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出上吊少年的身份,院長激動得向前衝去,驚叫道:


    “啊啊啊我的鎮院之寶啊!!!”


    然而卻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白芒掠空,梵問悄無聲息地勒斷麻繩。


    少年身體一輕,墜入翻飛長裙,江願伸長雙臂,穩穩抱住了對方。


    文森特驚得目瞪口呆,感歎道:“安娜,你好厲害!”


    江願抱著少年,這才想起,正常姑娘很少能這麽穩地抱住人,於是笑了笑,含糊道:“哈哈哈,是嗎?我以前在村裏種田時,大家都這麽誇我。”


    他說完,半跪在地,取下麻繩,檢查起上吊少年的情況。


    還好救得及時,人沒有大礙,隻是在脖子上留了半圈紅痕。


    少年沒動,任憑江願檢查。


    江願問:“你還好嗎?”


    對方沉默不語,江願擔心他暈了,伸手撥開少年齊肩的淩亂黑發,看清對方容貌時,卻是忽地眼前一亮。


    雖說不能以貌取人,但......


    這少年長得也太漂亮了吧,江願想。


    不同於他渾身散發的絕望氣息,少年長著一張極為立體,精致,美到連神子都讚歎的麵容。


    甚至就連慘白和木訥,也完全沒有給他減分,反而讓他多出了一種無機質的,精美的,空洞的瓷娃娃質感。


    然而江願卻沒注意到,這位雙目無神的少年,在看清他麵容的同時,也忽地輕顫了一下。


    漆黑瞳孔亮起,收縮,反射出一點星子,又瞬間黯淡,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瓷娃娃盯著江願,淺淡嘴唇囁嚅,沒有感情地問:


    “我是誰?”


    嗯?


    江願眨巴眨巴眼,想了想,樸素回答:“你就是你呀。”


    少年歪頭,像是沒聽明白,江願卻覺得這少年有趣,柔聲道:“我是安娜,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菲什。”


    江願:“你好呀,菲什,你為什麽要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是受了什麽委屈嗎?”


    菲什低頭垂眸,黑長眼睫掩住眸光,啞聲道:“...要下去,見一個人。”


    下去?見人?


    什麽人需要自殺才能見到?


    江願仔細問:“你想見誰?是你的朋友嗎?”


    菲什抿嘴,長長的睫毛撲閃,盯著江願沒再說話。


    蔣健指著少年,質疑道:“院長,貴院就是這麽照顧病患的?”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


    文森特連連擺手,緊張得汗流浹背:“我們這裏是絕對不會傷害病人的,尤其是菲什!他可是我最尊貴的病人!”


    蔣健:“哦?”


    文森特解釋:“菲什是先天墮靈症,從出生起靈魂就碎得不成樣子,嚴重時,經常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輕生也是家常便飯,老是說要下地獄,找人什麽的,所以我才給他套了拘束衣。”


    院長頭疼地用手杖撓了撓腦門:“隻是,沒想到我才出來一會兒,他就又跑出來了,他要是出了事,我才是最困擾的那個。”


    江願忽然道:“對了,我剛才聽你叫他鎮院之寶?”


    文森特輕咳兩聲,正了正黑禮帽:“...對,畢竟他是菲什家族最小的繼承人,靈修院現在百分之八十八的運作,都得靠菲什家供給的醫藥費。


    所以我一直都是以最高標準安排他的治療,怎麽可能傷害他!”


    江願瞳孔地震,這才意識到剛才有多驚險:“好險啊院長!咱們院剛剛差點破產了!!!”


    文森特猛點頭:“是的!安娜!”


    蔣健腦殼痛。


    徒弟,咱們有必要這麽入戲嗎?


    驚訝完,江願又道:“對了,院長,有一件事我剛才就想問了。”


    文森特:“什麽事?親愛的安娜。”


    江願:“墮靈症是什麽?”


    “......”


    文森特轉過身,苦惱地喃喃自語了什麽,江願耳朵一動,就聽到他說的是:


    “我就知道,便宜招不到好護士......”


    這紳士小聲逼逼完,又立刻回頭,張開雙臂開朗道:“沒關係,安娜!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很快就能理解什麽叫墮靈症的!”


    江願:“......”


    院長熱情地招呼幾人進院,忠誠的石天使一左一右,立在了門口兩側。


    而最高的一尊,繼續朝靈修院裏走去,看樣子它應該是守護內部的天使。


    可走出幾步,唯有菲什呆立原地,文森特問:“菲什?”


    少年不語,鬱鬱站在原地,低垂的眸光落在江願手上。


    江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少年,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圖,於是伸手攤開,手心麵向少年。


    果然,菲什少爺抿嘴,扭捏地矜持了兩下,這才抬手,欣然牽住江願,挪動起尊貴光腳,跟著走了。


    直到這時,江願才注意到,菲什雖瘦,但個子挺高的,跟他隻差小半個腦袋。


    墨發及肩,膚白若雪,淺色拘束衣寬鬆地架在少年身上,莫名有種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這令他不免對少年生出了些好奇:他的身上發生過什麽?


    說要下去,想見的又是什麽人?


    鋪滿花鵝卵石的道路兩側,是早已枯黃的荒草園。


    因為缺人照顧,原來的觀賞性花葉均已化作糞土,隻剩一堆雜草和長滿尖刺的粗糙枯藤,占據地麵,盡顯破落。


    幾人走到半路,突然,路邊一堆枯草劇烈抖動,從裏麵猛地躥出一人,對著江願大喊:


    “我發現了!我發現這個世界的本質了!!!”


    江願被嚇了一大跳,見對方沒有攻擊的意圖,這才問道:“什麽本質?”


    “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越色就越空,越空就越色!”


    這人喜悅道:“所以!色[[色才是一切的根源!色才是正道,是大道!色\/\/色才是萬物之始!世界之初!宇宙之源!!”


    江願認真解釋:“可你說的色,跟佛說的色不是一個色。”


    這人卻搖頭,遺憾道:“色就是色,施主,你生分別心了。”


    江願:“......”


    好燦爛的精神狀態!


    這時,旁邊另一片草垛裏,又冒出了個人,附和道:“是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人行必有我師,上帝是雙性人,亞當是他親生的,摘出了夏娃以後才有了單性!”


    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裏搭上了話。


    總之,一對病友相見甚歡,快樂地擁抱在一起,倒地滾走,親密無間地繼續探討哲學。


    江願從他們的話裏品出了幾分道理,於是陷入沉思,甚至反省起了自己的分別心,卻被一旁的蔣健小聲警告:


    “別被瘋子帶偏了,小心點,這裏的人都不正常。”


    江願:“......嗯。”


    如師傅所言,整座靈修院裏,都是不輸剛才那兩位哲人的瘋子。


    他們走了一路,就看了一路。


    有的病人像屍體一樣橫躺路中央,有的幻想自己是鳥,不停啄食著地裏的蟲子,有的發瘋躁狂,正追著護工們要給他們打針。


    但大部分病患,都呈現一種呆呆的癡傻狀態,像枯竭的幽魂,無聲遊蕩在靈修院的各個角落。


    走上台階,踏上黑白格子地板。


    靈修院主樓的大廳裏,十幾個病人正坐在長椅裏,望著大頭老電視,有的哭,有的鬧,有的難過,有的驚恐萬分。


    但電視裏放的,卻是個滑稽的單人小品。


    江願總算看明白了:“所以,墮靈症是各類精神疾病的統稱?”


    文森特點頭:“從世俗的角度來說,可以這麽理解,但準確的說,應該是靈魂破碎,才衍生出了這些表現......”


    他正要詳細解釋,突然,一群醫生急匆匆地跑出來,說是有個患者需要搶救,慌張地把文森特架走了。


    徒留三人站在大廳中央,不知所措。


    江願溫和道:“菲什,你住哪個病房?我送你回去。”


    他轉頭,卻發現菲什站在原地,半闔著眼,一副昏昏入睡,靈魂早已飛走的入定模樣。


    可即便這樣,他的手也一直牢牢扣著江願。


    江願喊道:“菲~什?少爺?在嗎?這就睡著了???”


    菲什:.....


    蔣健匪夷所思:“這小子,是有嗜睡症嗎?”


    就在江願打算找個醫生或者護士,回收這位鎮院之寶時,遠處,一陣腳步聲起,有道女聲驚呼:


    “菲什少爺!”


    江願循聲看去,就見一位白裙護士匆匆趕來,擔憂地檢查著菲什的情況:“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少爺,醒醒,白天不能睡覺啊!”


    菲什被她按著肩,搖晃了好幾下,這才迷離睜眼。


    護士鬆了口氣,可當她看到跟菲什牽手的江願時,卻立刻皺起了眉,警惕道:“你是誰?”


    江願友好道:“你好,我是新來的護士安娜,剛剛碰巧在門口遇到了菲什,就一起過來了。”


    聽到是同行,護士非但沒有放下戒備,反而變得更加冷漠:“哦,知道了。”


    江願:咩?


    然後護士轉身,立刻就像耍戲法一樣,變了個表情,溫聲細語對菲什道:“走吧,菲什少爺,我們該回去吃藥了。”


    菲什點頭,然後拉緊了江願的手,想帶他一起走。


    可江願還有自己的遊戲任務,隻得道:“不了,我一會兒還得去報到呢。”


    護士也道:“是啊,少爺,她還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少年遲疑片刻,這才失落地鬆開了手,緩緩抽離指尖。


    直到這時,一直木訥的臉上,才多出了幾分不舍的情緒。


    臨走前,菲什對江願道:“我來找你。”


    江願笑著點頭:“好呀,隨時歡迎。”


    一旁的蔣健抱手,更加頭痛地想:所以徒弟啊,你有必要對每個npc都這麽友好嗎?


    我們是來攻略遊戲,不是來散播關愛的啊。


    就在護士和菲什走出大廳前,那白裙護士突然回頭,惡狠狠地刀了江願一眼。


    看得江願莫名其妙。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偷了她的珍寶。


    我怎麽了?江願疑惑。


    他從小到大,可都是遠近聞名的婦女之友,基本所有看到他的女性,或者雌性,甚至母的,都會對他格外友好。


    就在江願納悶時,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解答了他的疑惑。


    “女人嘛,是這樣。”


    江願轉頭,就見一個胡子拉碴,穿著白大褂的邋遢男人走來。


    他灌了口酒,醉醺醺道:“你長得太好看,礙到她成為未來菲什夫人的路了。”


    江願這才恍然大悟:所以,那姑娘是把我當成她的競爭對象了?


    那誤會可就大了,畢竟我是個純爺們兒。


    蔣健看著對方手裏的酒瓶,大膽推測:“你是...醫生?”


    醫生懶散道:“廢話,我不是醫生是什麽?院長叫我過來做靈魂鑒定,你倆誰是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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