局勢。


    對方人數是他們的三四倍不止,但這些鬼不像鬼差,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很多都還破破爛爛的,一看就是戰鬥力不超過五的平民。


    難道是被閻王們逼過來當炮灰,打算用車輪戰消耗掉我們?


    那可就麻煩了。


    畢竟兩軍交火,老百姓是最無辜,也最容易被犧牲的.....


    就在神子思索之時,就見一個抱著孩子的女鬼突然跪下,接著,外圍所有的鬼都跪下,哭著嚷道:


    “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我孩子還沒滿月,不該就這麽死了!”


    “神仙大爺!我們也想回家,我們也想回家啊!!!”


    “大慈大悲的神仙,帶我們回去吧,我這一生從未做過壞事,不該這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


    與此同時,遊戲外,安放玩家肉身的體育館內。


    江神子棄身進遊戲的消息傳出後,各種熟的,不熟的人,紛紛送來了禮物過來慰問。


    一時間,各種名貴水果,補品,禮物,把江願病床周圍填得滿滿當當,小山似的堆在地上,差點沒地方落腳。


    江女士暈頭轉向的忙完手頭工作,回到兒子床邊,準備拿點吃的填填肚子,卻沒想到已經有個人,坐在旁邊,不客氣地啃起了蘋果。


    見她過來,還很懂事的起身,痞痞敬禮。


    洛燭影:“阿姨晚上好!”


    高挑的洛老哥,一身實習黑製服,沒打領帶,領口隨意開著,正反麵都沾著泥濘,頭發亂糟糟的。


    顯然是剛出任務就火急火燎趕來了。


    江女士抱手,冷峻挑眉:“所以,你就空手過來了?”


    “那哪兒能啊。”


    洛老哥一拍自己肚子,不要臉道:“我還帶了這個!”


    江女士眯眼:“你的......肉?”


    洛燭影:“...啊,不是...是一個饑腸轆轆的肚皮。”


    江女士翻了個白眼,從地上拿起一盒黑櫻桃,嫌棄道:“行吧,知道你們關係好,吃你的吧。”


    她丟了一顆櫻桃進嘴,想了想,又指著江願床腳的一堆零食和補品道:


    “對了,一會兒把這些東西帶走,給明燈補補身子,這麽多東西我們家也吃不完。”


    洛燭影立刻嬉皮笑臉地搓手:“嘿嘿,還是江阿姨好。”


    江女士鼻子出氣:“哼,那是。”


    誰能想到,洛燭影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酷哥,到了江阿姨這裏,總是乖得跟個小狗似的。


    就在兩人光明正大吃起病號飯時,江女士抬眼卻看到一道熟悉身影,頓時眉眼彎彎,高興起來。


    “小玉也來啦。”


    洛燭影抬頭,果然看到玉斯年正提著兩個大號保溫盒,出現在了體育館正前方的東門。


    嘿,可以吃頓熱的了!


    洛老哥美滋滋的想完,突然!


    他整個人不自然的抖了一下,背後一個大激靈,像是被劇毒冰錐刺了一下。


    這熟悉的不祥之感......


    難道是......?!


    他緩緩轉頭,果然看到,就在他身後,體育館西門口,正站著一個拎著大果籃的矮小青年。


    是權無暇。


    真是冤家路窄啊。


    玉斯年和權無暇,這對為愛發瘋,互相仇視的男人,此刻正隔著整個體育館,麵對麵站著。


    一個穿著儒雅的白唐裝,站在暖光下,臉上掛著麵具般的溫潤笑容。


    一個穿著黑綠格子襯衫,站在陰影裏,表情晦暗不清,一隻眼睛裏,散發著淬了毒的幽光。


    “小權也來啦。”


    不知兩人恩怨的江女士見狀,還興高采烈的招呼道:


    “真是,好久都沒看到你們三個一起過來啦。”


    洛燭影:“......”


    他手中蘋果落地,滾了三圈,才搖晃著,在江願病床前停下。


    看著還陷在遊戲裏,昏迷不醒的好友,再看看正一步步逼近的倆冤家。


    洛老哥汗流浹背地想: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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