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獨已經有了自認為切實可行的想法,但他知道暫時不便向淩波透露。淩波還太稚嫩,就像他十八歲的時候那樣,神情上難免流露出慌張,萬一讓老薑和老禇看出破綻來,他們改變了計劃,反是更難以找到對策了。他攀著淩波的膀子,一起回到了船員艙裏。淩波倒是聰明,對夢獨推說有些累了,想早點兒睡覺,便攤開被子,鑽進了被窩裏,將被子一拉,蒙住了頭臉。


    夢獨旋即找到曹大副,將淩波所提供的可怕信息說給曹大副聽。


    沒想到,曹大副卻並不驚詫。


    “你怎麽……,沒什麽反應?”夢獨說,“我相信淩波的為人,他不可能編造這種謊言。其實,如果老薑和老禇知道我在跟你通風報信,他們一定認為我是個小人。說真的,我這個人平生最忌恨的是向上司打別人的小報告。可是這一回卻跟以往不一樣,這種通風報信,我是非做不可,這關係著一條無辜的生命。”


    曹大副幽幽地開了口,道:“這種事兒,海上過去就有過,不是一回兩回了,跟煤礦裏的挖煤工們、磚窯廠裏的搬磚工們的手段差不多。沒想到,這一回,竟然要發生在我們這條船上了。”


    “都是打工的苦漢子窮漢子,他們為什麽這麽壞?掙這樣的昧心錢,他們能花得安生嗎?我現在才看出來,老薑根本就不是徐兵的表叔。”


    “這種血錢命錢,他們當然花得安生,要是花得不安生,他們就不會這麽做了,他們這類人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未必,你還指望他們心裏又難過又悲傷?你現在能理解我為什麽對他們那麽粗暴有時候還毆打他們了吧?”


    夢獨沒有作答,未置可否。他問:“你說,現在怎麽辦?我能做什麽?”


    曹大副嘴巴湊在夢獨的耳邊,將心裏的算計告訴了夢獨。


    夢獨明白了,原來曹大副還有金船長他們心裏也是時刻提高警惕防著某些心地不良的船員的,隻不過,常常是防不勝防啊!


    重新回到船員艙室後,夢獨麵色平靜,臉上無喜無憂亦無不安,其實他感覺到他的心跳幾乎牽扯到他的腹部,是的,他感覺到了,他的腹部與心髒一同跳動。他就是這個時候發現自己的這個特征的,他不知這是生理特征還是病理特征,多年以後,這個特征仍然故我地存在著,甚至偶爾會感覺到連小床也在跟隨著跳動似的——倒也沒有影響到他的健康。


    夢獨躺在小床上看書,確切地說,是裝出看書的樣子,書本,不過是在掩蓋他的思索的目光而已,掩蓋他的心理波動而已。


    天早就黑透了,隻是夜光和甲板上的燈光反射在海水上而後映在艙室裏,使得黑暗不是那麽密實罷了。


    這個船員艙裏,本來是有簡易廁所的,汙物直接排入海中,但是不知為何,簡易廁所的門鎖卻出了毛病,鎖是鎖上了,可是卻打不開了。有人問是怎麽回事兒,老薑說,那就到甲板上解決唄,大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夢獨從這個現象上斷定是老薑搗的鬼,可見老薑的犯罪智商並不高,可是這世上又能有多少高智商的犯罪呢?可悲就可悲在那些被犯罪者總是比這些犯罪者更低級的智商,他們總是很輕易地進入了犯罪者們的圈套之中。


    時候越來越晚了,連打撲克賭博的小圈子也散了,煙霧彌漫,更熏得人哈欠連天想用睡覺來消磨時光,哪怕晨昏顛倒睡了又睡睡得不想睡了,可是在床上可以想些亂七八糟不敢對人言說的心願啊!


    夢獨也有了困意,但他趕緊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以免自己真的被睡魔拉入夢鄉。


    船員艙室裏的打呼嚕聲此起彼伏。


    徐兵果真像往常的每一個夜晚一樣,總是要在半夜時分起來解一次小溲,這個夜晚仍不例外。他坐起身來,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便下床磕磕絆絆地朝簡易廁所走去。


    這時,適時地響起了老薑很低沉的關照的聲音:“徐兵,廁所門開不了了,到甲板上尿去吧。”


    徐兵仍在被睡意纏著,聽了老薑的話,便機械地朝船員艙室外走。


    老薑很關心地跟了上去。


    甲板上一前一後地各亮著一盞燈。


    夢獨悄悄地下了床,他擔心會與對麵船員艙室的老禇撞個滿懷,所以特意在艙室門口停留了片刻。


    徐兵一到了甲板上就想排尿,但老薑提醒他到船尾部分的船邊上撒尿,還說就那麽著在甲板上撒尿萬一要是遇上曹大副朱二副他們非把你的老二給揪掉不可。於是徐兵就朝船後部走,竟仍有些迷迷瞪瞪的,心中無鬼的人就是這樣,失眠的症狀永遠不會找到他們這類人。


    徐兵一手扒著船舷,一手半拉下秋褲,對著大海用力地撒起尿來,終於趕走了困意,海上的冷風幾乎讓他有些發起抖來。


    “唉,那是金槍魚群嗎?前邊是不是有金槍魚群啊?”老薑問徐兵。


    徐兵說:“我看不清楚,我也不會看。”


    “別忘了,老板說過,誰要是發現了金槍魚群,是會得到大獎勵的。”


    “我想起來了,船長是那麽說過。可這,這要是真的,也是你發現的。”


    “要真的是金槍魚群,得了獎勵,咱倆一人一半。隻不過,你得幫我個忙。”老薑低聲說道。


    “怎麽幫?”徐兵問。


    “我老了,這幾天老風濕病犯了,腰痛,手腳也不利索。你翻過欄杆,好好看看,看真點兒,還有,你年輕,眼睛好,你把看到的跟我說,我判斷一下,要是真的有金槍魚群,咱就一塊兒跟金船長說。”


    “跟曹大副說也行。”徐兵說。


    “那是個雜種,跟他說了,他還得吃咱一筆,你忘了,他是怎麽打你的啦?好了,不說這個了,按你說的,跟曹大副說也行。”


    徐兵說:“我,我有點兒害怕。”


    “有什麽怕的,你翻過去,把左手給我就成了,我拉著你。”老薑說。


    老薑扶著徐兵,徐兵顫顫的,攀過船舷,可是還沒等他對著大海細看,老薑便就著徐兵翻船舷時的衝力,用力一推,徐兵“哎呀”了一聲,就落入了大海當中。


    老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撒腿就想撤回到船員艙室裏,圖謀著與老禇按著之前的盤算行使訛詐之術,卻正撞上夢獨。


    夢獨大罵道:“老薑,你這個畜牲!”


    老薑的腦子卻短了路,他由於慌張,沒有折回身去與他心目裏的林曉帆對徐兵進行施救,而是繼續朝船員艙室裏跑去。


    夢獨沒有看到曹大副和朱二副奔出來跳海救人,倒是看到了曹大副竄騰出來手裏拿著個什麽東西對著老薑在做什麽。他叫了一聲:“曹大副——”而後便不顧一切地躍過船舷,從徐兵被老薑推入海中之處跳入大海當中,尋找和搶救壓根兒不會鳧水的徐兵。


    好在,徐兵尚未沉入海底,也未遇上具有攻擊力的大魚,他正在海水裏憑著本能瞎撲騰,一大口一大口的海入進入他的嘴裏,他隻能大口大口地咽下去。令夢獨沒想到的是,隻是傾刻間,徐兵便不是在原處瞎撲騰了,而是在瞎撲騰的同時,被海浪推到了遠處。


    夢獨奮力向徐兵遊去。他自知他的水性並不具備太高超的水平,但他自從經過了跟船遊泳以及與曹大副一起駕小艇探尋金槍魚群的冒險經曆後,他從心理上對大海沒有了畏懼之心;而今,他救人心切,就更不知恐懼為何物了。


    夜色下的大海黑魆魆的,好在有桅燈的照射,隻是那微弱的光,一下子就被大海吃掉了。


    “徐兵,你堅持住,我來救你啦——”夢獨喊道。


    徐兵剛要呼應,卻又喝下了一大口水。


    夢獨劃動雙臂,遊到了徐兵的麵前,一手猛然用力抓住了徐兵的一條胳臂。


    求生的本能緊緊攫著徐兵,他借著夢獨手上的力量,轉過身來,一下子牢牢地用雙手抱住夢獨,且力大無窮,簡直要將夢獨和他一起拖入沒有盡頭的海底深處。


    曹大副已經來到了船舷邊,但卻並未跳入大海之中,而隻是高聲喊:“林曉帆,不要太著急,慢慢遊過來。”


    “我遊不動,我要沉下去了,徐兵鉗著我哪——”


    “給他幾下子,動作要狠,否則你得跟他一塊兒玩完。”


    聽了曹大副的話,夢獨用力騰出一隻手來,照著徐兵的腦袋就是猛力的兩記重擊。


    徐兵鬆開了緊箍著夢獨的兩隻手。


    夢獨緊抓著徐兵的手臂,另一隻手拚力劃水,遊到了船邊。


    曹大副拋下救生繩,與朱二副一起,先是在夢獨的拖抱下,將徐兵拉上了漁船,而後又將夢獨拉了上去。


    金船長、輪機長等人已經到了船員艙室,金船長命手下的三人將老薑架了起來,並且不容分說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老薑綁了起來。


    老薑站在床頭的一側,身子被狠狠地、緊緊地綁在床柱上。他大聲問:“你們要幹什麽?莫非你們是黑船嗎?”


    金船長命二管輪將另一個船員艙裏的船員們全叫了過來,當然包括正提心吊膽在心裏做著美夢的老禇。


    船員們擠擠挨挨地站在一起,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會如何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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