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桃又詢問了後續辣椒補貨的問題,得知如果她這邊大量訂購,掌櫃的就會向縣城分店多申請一些辣子,若是縣城的分店也沒有,州城的總店總歸是不會缺藥材的,隻是要多等些時日。


    許櫻桃赫然起敬,仰頭看向醫館的匾額,上書“濟世堂”三個大字。


    敢情這小小的醫館還是個連鎖店呢。


    真是了不起。


    她向醫館掌櫃承諾,未來半年都會持續訂購辣椒,每天至少半斤的量,其他香料也會陸續采買,藥房掌櫃直樂得合不攏嘴,主動介紹說自己姓羅,讓許櫻桃日後喊他一聲羅掌櫃就成。


    畢竟小鎮子人口有限,患者求診問藥頂了天每人幾十文也就搞定,陡然出了個每日能訂購半斤藥材的人,那也算得上是大主顧了。


    為此,羅掌櫃還抓了一大把紅棗和山楂幹遞給許櫻桃,讓他們路上磨牙吃著玩。


    回程的路上,謝柏將推車的任務搶了去,謝梨負責拎著那隻大公雞,薑氏繼續挑著她的擔子,許櫻桃則當起了甩手掌櫃,兼投食員。


    她時不時給娘仨嘴裏塞個紅棗或山楂片,每每吃到後者,一家人皆酸得五官縮成團,接著放聲大笑,笑聲在山林中激蕩,驚起飛鳥無數。


    枯燥的歸程因著這點滋味,也變得滿是歡樂。


    分吃完零食,許櫻桃吐掉口中棗核,突然歌興大發,張口就唱:“烏蒙山連著山外山,月光灑下了響水灘……”


    娘仨驚呆了,紛紛駐足朝她看去。


    許櫻桃還沉浸在高亢激昂的旋律中,走出一段距離後才察覺沒人跟上,連忙轉頭,就見娘仨神情如出一轍地看著她。


    “怎麽了?”許櫻桃滿眼不解。


    薑氏開口:“櫻桃,你這山歌調子雖說奇怪,卻也好聽。”


    兩兄妹猛點頭,顯然也很讚成。


    山歌?


    許櫻桃了然,順口胡謅道:“我娘教的。”


    薑氏便對素未謀麵的親家母更多了一份敬意,同時又不免有幾分唏噓,多能幹的女人啊,手藝山歌樣樣行,卻早早離開了人世,當真是世事無常。


    世事無常這個念頭一浮現在腦海,薑氏自然又免不了想起亡夫和長子,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了下去。


    許櫻桃忙轉移話題道:“大家走快些,晌午我做辣子雞,包你們吃了還想吃。”


    最先響應的是謝梨,聞言抱著那隻大公雞就吭哧吭哧往前衝。


    還不忘回頭催促謝柏:“二哥你快些,就屬你走得最慢,不然換我來推車,你來抱雞。”


    謝柏頓覺自尊心受挫,咬牙蹬腿加快了速度。


    薑氏被這一打岔,也從悲傷情緒中抽離,遲疑著道:“櫻桃,你先前和羅掌櫃商議的事,可是真的?”


    許櫻桃點頭:“自是真的,茱萸果采摘不易,口感上也有所欠缺,正好用辣子替代,也是如今咱們生意規模小,待日後做大了,半斤辣子都根本不夠用。”


    雖然她對這個時空的地理氣候全然不了解,但根據原身記憶可推斷,此地夏日悶熱冬季濕冷,這種多雨多霧的潮濕氣候,吃辣椒再合適不過。


    薑氏聞言,腳下不由得一個踉蹌,驚詫道:“咱們的生意還能做大?”


    許櫻桃忙伸手扶住她:“那是自然,不然哪來的錢修房買地?況且過些年小柏要娶媳婦,阿梨要嫁人,等還完了賬,我還想讓兩個孩子念書,這樁樁件件的,哪樣都需要錢。”


    不多賺些可不行。


    薑氏顫抖著嘴唇半響才發出聲音:“櫻桃,你掐我一把,我沒做夢吧?”


    那三言兩語描述的圖景,好似幻夢一般在她眼前展開,美好到讓她難以置信。


    許櫻桃失笑:“娘,您淡定些,我這還隻是畫餅階段,等日後見到真金白銀您再驚訝也不遲。”


    薑氏上翹的嘴角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腳步也隨之變得堅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出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信心。


    回了家,許櫻桃先燒了一鍋滾燙的開水,雖然不忍,但還是讓薑氏死死按住那隻大公雞,狠心用刀割斷了雞的脖子。


    雞血汩汩而出,許櫻桃用裝了鹽的碗接住,不多,隻得了小半碗。


    而後便是給雞燙毛、拔毛、剁塊、再用蔥薑和鹽巴醃製。


    處理完雞肉雞雜,許櫻桃將今日買的半斤辣椒取出一半,剝去辣椒籽,再將幹辣椒用清水煮軟,與薑蒜一起舂成糍粑狀。


    鍋中倒入少許清油,下入雞肉煸炒,刺啦一聲,空氣中迅速彌漫開雞肉的香氣,待水汽炒幹,雞皮收縮成金黃色,鍋底也聚積起一汪黃澄澄的油脂。


    雞肉盛出備用,雞油留於鍋中,倒入糍粑辣椒,小火炒至酥脆,再將雞肉重又放入鍋內翻炒,辛辣和濃香瞬間撞開胃口的大門。


    昨日還暗歎板栗燒肉是人間至上美味的娘仨,此時已經無意識地咽了十幾次口水,紛紛向著辣子雞倒戈。


    怎就能這般辣!這般香!


    加清水,大火燜煮,餘下的皆交給時間。


    燉雞期間,許櫻桃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薑氏身旁,又開始了例行盤賬。


    不算葛家打賞的那粒碎銀,刨去後續采買花去三百多文,最後還剩下五十三文,這錢許櫻桃交給了薑氏,讓她攢著後續用來還賬。


    薑氏握著裝了碎銀的錢袋,難掩喜色,和許櫻桃商量道:“咱們先將欠你大伯家的錢還了,可好?”


    許櫻桃自然沒有異議,原本她也是這麽打算的。


    欠著大房的錢一日不還,他們一家子在大房麵前就一日抬不起頭,被陳氏罵了她都沒底氣還嘴。


    真是鬧心。


    盤完賬,許櫻桃安排兩個小的一個剝辣椒籽,一個舂辣椒麵,自己則將晌午買的半斤麥粒,找了個水盆泡著。


    薑氏往灶膛裏添了一把柴,疑惑問她:“櫻桃,你泡麥粒做啥?”


    她原以為許櫻桃終於意識到麵粉太貴,才買便宜些的麥粒拿回家自己磨粉。


    但眼下看來,並非如此。


    “做麥芽糖。”許櫻桃扒拉著水中麥粒,將殘缺或者幹癟的撈出。


    她昨晚睡前算了個賬,半斤麥粒加上三斤糯米,差不多能出三斤麥芽糖,成本也就不到九十文。


    但市麵上一斤麥芽糖就售價四十五文,算下來當然是自己做更劃算。


    她雖能掙錢,但又不是錢多燒的,能省則省。


    想要快速獲得麥芽,最好的辦法就是水培,先將麥粒泡上五個時辰左右,再撈出平鋪於細孔竹篩之上,覆蓋濕布遮光,下設水盆保濕,不出四天,即可獲得麥芽。


    許櫻桃耐心向薑氏解釋:“麥芽定要趕在綠葉長出之前采收,這樣做出的麥芽糖才會更甜。”


    綠葉一旦冒出,麥芽的澱粉酶就會減少,而澱粉酶是將澱粉質分解為糖的關鍵,澱粉酶少了,甜度自然就會下降。


    “哇,你連這都知道!”薑氏目露驚訝。


    “我娘教的。”


    薑氏無比欽佩:“她可真厲害,你也厲害。”


    許櫻桃笑而不語,繼續低頭選麥粒。


    薑氏看著她枯黃細軟的發頂,默默歎了口氣。


    她雖想不通為何許櫻桃一身本事,卻依舊在娘家受盡了磋磨,但既然來了自家,自己必會好好善待於她。


    況且,他們娘仨雖沒本事,但又不是拎不清,如今全家都仰仗著許櫻桃過活,除非腦子被門擠了,否則哪敢在她麵前擺譜。


    半個時辰後,許櫻桃揭開鍋蓋,見雞肉燉得酥爛,湯汁快也要收幹,熟門熟路往鍋裏加了鹽、糖、醬油、花椒粉等佐料,本就香得離譜的雞肉經過調味,香氣瞬間變得濃鬱而醇厚。


    兩兄妹抱著舂好的辣椒麵進灶屋時,口水險些決堤。


    “好香啊!”謝梨香得都哭了,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


    待湯汁收至濃稠,許櫻桃照例盛出一碗,連帶著一摞碗放進籃子,朝謝柏招招手道:“小柏,這些給村長家送去,別忘了多謝他們借碗給咱家。”


    謝柏接過籃子,一溜煙跑出了門。


    此時早已過了飯點,各家各戶陸陸續續從午睡中醒來。


    路過謝家大房院子時,謝柏刻意加快腳步,卻還是被堂弟謝寶逮了個正著。


    謝寶原本正蹲在院中大柳樹下捅螞蟻窩,捅得那叫一個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可偏偏謝柏路過時,平地起了一陣妖風,裹挾著辣子雞濃烈的香氣直撲他的麵門。


    天天吃水煮一切的謝寶從沒聞過這麽好聞的味道,口水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哪還顧得上捅螞蟻窩。


    待看清提籃子的人是謝柏時,謝寶拔腿就衝了上去。


    “謝柏,你拎著啥?”


    謝寶亦步亦趨跟在謝柏身後,雙眼死死盯著籃子,確信香氣源頭在此後,伸手就要去掀扣著辣子雞的蓋碗。


    謝柏都懶得看他,直接將籃子換到了另一隻手。


    謝寶哪裏肯放棄,謝柏左手拎籃子他就往左邊跑,右手拎籃子就往右邊跑,活脫脫像隻追著骨頭跑的小饞狗。


    除了自家人,謝柏對待其他人始終耐心有限,短暫逗逗謝寶還行,時間一長他就煩了。


    路過一叢馬桑樹時,謝柏忽然停住腳步,謝寶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下,卻依然百折不撓的要去掀碗。


    剛要伸手,就聽謝柏朝他身後冷聲道:“阿梨,幫我揍他。”


    謝梨也來了?!


    謝寶一聽到這個名字,被捶到鼻青臉腫的痛苦回憶瞬間漫上心頭,立刻條件反射地抱頭蹲下。


    謝柏就是趁著這時候摘了一片馬桑樹葉,扔到了謝寶的後脖頸上。


    下一刻,謝寶爆發出驚天裂地的鬼哭狼嚎,轉身就往家跑,邊跑邊哭喊:“娘啊,我被洋辣子蜇了!!!”


    謝柏緊繃的嘴角向上翹起,轉身繼續朝著村長家走去。


    周婆子見謝柏來還碗,且又送來一碗葷菜,歡喜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也越發為這一家子孤兒寡母感到高興。


    周婆子將空籃子遞給謝柏,好奇問道:“小柏,我方才隱約聽到有娃子在哭,可是謝寶?”


    謝柏麵不改色搖頭:“我當時走得快沒仔細看,阿奶阿爺,大嫂她們還等我回去吃飯,我先回了。”


    鄭村長笑著叮囑:“好,路上慢些走,別摔著。”


    待謝柏一走,鄭家人紛紛圍了上來,盯著那碗香氣逼人的辣子雞直吞口水。


    周婆子沒好氣道:“一個個餓癆鬼轉世,都散了,這碗肉留著晚上吃。”說完她就將肉鎖進了櫥櫃。


    一大家子這才戀戀不舍地散開。


    周婆子走到鄭村長身旁,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當家的,我稱斤綠豆給謝家二房送去可好?那一家子掙得也是辛苦錢,總這麽白吃白拿我實在過意不去。”


    若是野菜蘿卜這些她也就踏實收了,可這又是豬肉又是雞,還加了不少貴價佐料,她著實有些難為情。


    鄭村長端過冷掉的苦丁茶喝了一大口,點頭道:“多稱些也無妨。”


    周婆子忙歡歡喜喜去稱綠豆。


    謝柏再次路過大房家時,聽見謝寶還在鬼哭狼嚎,頓時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剛要邁步小跑,就聽陳氏尖利的聲音自屋中傳出:“啥?是謝柏把洋辣子放你脖子上的?那個天殺的小畜生,看老娘這回不活剮了他!”


    謝柏聞言眉頭一皺,足下生風朝著自家跑去。


    同上回一樣,謝梨依然扒著門框望眼欲穿,一見到謝柏的身影,立刻激動大叫:“二哥回來了,開飯!”


    謝柏風一樣衝進家門,許櫻桃剛把米飯給他盛好,正要招呼他洗手吃飯,就聽謝柏氣喘籲籲道:“先別吃,大伯娘要來了!”


    一聽陳氏要來,一家人頓覺如臨大敵,連忙將飯菜重又端回灶屋,還不忘將灶屋門鎖上。


    剛做完這一切,就見陳氏牽著謝寶氣勢洶洶衝進院門,一雙眼睛簡直快要噴火。


    薑氏緊張地呼吸都加快了幾分,許櫻桃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陳氏剛一踏進院子,就開始破口大罵起來:“謝柏,你個喪盡天良的小畜生,給老娘滾出來!”


    薑氏將謝柏護在身後,又朝許櫻桃和謝梨搖搖頭,自己戰戰兢兢出了門。


    “大嫂,咋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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