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林是跪行叩拜入殿的。


    從殿前台階,他膝行一步一叩首,額頭發青,滲出鮮血,土塵和鮮血混在一起,顯得極其淒慘。


    但他臉上神情肅穆。


    來往的宮人停駐下來,望著這一幕,麵上驚訝。


    聞訊匆匆而來的三位公主,立在殿側角落,兩個比較小的神色擔憂焦急。


    “姐姐,父…宗正,這是怎麽了?”


    玄姬將兩個妹妹拉住,眼中含淚道:“父親賜給宗正君主的仁慈,宗正回報給父親臣子的忠誠。


    這是宗正一腔熱血之心。


    不要上前打擾。”


    二女聞言安靜下來,緊緊握著姐姐的溫暖的手掌,絲絲熱緒落在心間。


    薊林爬上殿前台階,又往殿中而去。


    他一路叩首到殿前門檻前,聽到一道雄渾的聲音:“就到這裏吧。”


    國君!


    薊林伏在地上,抬起頭來,再次重重一叩首,“國君,臣薊林,叩謝國君大恩大德,林縱然九死也難以回報。


    唯祝國君,萬世萬安,萬年萬福!


    唯願堯帝先祖降下甘霖,賜予國君大光明!”


    秦易俯首望去,與薊林對視,看到他眼中血淚,心中不禁暗歎。


    怪不得人常言道,人心不古。


    春秋之時,人心依舊知恩尚義,有一腔赤子之心。


    後世時,已經很少見到。


    薊林做出如此姿態,自然是因為秦易對他的恩情之大,已經再難回報,救命之恩,存續之恩,複仇之恩,樁樁件件,縱然九死也不能回報。


    人常言道:鬥米恩,升米仇。


    對一個人的恩情大到還不了的地步,就不再是恩人,而是仇人。


    這其中自然有深層的道理本質,因為恩人天生從道德上淩駕於被施恩的人,對被施恩的人具有一定的支配地位。


    挾恩圖報就是撕破臉的後果。


    即便是沒有撕破臉,被施恩的人,也不得不壓製自由意誌,而屈從於恩人。


    從被施恩的那一天起,被施恩人就不再是單純的自由人。


    在人和人的交往中,成為處於“絕對下位”的那個人。


    但人性是不甘於屈居人下的,人可能接受一時的下位,卻不可能接受永遠的下位。


    從人性上,鬥米恩,升米仇,是注定的事情。


    但這個道理,對天生就具有上下之分的身份是不成立的。


    諸如君臣、父子。


    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中,君臣和父子間的關係是不可能改變的。


    君父對臣子施恩再多,臣子的位置也不會改變,君父和臣子間的關係隻會更加聯係緊密,臣子隻會更加盡心盡力的去做事,去為君父考慮周全。


    秦易拍拍薊林肩膀,隻道:“起來,進殿吧。”


    而後又看向三公主處,“玄姬,你也進來。”


    薊林也望過去,他許久沒見自己曾經的三個女兒了。


    此刻心中竟有些酸澀。


    雙方間已經不是父女關係。


    三人看上去氣色都比在府中時好了很多,玄姬更加的白潤有光澤,整個人都好似在發光。


    另外二人也好似抽條的柳枝,長的很快,出落的很是標致貌美。


    “林見過玄姬公主,公主萬福。”


    薊林躬身作揖。


    玄姬盈盈回禮,“妾見過宗正卿。”


    二人都目不斜視,跟在秦易身後。


    方才坐下,薊林就迫不及待的將金冊取出,語氣中帶著絲激動道:“國君,這便是周天子親自蓋印的諸侯金冊。


    有此物在,從此玄國就是正兒八經的諸夏列國,從身份上,徹底被認定諸侯。”


    秦易接過金冊展開,上麵的文字並不多,但他卻一遍遍的讀著。


    “孤的天下大業,就起始於這副金冊,周天子送給了孤一份大禮啊。”


    諸侯身份太重要了。


    沒有這個身份,就永遠都是亂臣賊子,化外蠻夷。


    那些列國人才、諸子百家,隻會投奔諸侯、公子、太子,絕不會去投奔一個卿、大夫,一個蠻夷之國。


    在稍後的時代,趙魏韓三家已經徹底掌握晉國大政,但卻並沒有人才奔向三卿。


    齊國田氏已經架空呂氏,掌握齊國大政,但他依舊不過是個卿。


    等到周天子冊封四家為諸侯,天下形勢頓時一變。


    那時的周天子,比現在還要落魄,但周天子的印章依舊如此有效!


    這便是周天子無可爭議的正統性!


    “從今日開始,孤便是玄公易。”


    “燕國在瀟水大敗後,燕侯遠瘋狂,國內政局不穩。


    孤的細作探聽到消息,燕國公室擔心薊城故國遺民有變,建議離開薊城,回到原來的國都。


    這是我們的機會。


    攻取燕國基業的計劃,可以開始實施了。”


    秦易是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剛有了諸侯的身份,就準備開始謀奪燕國的基業。


    況且現在的確是好機會。


    燕國國君發瘋,眼見就要開始內鬥。


    新收服的土地還沒有徹底消化,國都建立在曾經的薊國都城。


    倘若薊國公室死盡倒也罷了。


    但現在薊國公室不僅沒死盡,甚至還有餘力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


    這讓人如何不恐懼?


    誰知道這薊城中,有沒有薊國舊人的刺客。


    在這種情況下,離開薊城,返回原先的國都,是最穩妥的選擇。


    但燕侯遠不願意。


    在諫言時,他揮舞著利劍,大聲嘶吼著,“你們是不是以為孤怕了那個什麽薊國流民?


    孤不怕!


    孤就在這裏,看看他能不能殺盡薊城來!


    孤要親自上陣,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番話沒讓臣子們收起擔心,反而因為他瘋瘋癲癲的狀態,讓臣子們心中更升起異樣。


    從燕太子正死後,燕國諸公子的心思就開始野,現在都快要壓不住了。


    “召集甲兵,衝進宮中,殺死燕侯,即位燕國國君。”


    這種念頭已經不止在一個人腦海中閃過。


    阻止他們的不是對國君的忠誠,而是怎麽先把其他有野心的公子收拾掉。


    春秋弑君的下場雖然沒有後世那麽慘,但也不好受。


    最好是能做螳螂捕蟬中的黃雀!


    聽到如今燕國境況,薊林更是開懷大笑,他仿佛已經能預見到燕國的滅亡。


    去年寒冬之時,國君提出的三年亡燕計劃,不是虛言啊!


    ————


    春秋之世,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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