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花木蘭撐腰的一行人,正在被賀穆蘭左驅右趕。


    這些人把花木蘭家當野營地使,吃光了花家的存糧、吃掉了她養的小雞……


    每日裏,無數閑漢村姑來她家門口看熱鬧,對著花家伸頭探腦。花家是村中的鮮卑軍戶,原本住的偏僻寬敞,這一來,她家門口都快成菜市場了。


    “你們滾不滾?”賀穆蘭對這一票子男人已經沒有什麽好臉色了。“你們不滾我就動手了!”


    “能和花將軍比試,是末將們的榮幸!”李家八郎李彥聞言立刻眼神一亮,忍不住摩拳擦掌了起來。


    賀穆蘭氣結,恨不得看看這些所謂的“貴族”是拿什麽保養品抹臉的。


    怎麽臉皮就這麽厚呢!


    “你們太閑是吧?”賀穆蘭點了幾個一看就是胡人的羽林郎,“你,你,你,你們三人去給我家喂馬。順便把馬刷一下!”


    一看就是太閑了,給他們找點事做做吧。


    “遵令!”三個胡人漢子抱拳稱是,乖乖的找花小弟要鬃刷去刷馬了。


    “你,你,你……”賀穆蘭看了看幾個衣冠尤為華美的清俊男子,搓了搓下巴。“你們都是高門子弟?”


    “是。”幾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獨孤諾急的都要撓牆了。


    難道花將軍偏好英俊清秀的漢人那一款的?


    那他第一個沒戲了!


    “你們會寫字正好,我們鄉裏會寫信的人不多,既然來看熱鬧的人這麽多,我等下在門口放個小案,你幫我們這邊的鄉人寫寫信,寫寫文書什麽的吧。”花家隻有花木蘭識字,但人人都怕花木蘭,也就沒人請她幫忙寫字了。


    所謂恐懼和流言都來自於不了解,這不是很好的敦親睦鄰的機會嘛!


    花木蘭大手一揮,在門口放了一張案台,擺了幾個坐墊,讓花小弟挨家挨戶去問誰家要代筆的,這裏有幾個現成的勞力。


    那幾個高門子弟沒想到會被花木蘭這麽使喚,當下互相苦笑了一下,一掀衣擺,安然的在案幾後席地而坐,若不是背景是花家的小院,怕是還會被人當成一群正在談玄的高士吧。


    這些人在花家又吃又住,委實給花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花木蘭使喚他們也不客氣,既然他們都哭著喊著求她“請把我們當做你的追求者吧”,那她就心安理得的把他們當小弟使了。


    眾騎士:……啊咧咧,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我們是要當“追求者”不是“追隨者”啊喂。


    “那我呢?那我做什麽?”獨孤諾眼睜睜看著這個被指揮上屋頂修房子,那個屋後喂豬,另一批刷馬,轉眼間就他落了單,穿著明光鎧傻乎乎的站在院子裏。


    賀穆蘭轉過身,上下掃視了一眼獨孤諾。


    “唔,你這樣不行……”她看著獨孤諾,說出一句獨孤諾心花怒放,眾騎士差點沒把獨孤諾瞪穿的話來。


    “你脫吧。”


    “哈?”獨孤諾捂著胸口,猶豫的看了看四周各種餘光掃過來的兄弟們。“在這裏?”


    賀穆蘭眨了眨眼。


    “你要在這裏也行。”


    一個時辰後。


    穿著花木蘭舊衣的獨孤諾不自在的扯了扯臂膀,滿心蕩漾。


    這是花將軍穿過的衣服呢,那啥,雖然小了點……


    可其他兄弟們可沒有這個待遇!


    賀穆蘭在馬上無語的看著獨孤諾傻樂,不知道他穿個二短外套有什麽高興的。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專門來耍帥的,穿鎧甲的穿鎧甲,穿錦衣的穿錦衣,連替換的行李中衣衫也是一件比一件華美,簡直就跟孔雀專程過來搖尾巴似的。


    她如今要用他們幹活,他們還是要穿自己的衣服她也不勉強,但她有事要和獨孤諾單獨詢問,便隻能以去集市“買東西”的名義把他拐出來。


    他來時穿著一套製作精美的明光鎧,腳下踏的是作戰用的鐵履(賀穆蘭嚴重懷疑腳臭的是他),這撐場子時自然是亮瞎人眼,可若是去集市,怕是兩人很快就要被圍觀了。


    就算不被圍觀,穿成這樣去買糧食買油鹽醬醋,要麽被狠狠宰,要麽嚇得老百姓雙手奉上“保護費”。


    那以後花木蘭徹底不要在虞城地界混了。


    所以賀穆蘭才叫他把身上的鎧甲脫了,再換上普通人的裘衣。鞋子這東西好辦,一般的百姓也看不出皮靴的好壞來,有一個腳掌和獨孤諾差不多大的便借了他一雙皮靴穿。可其他羽林郎的衣衫衣甲,比獨孤諾那亮瞎人的也差不了多少,自是不適合“微服買菜”的。


    他體格高大,花小弟和花父都比他矮上一截,花小弟比較瘦弱,獨孤諾那貨肩寬胸壯的,花小弟的衣服愣是塞都塞不下去,最後沒法子,花木蘭找了自己最大的一件皮裘大衫,讓他先穿著。


    隻是花木蘭畢竟是女人,雖然身材修長,但體格並不粗壯,這裘衣是友人所贈,比她其他衣服要大一些,大的也有限。這獨孤諾一穿,肩膀和胸勉強塞下去了,袖子卻短了半截。


    偏他自己不覺得難受,一路走一路傻樂。


    真是腦殘兒童歡樂多。


    賀穆蘭見身後趕著馱馬的力士還在較遠的地方,便一抖韁繩,狀似親密的將馬馳到獨孤諾的馬邊。


    獨孤諾見花木蘭貼了過來,心中正一陣小鹿亂跳,隻聽得“花將軍”開口問道:


    “說吧,你們到底過來是為了什麽?這麽多軍中英俊的兒郎,有的和你看起來還不是很熟,你怎麽能把他們全部聚在一起,跑到我這小小的鄉野中來?”


    真要義憤填膺,該來的也該是和她同軍數年的火伴們和他們的麾下兒郎,而不是興師動眾到弄出這麽多“優質男”來。


    這隨便哪一個,尚公主都足夠了。


    頓時,獨孤諾的表情變得迷茫起來。他眨了眨眼,有些發愣。


    “什麽為什麽?為了來娶您啊。”


    賀穆蘭正在等著答案,乍聽到獨孤諾的回答,一口氣卡在半空中下不來。


    這獨孤諾若是個心機深沉的貨,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


    “我不耐煩和你囉嗦。獨孤諾,花克虎和你通信我不懷疑,這麽多軍中兒郎和我花木蘭一無深交二無聯絡,莫非你是大嘴巴,到軍中到處傳我花木蘭‘淒慘”的事情去了不成?”賀穆蘭一肅容。“若真是如此,我倒真要‘謝謝’你了。”


    “我怎麽會!”獨孤諾一皺眉,“是他們找上我詢問真相的,因為他們都知道花克虎曾是我的麾下,所以想問問您是不是如今被那些村姑閑漢的指指點點……”


    “再說,我們和您是神交!神交!”獨孤諾用流利的鮮卑語說著賀穆蘭完全聽不懂的單詞。


    鮮卑語裏是沒有“神交”這個詞的。真是難為他了。


    賀穆蘭見這獨孤諾確實隻是個樣子好看的二缺,隻好放棄了再度逼問的意圖。


    難怪她的戰友大部分升遷去了戰事險要之地,這貨卻被調去平城當皇帝的宿衛。


    麵子貨啊麵子貨。


    她雖隻是法醫,但多年刑偵工作下來,自認察言觀色還是不錯的。這獨孤諾一臉“啊他們來找你我也要來找你於是我們一合計就一起來了”的樣子,不似作假。


    這背後是否有什麽人在推波助瀾,是好意還是陰謀,賀穆蘭不知道,也不想介懷。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片刻後。


    “到了。”賀穆蘭和獨孤諾到了鎮上的集市。


    梁郡在北魏腹地以南,和京都平城以及拱衛平城周邊的六鎮不一樣,這是個典型的以農耕為主的郡縣,集市也比北方買的東西種類要多,但不和花木蘭的老家懷朔那樣可以隨意買到戰馬和鎧甲兵器等物。


    府兵製和募兵製不同,北魏的軍戶一旦被征召,小到針線大到盔甲和戰馬都要自備,通常一個軍戶家得到一身好武器裝備是要傳家的,花木蘭當年用的武器鎧甲便都是花弧昔日在軍中用過的,隻有戰馬,因為花父的馬年紀太大了,馬韁轡頭也都已經爛光,所以才出現了“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事情。


    因為是南方郡縣,這裏沒有北方那般隨時會進入戰爭狀態,全民皆兵守城的事情,大路上有許多狗,也有很多活潑調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氣小孩,而且到處都是家畜跟牛車造成的凹洞與泥水坑。


    鮮卑人不多,因為鮮卑人要負責打仗,漢人負責耕作,所以成年的鮮卑男人們若是在集市中閑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如今,就有兩個鮮卑的高大男人不在北方打仗,而是悠閑的逛著集市。


    獨孤諾看著地上的新鮮狗便便,再看著鼻涕和眼淚齊飛著奔跑的小鬼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捏緊了拳頭。


    這沒什麽!


    不就是買菜買米買油鹽醬醋嘛。


    和花將軍同行,買什麽他都甘之若飴。


    “托你們的福,我們家現在一點粟米和麥子都沒有了。”賀穆蘭看了看獨孤諾將她那件舊衣胳膊部位崩的緊緊的肱二頭肌,滿意地點了點頭。


    “以前都是我扛,雖然很輕鬆沒錯,但一直被人注視確實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好在這次有你,我就搬正常人的分量就行了。”


    賀穆蘭一句“好在這次有你”讓獨孤諾心花怒放,滿懷自信的笑了。


    “交給我吧,我獨孤諾可是被稱為‘熊羆’一樣力氣的男人!”


    一個時辰後。


    太失算了!


    他怎麽漏算了花木蘭將軍那天生的神力!


    “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拿一袋?”賀穆蘭有些擔憂的看著從舉變成扛,從扛變成抱,從抱又變成和拖沒兩樣的獨孤諾。


    “不……不用……”獨孤諾連開口都在憋著氣。他怕他說的話一多,一口氣卸了,手中的豆料就掉到地上了。


    為什麽馬還要吃豆子和麥啊!為什麽他們要帶那麽多馬來啊。


    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的東西都放到力士趕來的車上了。但正是因為他們趕來的是馬車,而這裏已經習慣了人力車或者驢車,一旦出現馬車太過引人注目,二來很多東西是擺在地上賣的,馬車很擾民。


    所以一到集市門口,他們就派了一個力士守住馬車,然後步行進入集市買米糧和肉食等東西。


    賀穆蘭承認自己是故意買這麽多的,不過她也確實看中了獨孤諾的力氣。這邊沒人吃麵,麥子是做成一種叫做“麥飯”的難吃東西,她一直想看看買了麥子回去能不能鼓搗出白麵來。


    恩,家裏有現成的石磨,又有現成的男勞動力,就不用委屈家裏的驢子了,讓他來磨吧。


    他不是“熊羆”一樣的男人嗎?


    應該不會比驢子差吧。


    另一邊,在晌午時分由遊可領著到了營郭鄉的崔家十二郎,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花家的院子裏,軍中素有“俊才良彥”之稱的羽林郎們,正幹得熱火朝天。


    他們有的露出結實的胸肌,一聲大喝舉起斧頭……呃,劈柴,光看架勢,還以為是在砍什麽敵將賊首一般,門口聚集了不少村婦和小丫頭,正臉紅紅的偷看。


    待看到來的是兩個青年男子,這些砍柴的羽林郎露出失望的表情,以一種“凝重”的姿勢繼續砍著柴。


    院子中有幾個將士在……喂豬?那架勢與其說是在喂豬,不如說是喂豬時不小心將豬放了出來,如今正在狼狽的把豬趕回豬圈去。


    幾個將士一個拉豬的腿,一個拽豬的尾巴,一旁一個瘦弱的青年男人表情看起來是要哭了,一邊嚷嚷著“輕點輕點這是最後一頭豬”,一邊“囉囉”的叫著。


    隻是那豬不知道先前受到了什麽驚嚇,死活就是不肯再回頭了。


    幾個穿著華麗錦袍的年輕人在花家門口席地而坐,旁邊圍著許多村漢和老嫗。初冬的日子裏,他們卻滿頭是汗,因為一個老婆婆不滿的拍著桌子,表示她說的那麽清楚,他卻寫的顛三倒四,連她都聽不懂,那他兒子就更聽不懂了。


    崔琳氣息有些虛弱的扭過頭,遊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位自小被稱為“神童”的好友,臉上還能露出可以被稱之為“白癡”的表情。


    崔十二郎用如同夢遊一般的語氣說道:


    “希之,我一定是昨晚沒睡好,出現了幻覺……”


    “不是得了癔症,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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