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高縣令用過午食,正要考校一番自家小兒子的功課,忽見一衙役急匆匆跑來。


    “大人,衙門外有一女子求見,說是要來為大人送政績!”


    高縣令先是一臉茫然,繼而嗤笑一聲道:“無知婦人,怕是連政績為何物都不知曉,轟走了事。”


    衙役想到懷中還沒焐熱的銀錠,硬著頭皮又補充了一句:“那女子說自己姓許,早先為大人進獻過肥田之法。”


    高縣令恍然大悟。


    是她。


    盡管朝廷的嘉獎尚未頒布,且那肥田之法的效果尚待時日驗證,但高縣令心裏明鏡似的清楚,此番自己已在聖上那裏掛了號。


    若能再添幾樁政績,或許要不了三年,升遷調令便會下達。


    僅是想想,他的嘴角便不自覺上揚。


    “既如此,帶她去前廳候著,本官稍後便來。”高縣令輕輕撣了撣衣袖,語調很是愉悅。


    不多時,許櫻桃終於見到了姍姍來遲的高縣令。


    她帶著謝柏上前,鄭重行了跪禮:“民婦許氏,拜見大人。”


    高縣令朗聲笑道:“免禮。”


    繼而又誇讚:“許小娘子所創的肥田良策,本官已頒下明令,於全縣境內廣為推行,倘若來年夏收之時,果能喜獲豐收,本官自當記得許小娘子之功,必將重重嘉獎。”


    許櫻桃懶得聽他打官腔,徑直切入正題:“高大人,您自履新以來,勤勉政務,宵衣旰食,百姓皆看在眼裏,感念於心。


    大家深知您清廉自持,不願擾民費財,故我村與鄰近村落共同倡議,欲在村鎮間修築一條道路,以銘記您的恩德。


    路成之日,我們將在村口立下千人頌德碑,讓後世子孫銘記您的功績,世代敬仰。”


    沒錯,她要為高縣令送的政績,就是修路立碑!


    她太知道這些古代官員的德性,為了能名垂青史,哪怕撞死在皇帝麵前也願意。


    身居高位的人,就沒有不貪圖名利的。


    高縣令出身名門望族,財富對他而言已非所求,那麽自己便投其所好,給他送名!


    別的村她做不了主,南溪村和北溪村卻是沒有任何問題。


    兩村加起來也有一千多人,千人對他稱功頌德,她就不信他不心動。


    果然,許櫻桃話音剛落,高縣令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起來,臉頰上更是泛起了片片紅暈。


    這要他如何能不心動!


    上千人及其後世子孫對他世代敬仰,這份榮耀,光是想想就足以讓他心潮澎湃。


    更何況,能被當地百姓稱頌,是他們這些地方官的最高精神追求,更是朝廷年終考核時衡量政績的重要標尺。


    一旦傳入上級官員以及聖上耳中,等三年任期一滿,他此番升遷,必是十拿九穩。


    在他記憶中,自建朝以來,還從未有人獲得過如此殊榮。


    而他卻即將擁有!


    盡管那千人頌德碑還未立起,高縣令已然有些飄飄欲仙。


    按照慣例,他應當謙虛幾句,再打打官腔拒絕,幾經推辭後方勉強應允,以彰顯他的謙遜與厚道。


    可他發現,自己根本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是以,高縣令滿心激動,向前邁出幾步,意欲親手攙扶起跪在地上的許櫻桃,可礙於男女大防,隻能關切道:“地上寒涼,許娘子快快請起。”


    許櫻桃卻並未起身,而是直接匍匐在地:“大人!民婦有罪!”


    高縣令聞言一愣。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一想到那即將樹立的千人頌德碑,高縣令還是強壓下心中的疑惑,耐心問道:“許娘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許櫻桃帶著哭腔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村全體村民曆經數月辛苦,製作了一批辣醬,本想通過售賣籌集資金,用於修建功德路及功德碑。


    可偏偏漕幫蠻橫,明知這批辣醬的用途,卻依然將那五百壇辣醬搶了去,如今民婦無法籌集到所需資金,實在愧對大人!”


    高縣令頓覺急火攻心,一掌狠狠拍在一旁的桌案,怒喝道:“好個漕幫!竟敢如此不將本官放在眼中,本官決不輕饒!”


    許櫻桃微微勾起唇角。


    她就知道,這一招定會奏效!


    昨晚她思索了整整一夜,自知此番無論如何都免不了損失。


    但既然無法避免,她就要想辦法將損失降到最低,同時還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她絕不可能將自己的勞動成果拱手讓給漕幫。


    反正都得大出血一次,倒不如將這位高縣令綁到自己船上。


    過後路肯定也要修,碑肯定也要立,但這錢她出得心甘情願,並且隻要高縣令在位一日,往後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與否,在外人看來,他都將是她的保護傘。


    至少,漕幫不敢再明著為難她。


    至於日後高縣令走了該怎麽辦,按照本朝三年一任期的慣例,她相信在這三年內,自己必然能想出對抗漕幫的辦法。


    還是那句話,她不信活人能被尿給憋死。


    就在高縣令準備下令將漕幫當家人捉來之際,譚師爺突然從廳外急匆匆闖入,口中高呼:“大人請三思啊,此時萬不可對漕幫動手!”


    許櫻桃的心猛地一沉。


    譚師爺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高縣令身旁,神色凝重地說道:“大人,漕幫在本地根深蒂固,勢力龐大,而您初來乍到,地位尚未穩固。此刻若與漕幫發生正麵衝突,後果將不堪設想。”


    高縣令麵露不悅:“本官身為一縣之長,難道還拿一個小小的漕幫沒辦法?”


    譚師爺著急上火道:“我的大人啊,賬不是這般算的,您當然可以將漕幫幾個當家人抓來砍了,可漕幫幫眾將近千餘人,這些人若是因此罷工或是鬧事,咱這歸雲縣,怕是再難安寧了!”


    許櫻桃也不得不承認,譚師爺這番話沒毛病。


    高縣令蹙起眉頭。


    他深知譚師爺說得不無道理,可功德路和功德碑,他也萬萬不願舍棄。


    譚師爺跟在高縣令身邊已有數載,自然知曉他的心思。


    他很是不滿地剜了眼跪在地上的許櫻桃,這才壓下怨氣道:“屬下倒是有個法子,既能不得罪漕幫,又能幫許娘子挽回損失。”


    許櫻桃立即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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