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


    淅瀝瀝的雨造出一片泥濘,子貢披著蓑衣,擎著油傘匆匆而來,院門輕啟,院中幾株古老的鬆柏挺拔,枝葉顫動,往日斑駁的光影會落在石桌上,今日則不時落下一灘水。


    他繞過前院往二進的詩禮堂走去,堂內陳設簡樸,透出一股濃厚的書香氣息,他一頓步,仿佛還能聽到老師當年的敦敦教誨。


    院落的每個角落,都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墨香。


    他走進詩禮堂時,堂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他的同門師兄弟,見到他進來紛紛行禮。


    在孔子的學生中,雖然顏回是孔子最愛的學生,但子貢是最出色的,經商、為政、縱橫甚至搏鬥之道,都非常精通。


    當初孔子困頓於陳蔡之間,缺衣少食,就是子貢所救。


    “我等速速去見老師吧。”


    眾人都不知道老師為何突然如此鄭重的召集他們。


    畢竟在周遊列國卻不得重用後,老師就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教書育人上,後來身體每況愈下,連教書育人也做不了了。


    從外表來看,孔子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曾經高大的身軀在歲月之下,也漸漸佝僂起來。


    須發皆白。


    臉色略帶灰敗,宛若秋天時枯黃凋零的桑葉,看著眾弟子心中淒切。


    眾弟子都猜測過在編寫春秋後,為什麽這兩年老師會蒼老的這麽快,大概是因為理想的破滅,以及世道的淪喪,讓他絕望吧。


    隻能將對世事所有,編篆在史書中,一字一句都含著譏諷和讚揚。


    “你們來了。”


    孔子的眼中透過一絲絲柔和,他此生最大的作為,大概就是教出了這麽一群傑出的弟子。


    這在諸子中是絕無僅有的成果。


    作為政治家的孔丘是失敗的,但是作為教育家的孔丘是成功的。


    眾弟子齊齊行禮,而後跪坐在屋中。


    孔子身體雖然不好,卻同樣端正坐著,這是他所堅持的禮節。


    他隻沉默一瞬,便輕聲道:“你們大概都在好奇,為師為什麽要將你們都召集而來。


    為師這一生的夢想,便是在列國中播撒王道,恢複周禮,克己複禮,推行仁政,既而清平天下。


    但最終所見到的,卻是臣子欺淩君主,肆意踐踏禮樂,君主德行敗壞,禮樂崩壞,國之不國,天下滿目瘡痍,征戰不休。”


    眾弟子齊齊歎息,若是單以個人能力論,儒家弟子還是非常受歡迎的。


    在列國中,都有儒家弟子都有出仕的。


    比如子貢,比起後來出生鬼穀的縱橫家蘇秦張儀也絲毫不遜色。


    但若是要推行周禮,推行仁政王道,那就很難做到了。


    讓諸侯保持道德,簡直比登天還難。


    如今諸侯想的都是稱霸,一問就是富國強兵之道,推行仁政這種事,沒人關注。


    老師的理想注定不能成行。


    孔子重重咳了兩聲,子思眼中有些擔憂。


    “為師本已經絕望,準備就在魯國中,了此殘生,但最近為師卻看到了希望!


    為師看到了能夠救天下亂象之人。


    為師看到了昊天已經降下聖王,讓他來挽救這個吃人的世道。”


    孔子的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屋中的一眾儒門子弟卻皆是一驚,尤其是子思、子貢這幾個最傑出的弟子,更是震驚莫名!


    在道家老子西出函穀,不知所蹤後,天下聖人首推他們的老師。


    這可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讚歎。


    陰陽家能改變天時,影響一場戰爭的勝負,難道儒家就沒有這種手段嗎?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他們的老師已經到達了儒門心境修行的最高境界,不逾矩。


    儒門聖人能觀法上古先王,明晰治政得失,人心長短,輔佐君王能使國安,不在於一時,而在於長久。


    在儒家中,有“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的言語,這實際上說的就是孔子這樣的聖人。


    子貢最先躬身問道:“老師,不知此人是誰?此刻又在何方?還請示下。”


    “為師聽聞有黃帝後裔求見天子,得以封為諸侯,這正是還有人知曉周禮宗法分封之道的證明啊。


    為師還聽聞,玄姬公主在齊國中以君臣上下之道駁斥齊國亂政的卿大夫,她雖然是女子,見識卻超過你們啊。


    為師將要死去了,在臨死前,要到玄國去見見這位……”


    孔子有些遲疑了,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秦易,他想說“後王”,但他一向謹守禮法,甚至在春秋中各種微言大義,以褒貶列國。


    他不能用“王”來形容一位諸侯。


    良久,他最終道:“這位諸夏之君。”


    玄公!


    眾弟子都心生震動,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位君主。


    在此刻的諸夏列國中,傳播最廣的消息就是偌大的燕國竟然被隻有一城之地的玄國所吞沒。


    瀟水之戰、薊城之戰、原野之戰、臨易之戰,四戰皆敗,國破家亡。


    燕國公室死絕,近支公族流落諸國。


    原先的祖靈之火已經全部都被熄滅,除了薊城重新燃起堯帝的祖靈之火外,其餘所有城池中,都點燃起了來自黃帝的祖靈之火。


    淒慘,但這就是敗者的下場。


    子思有些擔憂的問道:“祖父,您的身體?”


    從魯國曲阜到玄國薊城,有千裏之遙,路途遙遠,又交通不便,以現在孔子的身體狀況,怎麽能不令人擔憂呢?


    “朝聞道夕死可矣。”


    孔子麵容卻很是平靜,他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君子之道,當重衣冠如命。


    我曾在淒風厲雨中走過,矢誌不渝。


    我曾困頓於陳、蔡之間,生死難知。


    我有弟子三千,賢者八九,桃李獨步天下。


    我誌向清平天下,奈何時不在我。


    功名利祿,於我不過簞食豆羹。


    縱大願不成,我亦無可悔。


    我此生走過遙遠的曠野,越過不絕的江河,秉持先王的大道,寫下尖銳的文字,隻為天下而行。


    我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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