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紛亂不止,朝堂也不肅靜。


    自朱翊鈞下旨,將天下礦產收歸朝廷,在內閣和六部中是通過了,可朝堂還是有些許官員上疏反對。


    不過反對沒用,內閣和六部都通過了,下麵的人反對也沒太大的關係。


    更重要的是,一個政策出台,還沒有施行呢,你就說這個政策不行,很難讓人信服。


    好比是一對夫妻生了一個孩子,大家都趕去祝賀,都說這孩子好,這孩子漂亮,這孩子可愛。


    唯有一人到了那說,你這孩子一定會死的。


    隻要是人,都會死。


    這是實話。


    但,不應該在那種情形下說。


    收歸礦產也是,政策還沒施行呢,你們就說行不通,那誰聽了也不願意。反對的人呢,也就不好太過堅持。


    可等到浙江的亂況報到朝廷,朝堂上很多人就有理由了,紛紛上疏請求將收歸礦產之策,罷廢。


    慷慨陳詞,為民請命,乍一看,全都是青天大老爺。


    朱翊鈞當然不可能同意。


    於是雙方在朝堂上展開了拉鋸。


    不過雙方都心照不宣的在台麵上對壘,誰也沒有掀桌子。


    百姓、礦工沒有發生暴亂,隻是圍堵官府,請求公道。


    朱翊鈞也沒有肆意抓捕官員下詔獄。


    大家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無非就是誰多吃一口,誰少吃一口,真要是把桌子掀了,事情就無法挽回了。


    其實,朱翊鈞倒是巴不得地方暴動,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派軍隊鎮壓。


    軍隊掃過去,什麽就都好說了。


    隻是,真要是這麽幹,就要苦一苦百姓啊。


    就在雙方拉鋸之時,內閣首輔申時行上疏,以英宗兩歲、孝宗六歲被立為儲君之例,請求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


    朱翊鈞看著申時行的這道奏疏,冊立儲君,是國之大事,申時行作為內閣首輔,上這樣一道奏疏,屬於臣子本分,沒什麽不對。


    而且就大明朝皇帝的普遍壽命來看,早早的冊立太子,並無不妥。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立不立太子,倒不如收不收銀礦更為重要。


    請求罷廢收歸礦產一事的奏疏,朱翊鈞可以不批,可申時行這個請立太子的奏疏,是必須要批的。


    朱翊鈞批的內容也很簡單,若中宮有出,奈何?駁。


    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張鯨,緩步走到朱翊鈞身側,“皇爺,這是北鎮撫司的宋金,從浙江送來的奏報,還有浙江請求罷免一些官員的奏章。”


    朱翊鈞接過一看,是處州府衙的一個通判與當地士紳利益往來,夥同監獄牢頭,火燒大牢,有意毀滅人證。


    浙江也是因此請求罷免處州府衙的官,同知、通判,全換一遍。


    錦衣衛奏報的,則是浙江近來詳細的動向。


    朱翊鈞看過後,將奏報放在書案上,“王之垣現在是在蘇州吧?”


    “回皇爺,王之垣說是在赴任浙江的途中,感染風寒,便上了個疏,現在是在蘇州府養病。”


    王之垣是新任的浙江巡撫,他之所以站在蘇州不走了,就是想看一看浙江的風向。


    他是山東人,收回礦產的事,和他沒有利益牽扯,就算是招遠的金礦,也不在他的家鄉,怎麽著都牽扯不到他。


    他就是想讓浙江亂起來,越亂,他這個巡撫到任之後,才能放開手腳。


    朱翊鈞看出了他的心思,便準了他請求在蘇州養病的奏疏。


    張鯨見朱翊鈞問起新任浙江巡撫王之垣來,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爺,浙江的事重,用不用司禮監給王之垣下個急遞,催一催他盡快到浙江赴任?”


    朱翊鈞不置可否,“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府養人,杭州府也養人。”


    “奴婢明白,這就安排人去。”


    “急什麽。”


    剛剛退了兩步的張鯨,刹那間止住腳步,回過身子,半躬身,“皇爺,您可是還有其他旨意?”


    “浙江的事,你怎麽看?”


    原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因年老多病,實在是撐不住內廷的擔子了,朱翊鈞便準許他告老還鄉。


    如今司禮監掌印的位置,空著。


    張鯨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他是離司禮監掌印那個位置,最近的人。


    多少人主動挨那一刀,爭著搶著想要擠進宮中。


    更何況是張鯨這個近水樓台,且熱衷權勢之人。


    皇帝的問話,使得張鯨那顆躁動的心,如同燃燒一般。


    可在皇帝麵前,張鯨不敢表露出對於權勢的貪婪,他強壓下心中的欲望之火。


    “皇爺,依奴婢愚見,整合天下礦產,乃是國策,既是國策,又豈能輕易動搖。”


    “浙江動亂,雖是癬疥之疾,可還是應盡快平複。不然,朝堂紛擾,其他地域也學得有模有樣,恐怕會積輕為重,難以為繼。”


    “難以為繼,還是要繼。”朱翊鈞不似往常那般和緩,而是帶有一絲惆悵。


    “準了浙江所請,將處州府衙的同知、通判,全部罷免,有罪的就按律治罪。那個浙江的提學官也一並撤職。”


    “將高務觀,補為處州知府。”


    高務觀,是高拱的兒子。


    不過高務觀並不是進士出身,隻是憑借其父恩澤,蔭為尚寶司司丞,仕途上做個四品知府,基本上也就到頭了。


    高拱雖然被罷黜多年,且已經離世,可他的那些門生弟子還大有人在。


    張居正和高拱不對付,在罷黜高拱之後,高拱的那些門人弟子也跟著受到打擊報複。


    在張居正離世後,這些人又重新被召回朝堂。


    讓高務觀擔任處州知府,便可以無形的將高拱的政治遺產,拉到自己這邊。


    因為高務觀要是在處州知府的位置上幹不下去,那高拱的那些門生弟子,臉上不會好看。


    “讓常雲去監管浙江的銀礦。”


    張鯨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因為常雲是他的幹兒子。


    要是常雲在浙江的差事幹好了,自己說不定就能順勢升到掌印的位子。


    “奴婢遵旨。”


    “還有。”朱翊鈞的聲音接著傳來。


    張鯨意識到自己搶了皇帝的話,可皇帝已經開口,他又不能再次搶話認錯,隻能跪下,頭磕在地上。


    “陳胤兆調任浙江都司掌印,將浙江巡按禦史調到南京去,仍擔任原職,讓都察院的監察禦史楊鎬,去巡按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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