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日沉西山。


    黑鴉歸巢,病患們陸續被送回了住院樓。


    當蔣師傅找到徒弟時,江願正坐在菲什床邊的木椅裏,伴著晚霞,出神地疊著蓮花。


    床上,長發少年陷在被子裏,睡得安祥恬靜,他身上鋪滿了紙蓮花,隻剩臉還露在外麵。


    蔣師傅進門被嚇了一跳,以為徒弟也瘋了。


    直到他抬頭,看到了滿牆塗鴉。


    除開床頭最大的金盞橋畫,其他牆麵上,還畫著:神子大戰噬魂蟲,神子引導玩家,神子鬼城斬閻王,以及一些蔣健不知道的抽象塗鴉。


    而房間頂端,畫著一個大耳朵如來,他的下方,是拉蛛絲的神子娃娃,以及他剛從蓮花池底拉上來的赤小鬼。


    顯然,這是著名的【神子佛前一釣】兒童塗鴉版。


    雖然畫工粗糙,但一筆一劃間,極富神韻,跟連載漫畫似的。


    蔣健仰頭,邊參觀邊感歎:“他這是怎麽畫上去的?嗯?那是...魅妖?”


    然而無人回答。


    一回頭,就見江願還在發呆,渾身上下寫滿了自責和愧疚。


    蔣健難得看到徒弟這麽失魂落魄,一時間感覺還挺新鮮。


    他又問:“所以,這少爺是小鬼的轉世?”


    關於當年那小鬼的事,安全部人盡皆知。


    都知道江願在遊戲裏認了個惡鬼弟弟,還送他去投了個好胎。


    隻是沒想到,這孽緣居然還有後續,這麽快就在其他遊戲裏又遇到了。


    “嗯......”


    江願無精打采地點了下頭,低聲道:“我找文森特院長確認過了,他說,菲什的病症,或許和前世記憶沒清幹淨有關。”


    “這說法,我在其他遊戲裏也聽過一些。”蔣健思索:


    “說是,人的記憶是有重量的,所以在轉世前,必須全部清理掉,否則靈魂超重,就會在轉世時造成意外...比如,碎掉什麽的。”


    “他肯定是舍不得丟棄記憶,沒有喝完孟婆湯,才變成這樣的。”江願停下折紙的動作,抬頭問:


    “師傅,我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蔣健挑眉:“你能做錯什麽?”


    江願看著菲什的睡顏,糾結道:“我走之前跟他說,人應該為了自己而活,小鬼當時答應我了,但他顯然沒聽進去,還把自己搞成了這樣。


    那時,我就該答應他的要求,把他點化成仆人,命令他去好好投胎,這樣,他就不會想方設法的保存記憶,把靈魂都弄碎了......”


    他越想越後悔,抱住頭,陷入了深深自責。


    蔣健沒有回答,而是從床頭櫃的純銀果盤裏,翻出一個發黃蘋果,擦了擦,遞給江願,道:


    “來,給你一口的機會,你能不能吃到最後一口?”


    江願:“我不愛吃蘋果。”


    “......”


    蔣健深吸一口氣,按下揍人的衝動,又道:“...那假設,這是一個比臉盆還大的帝王三層牛肉披薩,你能張嘴就吃到最後一口嗎。”


    江願認真比劃了兩下,老實道:“不能。”


    “那不就得了。”


    蔣健啃了口蘋果,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不能剛拿起碗就吃到最後一口,剛抬腳就想走到最後一步。”


    “人心的成長也是如此,總是要一步一步,有東西來支撐的,一開始或許是父母或親友,然後是老師,再之後,會是某個榜樣,英雄,偶像,或某種信仰。


    人會從他們身上汲取力量,前往自己渴望的未來。


    直到閱曆積累到一定程度,人才會明白,每個人終其一生,都是在為自己而活。


    但你一上來就讓小鬼為自己而活,他當然搞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值得的,還是想偷偷拿你當榜樣。”


    蔣健一點,江願茅塞頓開。


    師傅說得沒錯,他想。


    就算是他,也不是生來就懂自己要靠自己的。


    他的心裏,一直是有江女士作為支撐,而他成為執行官,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為了追隨母親的腳步。


    既然如此,這樣的他,又憑什麽讓小鬼自己為自己而活?


    江願雙目一亮,心中有了答案,崇拜地看向師傅,含情脈脈,滿含熱淚,肉麻得蔣健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惡心道:


    “你這什麽眼神?”


    江願感動道:“師傅,給你當了這麽久徒弟,我還是第一次從你嘴裏聽到這麽有道理的話。”


    蔣健臉頰抽搐,開始後悔給他疏通腦子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蔣健把蘋果核丟垃圾桶裏,拿少爺的高級絲綢床單擦了擦手,道:


    “看這情況,閻王給小鬼安排了好的家世,他要是乖乖把記憶抹掉,那現在就是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寶貝少爺,變成病人,這就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你。”


    從世俗的角度來說,確實如此。


    小鬼現在,擁有著常人一輩子都不可企及的身世。


    但,江願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見他又陷入思考,蔣健不耐煩道:“別嘰歪磨蹭了,你這一天查到什麽了?不會就查到菲什是小鬼了吧?”


    江願:“噢噢,我找到了這個!”


    他從身後拿出今天的戰果,捧在手心裏展示給師傅。


    蔣健眼神死了:“...一朵花?”


    江願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道:“呀,剛剛想得太入神,不小心一起折起來了。”


    他將大號紙蓮花小心拆開,把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遞給了師傅。


    報紙標題用最大號字體,觸目驚心地寫著:


    【滅門慘案!黑巫師連殺十七口,布雷克家無人幸免!】


    封麵上,是一張被熊熊大火吞沒的華貴宅邸,旁邊還有一張全家福。


    江願介紹報紙上的內容:“這是兩年前的報紙,瘋子黑巫師在殺家主時遭到反抗,中了死咒術,最終跟這家人一起葬身火海。”


    江願指著報紙上,死氣沉沉全家福中靠前的一位青年,道:“這就是傑克,他也在死亡名單裏。”


    蔣健眉頭收緊:“傑克死了?可這麽大的事...文森特不知道?”


    江願:“可能報紙剛到就被菲什拿來折花了,文森特沒看到,菲什這裏報紙還挺多的,我剛才拆拆折折,找了好久才在沙發底下翻到這份。”


    蔣健逐字逐句地看完報紙,這才道:“既然人已經死了,那他的嫌疑算徹底排除了。”


    江願問:“師傅,你有什麽發現?”


    蔣健:“我在後山發現了一個山洞,進去看了一段,但裏麵太黑了看不清路,我是回來拿電筒的。”


    江願耳朵一動,警惕道:“等等,師傅,你說什麽?”


    蔣健生出了些不妙的預感,放慢語調,道:“我說,我找到了一個......”


    “山洞!!!”


    不等他說完,江願猛地站起身,他頭戴紅色安全帽,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兩個核能手電筒和一把洛陽鏟,蹦躂著興奮道:


    “山洞!山洞!神秘的山洞!這世上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山洞探險!”


    神子腦袋被山洞填滿,一洗剛才的失魂落魄,整個人神采奕奕,容光煥發,拖著師傅就要衝出去尋寶!


    蔣健一巴掌糊自己眼睛上,不忍直視道:“......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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