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展擎天說起浮石之病,慕容飛指點了魯東鹿角莊,哪知展擎天並不敢去,原來,這天下北地大國峙立,南方群雄割據,處處烽火戰亂,偏武林之中卻涇渭分明,東南西北,四方都有大強。有人雲:東方神鹿西域鬼,南有天鎮北聖山。說的是天下四處武林聖地。東神鹿便是東昆侖所屬,八卦鹿角莊,有地絕手昆侖派陸枬坐鎮;西方被銀絕手西域鬼王的地獄門所轄;南部數南拳王天絕手虎癡林仁肇的天鎮為尊,北地便是劍聖山,慕容劍聖一劍守護。展擎天所在的展家在武林七十二世家中都不算頂尖,如何敢去鹿角莊討藥,曾想花錢買,結果連展家去賠話的執事都趕了出來,無有他法,展擎天隻有苦熬,好在這病初時還不難受,隻是食量變得極大,又餓的極快,越餓越吃,越吃越餓,故老曾說,這浮石之症,是天譴,逼著人把一輩子的食祿都盡快吃完,假使普通人一世能吃千擔糧食,若得了此病,十年就吃完了千擔,那麽到了盡頭,無藥可救,必死無疑。


    慕容飛和洪人屠曾精研氣功一道,學過道理,知道原委,不過是練氣時候,吞氣過甚,傷了經脈,以食止傷。那鹿角莊裏麵,聽說有神鹿,育有鹿神草,專補氣血,治這浮石,藥到病除。此時聽了展擎天訴說,心中也有定計。開口道:“你既入我門牆,自當替你分憂,這鹿角莊,天下都怕,我卻不放在眼裏,你卻需依我三事,我便自取藥救你。”展擎天又拜,“如何敢不尊師命?”慕容飛一手撫其頂,說道:“其一,從今往後,江湖上不再有鐵戟溫侯,隻有鐵戟書生;其二,不再有展擎天,隻有展青天;其三,你展家和二賢莊的恩怨一筆勾銷,如有人叨擾,你自去料理,需將俠義村讓出,給南極劍客養老所住。”展青天再拜:謹遵師命。


    一夜無話,兩人隻聊些劍法,分食了半晌。天光大亮,迤邐而來,展家數十人,展青天不等靠攏,站將起來,自去和眾人分說。待得眾人進了破屋,哪裏還有人在,牆上卻有刻字:他日相見笑。那“笑”字一捺,劍氣四溢,將牆都裂了去。展青天尋不見自己的書籠,想是師尊要用,和家人自回不提,他家業龐大,田畝店鋪盡有,自有處置,送了厚禮結識二賢莊不提。


    單表小劍聖,既領師命,替去十美會,又有記名弟子展青天事體,背了書籠一路盡往東來。半月光景,路上無話,隻飲食中魚蝦漸多,看看到了水邊。這日正值晌午,天氣燥熱,隻得歇了,走進一家酒鋪,忍了酒糟酸氣,坐了排頭,叫了小猴子,要了酒飯,結果隻有肉饅頭,沒奈何,對付了幾斤酒糟,就著醋布瞎吃,匆匆一飽,伸手一摸,不禁傻眼,原來銀錢已盡,自己一無所覺,這便如何是好,不覺留下汗來。


    那小猴子久在江湖,早有“車船店腳牙”的三分功力,賊眉鼠眼的撮了過來,就差喊人了。正囧間,外頭一聲喧嘩,有人大叫:“賢君來了!”店內十幾人一擁而去,無人回頭。慕容飛趕緊低頭出了來,抬頭看見當街行來一群人,團團圍定一乘小轎,銷金描翠,頂珠戴鈴,香氣襲人,當真可愛。轎窗唯有布簾掀起,一隻纖纖玉手,捏著一條素帕,手隨轎子浮沉,軟白耀眼,當真一管窺全豹,讓人隻覺得這轎子裏麵佳人必定傾國傾城。眾人看得癡了,慕容飛心中一動,俯身抓了一把浮土,躲在牆角,隻鼓氣一吹,“撲”黃塵鼓蕩,眾人都自躲閃,轎子裏麵“哎呀”一聲,疾行而去。待塵土落盡,哪裏還能看見人影,大家夥兒泱泱各回各處。


    那小猴子以為慕容飛早走了,哪知道回頭看見還在,不禁大喜,湊過來道:“客爺,還有什麽吩咐?”慕容飛一伸手,小猴子“哎呀”一聲輕喊,閃電般探手將慕容飛手裏的東西收去,飛也似入內。


    慕容飛開懷大笑,原來他趁亂取了那佳人羅帕,這時與了小廝,不管這小廝今生如何,總算有了一絲回憶,那小猴子恁得機警,不露半點風聲,當真精靈。待要抬步出出,那小廝又轉了來,將出兩個小布袋,一個裝著半隻熟狗,一個摐著麵餅雜蔬。慕容飛見他恭順異常,便笑而接下,問了姓名,原來這小孩也有十八歲了,姓陳名二倌。


    閑話少敘,慕容飛離了鎮店,打聽了路徑直往東行,晚些時候才行了三五裏路,原來臨近河口水岔,再沒有直行大路,總是曲折,天色已晚,尋了個水碼頭木屋,迎水而居,沒甚桌椅,席地打開布袋,就著狗肉麵餅大吃,須臾食畢,那狗肉燥熱,隻要尋水,便出了木屋,徑到水邊,正要蹲身取水,忽然隱約聽到岸邊蘆葦蕩裏有聲悉悉索索,慕容飛初時以為是大蛇之類,自己何懼,凝神以待,片刻,蘆葦叢裏一撲,跌出一個身影。直往水中而去,慕容飛連忙飛身上前,一手抄住,那人踉蹌至此,閃出蘆葦,力盡神疲,腳下發軟,剛要墜水,總算被救,不覺驚呼一聲。待慕容飛細看,竟是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隻見此女,環佩散亂,衣裙零落,裹腳布拖出二三尺元,頭發披散,十指斑駁,顯然連滾帶爬,在蘆葦蕩裏受盡了苦楚,雖有三分顏色,奈何渾身淤泥臭氣。


    慕容飛單手一橫,將此女架到木屋裏麵,她隻是氣喘,顯是勞累過度。慕容飛又出屋取了幹淨水來,待她喝了幾口,終於順過氣來,不及作禮,開檀口輕道:“奴家杜賢君,謝過俠客爺救命之恩。”慕容飛一愣,笑道:“你便是白日招搖過市的什麽‘賢君’?,如何落到這般地步?”那杜賢君又緩了幾緩,開口言說。原來她本是本地人士,因家貧,沒奈何入了娼門,總算人才出眾,媽媽要著落他錢財,至今十六歲,還不曾梳弄,近期不知交了甚華蓋,來了一夥世家公子,都是有權有勢的強人,見了她,直道爛雞窩也有金蛋,把她從青樓一路抬到水邊,上了畫舫,強要梳弄,她那媽媽見了人家聲勢,又得了錢財,哪敢高聲。這杜賢君雖久在娼門,但性子最是倔強,寧死不屈,慢慢幾個紈絝失了興致,和其他妓子猥戲,卻把這賢君拋到近岸蘆葦蕩裏,杜賢君掙紮爬起,畫舫早走得遠了,呼喊不起,她身形瘦小,那有什麽力氣,又不辨方向,在蘆葦叢裏掙命,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好不容易趟出生天,被人救起。慕容飛見她淒苦,雖是妓子,心性不俗,便問道:“杜賢君,你可願脫了那苦海,尋個穩便人家過活。”杜賢君不顧滿臉泥水,哽咽道:“全憑恩公安排。”慕容飛聽她說了是當地人士,心中靈光一動,“你可認得,近十裏外,那小鎮店裏的陳二倌?”“奴家識得,自小便認得,還有淵源。”慕容飛聽她又說,原來那陳二倌年齡雖不大,性子卻執拗,曾辛苦攢了幾年錢財,兌換了一錠大銀,做了杜賢君的一次茶圍,隻可惜天涯淪落花與草,緣分如風又似水。


    慕容飛聽得還有如此淵源,心中大喜,一力承當道:“此事隻管著落我身上。你的賣身名狀何在?”“在李媽媽手中。小女子早就攢夠了贖身銀子,媽媽隻是不肯。”“名狀上的是生是死?”原來古時賣身,契約所寫有官有私、有長有短、有生有死。沒入官坊為官,私家養妓為私,終生訂約是長,有緣由進出為短,生契可贖,死契難走。那杜賢君道:“小女子是舅父寄賣,生契可贖的,隻是舅家早就無處尋找,無人來尋。”“如此最好,且歇一歇,天明我自有主張。”言畢,慕容飛尋出木屋,采了幹燥蘆葦,撿了枯枝,於屋內泥地處升起火來,讓杜賢君烘幹衣裙。又將出剩食,讓杜賢君略吃一吃,那賢君隻吃了半隻餅子。慕容飛又見那賢君畏畏縮縮,頗有些話說也似,不禁大笑一聲道:“我知你心意,我雖是江湖浪子,但也有月老之雅,今日既答應你做媒,不會落空,你我可認作兄妹。”杜賢君大喜,大禮參拜了劍聖,慕容飛見她困倦,讓了石桌,鋪設了蘆草,安排杜賢君睡下,自己卻靠著木屋樹壁向火。


    那杜賢君驚恐了半日,總算安穩,登時沉沉睡去,整個人蜷成一團,臥在桌上,讓人倍加憐愛。直睡到天色漸明,猛聽得木屋門首“嘎吱”一響,當先慕容飛走進,身後跟定一人,正是買飯小廝陳二倌。原來慕容飛趁夜走了十來裏路,取了陳二倌來。那陳二倌睡夢中被提來,剛舒展開身體,見石桌上伏倒一人,正抬頭,細看竟是緣分夢裏人,這一驚登時呆在原地。慕容飛一笑而走,留下兩個小鴛鴦敘舊,出的門來,將昨夜倚門的河岸條石挪到一旁,裏麵兩人驚異聲不斷,片刻兩人攜手出了來,望見慕容飛便拜,齊呼“恩公”。慕容飛也喜,受了禮拜,扶起陳二倌道:“你這小廝,與我有緣,今日助你,也生我的福報。你可有地方投奔?”“不瞞恩公,我本是鄰縣陳家村人,家裏還有父母、兄弟姐妹數人,可以回轉。”“如此甚好,不過賢君跟了你這小子,需的受些苦楚。”杜賢君道;“義兄,我早願出火坑,小家小業,平安喜樂一生最好。”“哈哈哈,”慕容飛笑道:“你是我義妹,如何能有苦吃,你二人且稍坐,某家去去便來。”問明路向,說話間便走了,隻剩下兩人在苦熬時光,幸而兩情相悅,不覺饑渴,日上中天,慕容飛方回,提了個大大的包裹,一邊給兩人,一邊叮嚀一番。兩人知道了原委,自是感謝。原來慕容飛徑自去了坊間,按照杜賢君指點,先暗取了杜賢君的衣櫃箱籠,將出好多錢來,然後轉到前廳,大聲吵嚷,說自己是杜賢君的娘舅所遣,要斷了契約,領了人便走。


    李媽媽正哭訴搖錢樹沒了,氣倒在床,忽然又有人說是杜賢君舅舅,哪裏可信,派人衝撞,被慕容飛指東打西,一會兒便放倒一地。那媽媽見狀,知道了手段,忙將出生契,慕容飛也不欺人,如實交給錢財,又用自家女兒失蹤為由,訛詐了那李媽媽一番,裏外得了幾百貫銀錢。卻待要走,早有幫閑去通報了人物,門首處隱隱有數人趕來,為首一人,卻是本縣衙內,本要廝打,慕容飛哪裏奈何和俗人糾纏,隻一劍,劈斷半座樓宇,嚇得裏裏外外,屁滾尿流,驚慌失措,大呼小叫。


    慕容飛自走,見了兩人,他將包裹遞給杜賢君,那陳二倌隻剩傻笑,賢君卻分開包裹,取出十幾貫銀錢,拜倒遞給慕容飛,道:“義兄大恩,無以為報,這裏些許銀錢,還請兄長收下。”陳二倌見賢君有見識,自是欣喜,也求告。慕容飛笑道:“我自有尋銀錢處,你二人辛苦一起,日後生活也要用錢,這些隻管將去,不要多言。”說罷,向杜賢君詢問幾句,拿了一件信物,那賢君自然明白,慕容飛又叮囑了二人幾句,二人自是千恩萬謝,慕容飛揮手間,背了箱籠啟程。


    一路上,順著河汊,迤邐潛行,天交正午,行了二十餘裏,遠遠見河麵上一艘畫舫,遠近模樣正是杜賢君所議。行到岸邊,見那船離岸十數丈,船上絲竹之聲傳來,還在作樂。慕容飛拾了塊石頭,抖手向船上投去,因是報信,沒甚用力,饒是如此,那石頭也如烏龍穿雲一般,遠遠傳來“啪啪劈啪”不絕,竟將船頭小閣帶窗打個對穿,總算準頭取得高,不然就有了人命。那船登時住了,絲竹聲不起,卻有一片喝罵。不多時,船頭出現一群年輕公子,個個穿金戴玉,樣貌不俗。眾人見遠岸上,有個黑臉軍裝,卻背個書籠之人,一邊笑一邊招手,不覺個個大怒,令船夫調轉船頭,殺向岸邊。慕容飛正要它來,卸下書籠,叉腰等待。


    船一靠岸,先有幾個粗漢沿著跳板奔來,都要動手,被慕容飛叉手一攔,幾人不論拳腳,隻要一碰,都如撞到了石壁,一個個撲通撲通的彈落水中。船頭大亂,那些公子紛紛喝罵,也有人大喊,:“快去請陸公子。”慕容飛隻是看著,少頃,船頭升起一人,麵如冠玉,人品風流,手拿折扇,正自瀟灑,看了慕容飛形貌,登時收了紙扇,遙遙打了一躬,朗聲說到:“原來是第一劍到了。請稍待,某去相見。”說罷,一步步下了畫舫。慕容飛見他態度恭順,不便發火,待眾人近了前,那人更是一躬到地,“原來真是閃電神劍到了,家嚴多次念及神劍,說當為年輕一代魁首,今日一見,某甚是欣慰。”慕容飛退後一步道:“你是何人?”“在下是東昆侖鹿角莊陸子明。”“原來是地絕陸老劍客長子,白鶴逍遙俠。”“不敢,不敢,神劍方才雷霆之怒,不知為何,我等有何怠慢之處?”慕容飛斜睨他道:“你們昨晚船上可有一‘杜賢君’?”“這----,”陸子明後頭向身後諸人望去,眾人見了白鶴俠對來人如此恭敬,本不敢造次,但終是有人氣盛,見慕容飛麵目青稚,又打破船頭,心中自是不喜,內有一人朗聲道:“不勞動問,那妓子不識好歹,已扔了去,八成喂了魚鱉。”慕容飛斜眼看去,見說話人魚嘴鱉腮,衣著華貴,緩緩道:“原來如此,閣下昨晚可曾推她落岸?”陸子明心中一凜,伸手要攔,哪裏攔得住,隻聽“啪”一聲脆響,然後一人騰雲駕霧一般,投水而去,正是說話的什麽公子。


    陸子明心下怒道:“你便是劍聖傳人,緣何敢如此?我鹿角莊縱橫江湖多年,東昆侖的顏麵不可丟失,我雖不知其事,但這劉公子是貴介公子,和家族又有關係,受了欺侮,若是再不出手,回去家裏也是不好說話。”不及多想,紙扇一指,直點慕容飛後背,一邊說道:“神劍少要發作,容我分說。”慕容飛已下了心生事,哪裏容情,雙臂展開,虎入羊群,總算給陸大公子留了顏麵,片刻之後,隻有他一人站定,顫手戟指道:“你-----你-----,當真不給武林同道顏麵!”慕容飛笑道:“杜賢君是我義妹,不容爾等輕辱。”


    陸子明更怒,心道:“這小子為了一個妓子,敢招惹鹿角莊,當真是失心瘋了,憑你劍聖山,遠在北地,恁得敢小覷中原豪傑。”想罷,喝道:“那廝可敢隨我鹿角莊一行!”慕容飛正要此話,當下住手道:“有何不敢,爾等同去。”說罷,一手一個,將六七人拋上畫舫,背了書籠,押著陸子明上了船,陸大公子吩咐船家便走,岸邊的憨奴都不要了。一船人大眼瞪小眼,穿行半日,順水走了三十餘裏,慕容飛透窗望見水麵越來越寬闊,心下也暗道:“這鹿角莊不會在島上吧,若是水麵動手,我這點水性恐不是對手。”奈何這不是賊船,卻是自己要上的。果然拐了幾拐,船隻靠岸,慕容飛托著一群人走下船來,但見黃昏處一片草場,甚是平坦,隻不知是陸上風光,還是島上廣闊。草場上竟有各色麋鹿,東一群西一隻,並不怕人,顯是私人養的。須臾有人上前獻馬,陸子明並不答話,跨馬而去,其餘諸人誰願和殺星待著,一律上馬飛奔,慕容飛也搶了一匹健馬,卻並不疾馳,緩轡而行,輟著眾人行跡,行至草場深處,突兀現出一片莊宅,這片莊宅不下千畝,不知使了什麽手段,遠觀卻不得見,到了近前,突然出現,驚了人心。但見門首清雅,芳草黃花,夕陽下,門戶大開,餘暉從門內透出,說不出的恢弘。


    慕容飛下馬凝神,往門內觀看,不見事物,輕拍馬匹,那馬細溜溜便走,慢慢走進光輝裏。慕容飛輕手輕腳走入,剛進門檻,眼前景色一轉,陰陽倒轉,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如異獸一口吞,地上更是冷氣森森,讓人不敢移步。慕容飛何懼,卸了書籠,撤出奔雷劍,朗聲道:“貴客登門,主人家何在?”隻聽遠遠悉悉索索之聲傳來,猶若鬼魅,“你這廝進了鹿角莊乾坤挪移,陰陽倒轉八卦陣,隻有一死,還敢口出狂言。”


    慕容飛不聽那聲音如何聒噪,隻是定睛查看,望了半晌,心下定計,朗聲說道:“久聞八卦鹿角莊,天下陣眼,混元陣、兩儀陣、三才陣、四象陣、五行陣、六和陣、七星陣、八卦陣、九宮陣,陣陣相連,為絕地。今日所見不知是什麽名堂?”那聲音正絮絮叨叨嘲笑不止,聽得此言,微微一頓,隻這一瞬,慕容飛奔雷劍出手,毀天滅地般劍光一閃,一聲大響,頭頂現出星空,腳下露出黑泥,慕容飛大笑:“原來不是陣法,不過是瞞天過海罷了。”他一劍破了周圍屏障,露出天光,已經看見二門裏,一夥人正匆匆奔入,慕容飛卻不追趕,返身回到門外,但見草坪麋鹿依舊,隻是換了星月。他取了重劍,切了幾塊木板,找了大的坐定,把其餘的細細的切了,堆了個柴堆,待取了火鐮火石,升起篝火,將包囊裏麵,麵餅、剩肉燒炙了,取如意嘴兒,也架在火上,少頃,將麵餅裹了肉食,又飲了一氣熱湯,枕了包裹,頭向火而臥。那鹿群本來見了篝火不敢近前,但慢慢有些見識,便蹭了過來。


    群鹿趨趨退退,終有一隻膽子稍大,近來嗅了嗅慕容飛衣角,慕容飛並不下殺手,見那鹿濕漉漉的大眼睛甚是靈動,心中道:“人常言‘蠢如麋鹿’,卻不知這物也有靈性。”回身自書籠中,取了一塊粗藍鹽,托在手裏讓那鹿舔舐,幾頭大鹿紛紛湊近了舔舐,少頃,慕容飛拍拍那鹿頭,心下忽想:“這裏是鹿角莊,怎麽這些鹿都無角,難道都是母鹿,卻長得恁得高大。”他趕了趕群鹿,待得走了,借著星光看去,但見大股鹿群轉出草坡,隱了不見,片刻四周一片寂靜,隻剩火堆“劈噗啪啪”響個不絕。


    慕容飛裹了衣裳,耳邊聽得遠處水響,仰望星空,剛要睡去,隻覺四下蚊蟲蠅蠓從草叢、水邊慢慢溢將上來,連忙翻身而起,急急取了那門首裏,東翻喜找,總算尋到一截大腿粗細的木料,拖來扔到火裏,那火立刻升起一陣香氣,原來是一截梧桐樹。香氣一起,蚊蠅退避,慕容飛才施施然又躺在木板上,閉目養神。


    火堆甚大,熱氣繚繞,慕容飛睡了一回,正酣睡間,突然天地間一片寂靜,宛如一頭洪荒巨獸一口將星月吞去,連蚊蠅都不敢高聲,慕容飛頓醒,見天色要亮卻正黑,倒是不懼,略一抬頭,雙手環住頭頸,低低看去,隻見火堆後麵慢慢升起兩盞紅燈,升到五六尺高,突地一聲大響,一片涎水瀑布般噴下,竟將那火堆一覆而滅,火光明暗間,慕容飛看得清楚,連忙抽劍在手,左手執火,右手奔雷,蓄勢以待。但見火堆後,青煙裏升起一個怪物,麒麟頭、龍身、鳳尾,周身火炭也似,黑暗中一片紅芒。怪眼如紅燈,巨鼻白氣噴吐,闊口森齒,嘴角涎水滴滴,一副猙獰模樣。


    慕容飛本待要驚,往遠處一看,隻見這獸身後遠遠跟著一大群麋鹿,心中暗笑:“原來是找了幫手來,這鹿著實不蠢。”抬頭再看那獸,已來到身前,據首斜睨,說不出的霸氣。慕容飛雙劍在手,更是不懼,一人一獸對峙片刻,忽然那獸低下頭來,嗅一嗅上身,慕容飛也拋劍大笑道:“原來是你啊。”這獸正是那日山中所救的異麒麟,今日風姿更不同以前,便如叫花子一般人物忽然穿起龍袍。這廝吃得好睡得好,妻妾成群,帝王也似,長得也愈加肥壯,慕容飛一時間沒能認出,總算讓出那眼中的無邊睥睨天下的氣概。慕容飛伸手待要摸它,那獸頭角掙動,顯得不耐煩如此,慕容飛哈哈大笑,靠近的鹿群一片大眼閃爍。


    那獸略掀一掀慕容飛衣角,踏步前行,慕容飛見了它分瓣的蹄腳,更是不懼,隨它而行,進了那破損的門戶,那獸一路前行,沒有天地變換,隻是一路花草,半天朝霞。左搖右拐,那獸甚是熟悉路徑,一路上並沒有看見他人,正走間,景色又是一變,漸有人煙。早起人們陸陸續續現在水邊、井台,田舍間,見了一獸一人都是恭敬,慕容飛暗笑:“看來自己有些狐假虎威了。”那獸甚是倨傲,這邊吃一口人家鮮菜,那邊銜住屋頂花黃,慕容飛見這裏人古服寬袍,高冠峨帶,頗有漢唐遺風。想不明白如此出塵超然的地界如何會有陸大公子那等亡人,看來是別人受了風骨,陸大公子隻有些皮毛。


    又行了一程,一片大湖後閃出一座大宅,慕容飛暗中慨歎,如此曠闊的田園,隻這莊牆圍起來就是浩天的工程了,真是世外桃源啊。


    到了門前,門首早有十數人等候,當先一人身材矮小,頭上攏這個小小的發籫,眉目舒張,滿臉是笑,約有五六十歲光景,身著一件灰色罩袍,像極了畫中的土地公公。那陸大公子隨在身後,臉上曬曬,貌似還有些青腫。那老頭當先一拱,開聲道:“閃電神劍光臨鹿角莊,寒舍蓬蓽生輝,小老兒陸檀不才,迎接來遲。”慕容飛大驚,忙一躬到地,陪聲道:“不敢不敢,原來是東昆侖十三太保,乾坤顛倒太極俠陸老劍客,久仰大名。”原來這陸檀不簡單,他陸家本是東昆侖大族,一門有十三個兄弟,號稱東昆侖陸氏十三太保,他兄弟正是地絕手陸枬陸老二,其人武功精深,更兼是鹿角莊莊主,聲名在外。陸大公子是陸枬的長子,對這個大伯如何敢不恭敬。


    陸檀又喚過陸子明,道:“這愚兒不識好歹,得罪了神劍,還望看在小老兒薄麵,揭過此事。”慕容飛道:“原來無事,都是誤會。”兩人哈哈大笑,陸子明哪裏敢出聲,原來這陸氏武功家世雖然不弱,但卻是從劍聖那裏論來,小了慕容飛一輩,因此如此客氣。那陸檀伸手挽住慕容飛,兩人手臂一交,慕容飛隻覺一股勁力透來,雖是綿軟,但其中往來反複,勁力如針,知道是“綿裏針”的手段,微微一曬。陸檀要試探小劍聖本領,哪知道,這功力一探再探,竟沒有盡頭,仿佛慕容飛體內空空如也,沒有半分氣勁,陸檀一驚,勁力微鬆,正一瞬間,忽的一股潮頭鋪天蓋地而來,仿佛一條大蟒一口將綿裏針吞下,直撞將過來,陸檀大駭,曉得厲害,這怕不是要骨斷筋折,剛要抵擋,哪知“噗”一聲輕響,兩人衣襟飄飄,勁力不生,無聲無息,陸檀心下佩服,隻以為劍聖山來人劍法高明,不料拳法也有過人之處。


    兩人攜手攬腕,交換勁力隻是一瞬,待二人剛要舉步入內,不妨身邊風聲大作,那獸早不耐煩,闖了來,銜了慕容飛衣服便拉,旁邊人被擠得四散,有的更是跌出門外,陸檀早閃在一邊,高聲道:“神劍自便,這是我鹿角莊護山神獸,甚有靈性,可自隨去------”一人一獸早去的遠了,哪裏聽得到。


    那獸穿莊而過,輕蹄飛馳,慕容飛展開身法,勉強跟上,轉眼出了草甸,上了土山,那山處處有水,洞洞生煙,仙光霞影,霧氣藹藹,無一時,上得高處,寒露滴下,鍾乳斜立,於一處岩洞處,那獸停住身形,慕容飛抬頭望去,但見光禿禿一處石洞,門首處有一處字跡,細辯乃是:麒麟洞。剛要進去,又覺有異,凝神看去,大吃一驚,原來這三個古樸雅素的篆字竟似用手指所書,每筆深入石壁三分,勁力凝聚,深淺如一,寫字之人隻是指掌功夫不在開路手之下,更兼書法卓越,勝了三分飄逸。略一思想,便知必定是地絕手陸枬大作,不覺心向往之。揚首對那獸道:“原來你叫火麒麟。”火麒麟“噅噅”幾聲,當先入內,慕容飛跟在後麵,不免小心洞頂鳥雀蝙蝠,腳下黃白之物,隻進了二層洞裏,場麵登時開闊,慕容飛隻覺有些古怪,這洞裏又有乾坤,一片空曠,當中一個小小的祭台,想來是火麒麟宿處,那祭台石麵上鋪了幹草,四下空空,火麒麟將慕容飛直引到祭台下,用嘴示意,慕容飛探頭一看,又伸手拍了拍,原來這祭台竟不是石頭的,卻像個巨大的樹根,看著祭台方圓,這樹活著怕不有幾十丈高,現下隻剩樹樁,不過根底部卻長出幾株物事,慕容飛卻也識貨,細看竟是幾株靈芝,年份久遠,顏色黧黑,邊緣散發黃光。慕容飛大喜,回頭道:“多謝道友,賜我靈藥。”采了三株不知幾百年的古草,將執火劍另別,騰出劍匣,裝了靈芝,謝了火麒麟。


    那廝頗有靈性,見慕容飛取了藥草,一聲龍吟,奮蹄亮掌而去,這下慕容飛便跟不上了,它一衝而出,一道煙塵不見蹤影,慕容飛笑道:“道友,有恩必報,事了撫身而去,也有燕趙雄風。”見它走了,自己也不便在獸洞久留,尋路慢慢走回鹿角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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