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的事,京師中的事,朱翊鈞都知道,但他都沒有管。


    當初定下清丈田畝的截止日期,就是萬曆十年的臘月二十三,不管他們怎麽鬧,朱翊鈞都得拖過了臘月二十三,等各地把田畝數量清丈完了再說。


    就算各地報上的田畝數字有多少水分,那也比什麽不知道要好。


    這樣一拖,就拖到過年,期間順勢對朝堂做了一些調整。


    等過完了年,朱翊鈞才開始在暖閣中召見相關官員。


    一條長案擺放在暖閣中,左側站著內閣的三位大學士,張四維,申時行,餘有丁,以及戶部尚書張學顏。


    右側站著司禮監的幾名大太監,掌印太監馮保,首席秉筆太監張宏,還有秉筆太監張誠、張鯨。


    小事開大會,大事開小會。


    大明朝外廷、內廷的首腦人物都在,就足夠了。


    朱翊鈞坐在上首,將書案上的一封奏疏推到了馮保麵前,“這是南京河南道禦史方萬山上的奏疏,裏麵提到了關於清丈田畝的一些事情,大伴,你給三位閣老和張尚書念一念。”


    “奴婢遵旨。”馮保拿起奏疏,念了起來。


    “清丈田地,增稅殃民。南京後湖本存有魚鱗圖冊,按形編號,因地起賦。今並其字號,圖冊盡廢。亦有官吏借清丈之機,縮短丈量之步弓,更有甚者,將墳地、荒地盡皆算入耕地,謊報虛報多報,以邀功績,以博功勞。”


    “好了。”朱翊鈞沒有繼續讓馮保念下去。


    “清丈田畝是張首輔在世時主持的,也是朝廷的國策。去年,各地督撫已經將清丈田畝的數據上報到了朝廷。”


    “期間,似乎是發生有剛剛奏疏上所說的事情,朕聽聞好像還有百姓進京告狀?”


    內閣首輔張四維躬身回答,“回稟陛下,確有百姓進京告狀。是順天府和大理寺處理的,經查明,有的是確有其事,有的是無中生有。”


    “內閣已經責令有司,甄別處理,不能讓百姓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任由民間詆毀朝廷威嚴。”


    朱翊鈞點點頭,“我大明幅員遼闊,生黎眾多,發生這樣的事,倒也不奇怪。”


    “如今清丈田畝也算是告一段落,對於剛剛奏疏上所提到的事,內閣和戶部有什麽看法?”


    戶部尚書張學顏躬身奏報,“啟稟陛下,南京後湖中確實存放有魚鱗圖冊,可是,已經多年未曾修訂。”


    “事無常勢,水無常形,這麽多年過去了,倘若還是以魚鱗圖冊上記載的田畝情況征收賦稅,怕是與實情不符。”


    “至於地方官吏清丈田畝過程中,縮短丈量步弓,將墳地、荒地等虛報,臣以為應當責令地方官員複查,有則改之。”


    “朝廷也可派有司官員,前往地方督促。”


    朱翊鈞沒有表明態度,而是看向了內閣的三位大學士,“內閣以為如何?”


    內閣首輔張四維躬身回答,“臣以為張尚書所言,可行。”


    雖然當官的也是士紳階層,但清丈田畝的事已經做完了,想要全盤廢掉,不太現實,隻能是徐徐圖之。


    申時行和餘有丁兩個人也是表示同意戶部尚書張學顏的辦法。


    朱翊鈞見狀,說道:“那戶部擬個條陳,行文至各省府州縣,責令他們複查治下田畝,凡是虛報的,加以整改。”


    “為了防止地方官員弄虛作假,吏部,戶部,都察院,六科,東廠,錦衣衛,一同選派能吏,趕赴各省督察。”


    本來朱翊鈞是想讓勳貴帶著衛所的世襲軍官去核查田畝的,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文官在清丈田畝的事情上,已經做了讓步,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過。


    尤其是自己剛剛掌權,立足未穩,更要猥瑣發育。


    “散了吧。”


    “臣等告退。”


    出了暖閣,朱翊鈞帶著張鯨去了禦馬監的校場,戚繼光就在這裏練兵。


    政治本就是妥協的產物,朱翊鈞停了考成法,從文官那裏換來了兩樣東西,一是海瑞擔任應天巡撫,二就是戚繼光練騰驤四衛的兵。


    原本戚繼光是提督五軍營的,隻不過五軍營不堪用,而且又牽扯到勳貴,水太深,暫時還不太好動。


    朱翊鈞便讓戚繼光在五軍營那掛個名,他本人呢,就將禦馬監原有的兵挑了挑,又從薊州鎮調來了五百人,整合在一起,開始練兵。


    薊州軍隊屬於邊軍,邊軍不能大規模的往京師調,調五百就可以了。


    要是再多了,估計文官就不樂意啦。


    兵在精,不在多,先把架子支起來,等以後擴軍的時候,這些人就是現成的軍官。


    在戚繼光身旁,還跟著一個很年輕的將領,這也不是外人,是他的族侄,戚金,朱翊鈞給了他一個千戶的職銜。


    一側還有一個大太監領著一隊小太監在那觀看。


    朱翊鈞看那大太監的身影,有些陌生,不像是他安排的禦馬監掌印太監陳炬。


    便對著跟在自己身後的張鯨問道:“那人是誰呀?”


    張鯨是司禮監秉筆,他對於皇宮中的人員尤其是高級宦官,很是熟悉,一眼就認出來,“回皇爺,那是禦馬監少監,李文進李公公。”


    李進,是李太後的弟弟,也就是朱翊鈞的娘舅。


    “陳炬呢?”


    “聽說陳炬陳公公無意中衝撞了太後娘娘,被打了三十大板,現在躺在床上養傷呢。”


    朱翊鈞看向張鯨,“什麽叫無意衝撞,把話說明白。”


    “回皇爺,聽說是禦馬監校場士兵操練的聲音太大,驚擾了在宮中散步的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一怒之下,便責罰了陳炬陳公公。”


    朱翊鈞回過頭來,看向正在操練的士兵,心中暗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無非就是想繼續掌控皇宮的權力,這才派她的弟弟接管禦馬監。


    或許在人們的印象中,明朝的後宮不幹政,但這是不太準確的。


    明朝很多皇帝都是幼年登基。


    皇帝小,不能管事,那原本屬於皇帝的權力去哪了?自然是到了後宮的太後、太皇太後手中了。


    像明仁宗朱高熾的張皇後,明宣宗朱瞻基的孫皇後,明孝宗朱佑憆的張皇後,她們都幹政。


    這個李太後也是一樣,雖然她出身低微,可是當她品嚐過權力的滋味後,還能舍得當下手中的權力嗎?


    像明仁宗的張皇後,她雖然幹政,但她確實有能力。


    隻是這個李太後,目光短淺,能力不足,屬於是那種又菜又愛玩。


    沒能力你還幹政,不是瞎胡鬧嗎。


    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野心也行啊,可光有野心,沒有能力,其結果必然反受其害。


    朱翊鈞想到這個李太後,微微搖頭,繼而看向張鯨,“李進擔任禦馬監少監,這事朕怎麽不知道?”


    “回皇爺,這是馮保馮公公奉太後娘娘的懿旨安排的,或許是還沒來得及跟您稟報。”


    朱翊鈞點點頭,“或許是大伴太忙了,忘了。不過想想也是,大伴是司禮監掌印,還管著東廠,確實太忙了。”


    “張鯨,你身為司禮監秉筆,也得想著幫幫馮保分擔一些,從今天起,你去提督東廠,別讓馮大伴太累了。”


    張鯨跪倒在地,“奴婢叩謝皇爺天恩。”


    朱翊鈞轉回頭又對著身後的一個小太監說道:“去告訴張誠,讓他暫代陳炬掌禦馬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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