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話似重音落錘般,砸進人心。


    大廳內陷入無盡的沉默。


    裴潤生不可置信地抬頭,“老夫人,孟薇隻是一個小輩,你何故於此?”


    裴族長看出來裴令承實實在在不想把這個傻子休棄,心裏已經後悔,沒想到老夫人為了逼裴令承休妻,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老夫人此話一出,無論裴令承是否同意休妻,祖孫倆肯定會因此生分。


    真是糊塗啊!


    孟薇預料到老夫人會做些什麽逼裴令承就犯,但萬萬沒想到會以死相逼。


    今生前世,還沒嫁進裴家時,孟薇為了討好老夫人,嚴寒酷暑,風雨無阻地替老夫人跑城南走城北,就為了老夫人口中“懷念”的吃食。


    到頭來也沒落得個好。


    裴令承自小由老夫人撫養長大,感情深厚,想必不會再度忤逆了。


    孟薇扯了扯嘴角。


    溫悅曦略驚,嗔怪道:“老夫人,話不可亂說,令承願意娶孟薇,那、那是孟薇的福氣,令承人中龍鳳,做事自有他的考量。”


    溫悅曦看似在為裴令承說話,實則是在挑撥孟薇配不上裴令承。


    老夫人越發怒火中燒。她怎麽忍得了自己辛苦培養的孫子被一個瘋子壞了名聲!


    裴令承眼裏閃過複雜的情緒,與老夫人決狠的目光交錯,半晌沒說話。


    “令承,你也不要怪老夫人,她做什麽都是為你好。”溫悅曦望著裴令承,眸中滿是誠懇,“聽聞孟薇昨晚還把你傷了,這事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可瘋病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治愈的,難道你甘願被她日日如此對待嗎?”


    說者有意,聽者亦有心。


    不等裴令承開口,老夫人道,“我們裴家容不下孟薇這尊大佛,令承,把孟薇的庚帖拿出來,這門親事,還給他孟家!”


    “休妻之後呢?”裴令承無聲一笑,依言拿出庚帖。


    見孫子終於鬆口,老夫人拉起溫悅曦的手,“曦兒自幼心儀你,是祖母看著長大的,賢良淑德,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子,比孟薇好了不知多少倍,與你是天作之合!”


    “老夫人,你又胡說!”溫悅曦羞澀地低下頭,老夫人抬手慈愛地摩挲她的臉頰,經過孟薇的對比,她對溫悅曦這個兒媳婦的滿意程度直達頂峰。


    孟薇短暫地凝視這和樂融融的一幕。


    三言兩語間,裴令承休妻再娶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忽然,一聲極輕的笑聲蕩在眾人耳畔。


    孟薇當是聽錯了,還未有反應,頭頂上方又傳來帶著明顯意味的諷笑。


    裴令承牽起孟薇,眼底壓著不羈,聲音一貫冷然:


    “我甘之如飴。”


    孟薇一時間不知道裴令承這句話是回應老夫人還是回懟溫悅曦的。


    但青年掌心的溫度從她的手指一路漫延到心髒處,酥酥麻麻,令她難以分神思考。


    裴令承無意識地揉捏掌中柔軟,繼續說:“祖母若實在喜歡溫小姐,我也不介意府裏多一位嬸嬸。”


    “你!你簡直大逆不道!”老夫人血氣瞬間上衝。


    話音未落,溫悅曦白著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裴令承,他們二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慕戀多年。


    裴令承怎麽能狠心地說出讓自己當他嬸嬸這種話?


    溫悅曦美眸含淚,心底酸澀的情緒怎麽也壓不住,“令承……”


    孟薇歎為觀止,這個男人,當真是無情,對他有利之人,溫柔體貼,用心嗬護;無用之人,說拋棄就拋棄。


    糟糠之妻,青梅之誼,全是他奪位的籌碼。


    裴令承對她的想法一無所覺,依舊說道:“我不可能休妻,也不會再娶。這場鬧劇到此結束吧。”停頓了一會兒,回頭補充:“三叔公,那本族譜要麽把孟薇的名字添上去,要麽,把我那一頁撕了。”


    裴族長在角落盡量降低存在感,恍然聽到一聲‘三叔公’,故作鎮定地點頭。


    一直到兩人的身影離開大廳,孟薇渾渾噩噩地被裴令承牽著沒有反應,自己那麽天衣無縫的計劃就被裴令承幾句話化解了?


    “發什麽呆呢?”裴令承問。


    孟薇沒忘記自己現在是個瘋子,牛頭不對馬嘴地敷衍了他一句便不再搭理。


    一塊硬物抵在她的唇齒間,孟薇下意識伸出舌尖碰了碰。


    甜絲絲的。


    是糖。


    孟薇蹙眉正要往外推,被裴令承找到機會,送進嘴裏,濕潤的舌來不及後撤,碰上他的指腹。


    “吃顆糖,煩惱消。”裴令承彎唇,眉眼間多出幾分柔軟繾綣。


    又是這哄孩子的語氣。


    真把她當傻子了。


    裴令承將糖紙捋平,手指靈活翻飛,一朵清秀的小花呈現在二人麵前。


    他捏住‘花杆’,問:“喜歡嗎?”


    孟薇不語,移開目光。


    假花有什麽好看的。


    “不喜歡?”裴令承笑問。


    孟薇被他逼得頻頻後退,一把推開他,大喊:“不喜歡假的!我要真的!我不要假的!你滾開!我討厭你!”


    裴令承笑容不變,紙花飄落在地,收花人的背影毫不留戀。


    斂秋和聞舟麵麵相覷,抬步跟上孟薇,就聽裴令承說:“斂秋,我問你些事。”


    “將軍請問。”斂秋眼睜睜看孟薇離開。


    裴令承躬身,兩指撚起那朵被人不屑一顧的花,問:“半個月前,宮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斂秋麵露迷茫,半個月前小姐落水,還發生了什麽?


    憶起這話是自己昨晚說了,當下了然,“奴婢不大知曉,那天是拂雪跟著入宮,回來後問她,也沒問出什麽,那時小姐就有些精神恍惚,答不上話。”


    一番話真假摻半。


    斂秋怕被問出破綻,欠身道:“小姐一個人奴婢不放心,將軍要是沒什麽事,就先行告退了。”


    裴令承頷首。


    “將軍,夫人這症狀看著不輕啊。”聞舟在一邊說。


    “讓你找的人怎麽樣了?”


    聞舟麵露難色,“您知道的,沈問章十多年前就歸隱了,現在在哪座山頭一時半會兒真找不到。”


    沈問章曾經是梧國最頂尖的醫師,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太醫令的位置。


    可偏生他為人風流不羈,萬花叢中過,染了一身騷,被皇帝貶謫流放。後來傳出中宮身患頑疾,禦醫束手無策,皇帝匆匆將人召回,卻得知沈問章早已刑滿釋放,隱居山間。


    指尖小花被他反複揉撚,裴令承垂著眼,說:“去南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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