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薇瞟了一眼平板車上的肖宥齊,眼裏暗含笑意:“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錢多多還挺放心不下你的,她擔心我半路把你這個累贅扔了。”


    肖宥齊沉默片刻,隻說了一句和錢多多類似的話:“不重要了,我和她已經不是朋友了。”


    這是他們流浪者之間獨特的相處模式。


    夾雜著利益和背叛,刻薄地對待彼此,又殘留著那一點點真心,直到最後歸於陌路人。


    顧懷薇把末世戰甲車從空間裏拿出來,車輛落地時激起塵土飛揚,鶴雪衣扶著肖宥齊坐在後座位,顧懷薇坐在主駕駛,係上安全帶,啟動油門。


    “鶴雪衣,把這些衣服給他套上。”顧懷薇往後丟了套寬鬆的長袖衛衣和運動褲。


    “先留著。”肖宥齊不想弄髒那麽好的布料,他想等顧懷薇把他治好後,再換上嶄新的衣服。


    “現在穿。”顧懷薇不想他身上的肉瘤和膿水弄髒自己的後座位。


    顧懷薇開著車,中途還去接了一趟小艾。


    黑螺旋研究所在發現顧懷薇失蹤之後,派重兵把守了高鐵站。


    四人沒有坐高鐵,而是直接進入地上輻射區,從地上,開末日戰甲車前往第三區的霓虹巢穴。


    反正來不及回綠洲賓館,顧懷薇幹脆來到上城區最大的娛樂場所,帶著身邊的人玩樂一番。


    霓虹巢穴三教九流混雜,小艾之前在上城區待過,對這裏輕車熟路。


    他們喬裝打扮後,小艾推薦他們去看霓虹巢穴最經典的鬥獸場之戰。


    鶴雪衣嘴上說著不喜歡血腥暴力,但看顧懷薇很感興趣,他還是跟了過來。


    他們地坐在觀眾席,顧懷薇入鄉隨俗,花金幣下了賭注。


    鬥獸場的空氣中,彌漫著鮮血與汗水的味道,他們耳邊,觀眾的狂熱呼聲震耳欲聾。


    參與決鬥的奴隸,年紀並不大,他們赤膊上陣,戰斧下劈,短劍閃避,一人的刀鋒撕裂對方腹部,鮮血噴湧而出。


    打贏的奴隸高高舉起戰斧,身上的傷疤就是他的徽章。


    顧懷薇輸少贏多,幾場下來還賺了點金幣。


    小艾玩得很開心,她說:“長歌姐以前從來不陪我到這裏玩,她覺得這裏很野蠻。”


    顧懷薇隻是享受著屬於這個世界的歡愉,不插手他們的生活方式。


    小艾又帶她去了當地有名的紅燈區,觀賞了極為豔俗的表演。


    在這裏,顧懷薇見識到了廢土世界奢靡的另外一麵。


    在這裏她看見裝在玻璃箱裏的昂貴綠植,看見用於洗澡的淡水,看見沒有被輻射汙染的寵物,以及寵物專用草莓味的營養劑。


    顧懷薇隨便扔了兩瓶淡水給藏在黑暗巷子裏,潛逃的奴隸。


    又塞了麵包,給站街的美女。


    顧懷薇發現,隻要一點點小的恩惠,這些人就願意和她一起離開,甚至對她感激涕零,馬首是瞻。


    那種眼神,是下位者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所透露出的期待眼神。


    她想,馮教授應該是沉迷於這種低價值的施舍,所帶來的自尊心和虛榮感,才會想著留在這個世界。


    多麽的傲慢。


    又多麽的幼稚。


    肖宥齊在每次顧懷薇給別人施舍的時候,都會表現得很緊張。


    他一直在催促顧懷薇離開這個世界並醫治好他。


    一開始,他還有些回光返照,能夠和他們一起出去轉一轉。


    到了後麵幾天,肖宥齊精神狀態越來越差,隻能躺在賓館的床上,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一些話。


    顧懷薇每天和小艾出去逛,鶴雪衣留下來陪肖宥齊。


    在位麵跳轉的倒數第二天夜裏。


    “他快死了。”顧懷薇看著肖宥齊腐爛的肚子裏開始長出綠芽,把錢多多給的抑製劑加大劑量注射給他。


    肖宥齊大概率熬不過今晚。


    “他會長成一棵樹,枝繁葉茂,掛上飽滿的果實,被上城區的權貴擺在家裏。”鶴雪衣看著即將成熟的樹,鎏金色的雙眸裏滿含笑意。


    “你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來看著他。”


    “確定嗎?”鶴雪衣看著顧懷薇眼底的黑眼圈,“我不睡覺,也沒什麽影響。”


    顧懷薇輕輕搖頭,婉拒他的好意:“今天晚上,我一個人就夠了。”


    “我在隔壁,你如果想結束他的痛苦,我可以幫你。”他的仁慈,帶著殘忍。


    “不用,就這樣。”顧懷薇的殘忍,又留有幾分仁慈。


    鶴雪衣去往隔壁房間後,顧懷薇從翡翠手鐲裏拿出九套衣服,疊整齊放在肖宥齊枕頭邊。


    肖宥齊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他現在渾身滾燙,高燒不退,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可以看見自己肚子裏長出的樹。


    “我不想死……”


    “睡一覺,一切就結束了。”顧懷薇坐在旁邊的板凳上,靜默地注視著他的死亡。


    “這些天……我總是夢見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做夢了,這個世界上有報應嗎?


    我的報應,是不是在死之前要遭受這麽多苦痛?”


    黑暗中,顧懷薇坐在床邊的木板凳上,雙腿蜷縮著,抱住膝蓋,黑發如水般傾瀉而下,遮住半張臉。


    她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傾聽著肖宥齊死前的呢喃。


    微弱的呼吸聲,細碎的言語,是肖宥齊對於死亡的迷茫和無助。


    “可我不甘心呀,我遇見了你……你能不怕輻射走在地上,能憑空起高樓……你有那麽多本事,為什麽不救我呀?”


    “你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不帶我一起離開?為什麽啊?!”


    “是因為覺得我會背叛嗎?是因為我之前做了很多壞事嗎?還是因為我賺了你的金幣,偷走了你的頭發?”


    “我其實不想這麽做的,可我快死了,我不能永遠留在綠洲賓館,我得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肖宥齊越是掙紮痛苦,肚子裏的樹生長得就越快。


    顧懷薇已經看見樹上結出的綠油油小果子。


    死亡和痛苦,是樹的養分。


    鶴雪衣給了肖宥齊希望,又讓他在瀕死之際意識到那是謊言,所產生的痛苦和恨意,催生著樹長大。


    “救救我……”


    顧懷薇從椅子上下來,藕白色的腳穿上拖鞋,裸露在外的腳踝能清晰地看見骨骼的形狀。


    肖宥齊掙紮著想從床上爬起來,他眼睛裏流出血淚,將灰色的眼眸染成紅色,他朝著顧懷薇伸出手,試圖最後爭取一次。


    “帶我一起走……”


    “去屬於你的世界……”


    顧懷薇走到他身邊。


    “別害怕,所有人最終,都隻有一個去路,你隻是比別人先行一步。”


    她看著他的手垂下,森森白骨上掛著一點點腐肉,隨著最後的生命力消散,落在床邊。


    她來到這個世界,迎接他作為第一位客人,現在,她送他離開,算是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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