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蓋吳等人不知道帶到哪裏的陳節,在白馬出現後便知趣的閉上了嘴。


    他不記得這個少年的臉,卻記得他的聲音。


    這似乎是那個使雙刀男人的得力的手下,被茹羅女說成“一說到花木蘭就咬牙切齒”的那個人。


    要忍耐,要溫順。


    這是將軍的仇家,你要留著有用之身為將軍所用。


    陳節強忍著自己的仇恨,裝作有些迷茫地問出聲: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搶了我的糧車就罷了,又把我帶到哪裏來了?”


    這個屋子似乎是堆放樂器或雜物什麽的屋子,因為太黑,白馬一路走過來碰到好幾樣樂器,發出了咚咚嘭嘭的聲音。


    白馬也不耐煩與自己發出的怪聲,索性盤膝一坐,大大咧咧地跟陳節說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是盧水胡人。杏城那邊的‘天台軍’,有沒有聽過?”


    “……隻要給錢,什麽都做的那群盧水胡?”


    不就是一群窮凶惡極、見錢眼開的家夥嘛!


    他們雖住在大魏,卻根本不把自己當魏國人,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瘋子!


    陳節在心裏不屑地罵了一聲。


    “這樣說也可以。要我們做事,你就得給錢。但是你給我們錢,我們也不一定就幫你做事。”白馬似乎很驕傲與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們不需給錢就救回來的人,應該高興才對!”


    高興個鬼!


    “那……那還真是多謝了。”陳節憋悶的有些岔氣,咳嗽了兩聲。


    “不過路那羅大叔說的沒錯,你確實是條好漢,肋骨和身上都是傷,居然還能撐著跟我們出來再暈。對了,你到底為什麽不肯供出我們?是英雄惜英雄,覺得我們的頭兒很英勇嗎?”


    漢人不是經常有這樣的故事嘛,什麽曹操放了關羽,趙子龍殺的七進七出曹操叫人不要放箭什麽的。


    誰會把搶了自己東西的人當英雄?


    那滿大牢裏都該是英雄了吧?


    “不是英雄那回事。”陳節硬邦邦地說。


    在他心裏,隻有他家將軍那樣的人是英雄。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就喜歡你這點,夠坦誠!”白馬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子,你今年多大?”陳節終於憋不住了。


    “十六,怎麽了?”


    “老子今年三十了!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老氣橫秋的語氣說話?你家老大這麽說話還行,老子像你這麽大年紀的時候都已經上陣殺蠕蠕人了,你憑哪一點在我麵前充老大,還要你喜歡我哪一點?”


    陳節冷笑了起來。


    “再說,我現在這麽慘,難道不都是你們害的嗎?我若真的有性命之憂,早就死在獄裏了,還能撐到你來救?”


    “你……你真是不識好歹!”


    白馬被陳節說的臉色鐵青、


    “你知道什麽叫好歹嗎?”


    “我艸!要不是路那羅大叔說能在牆上弄出拳印的勇士萬中難求,我真想掐死你算了!”


    白馬明顯還是個孩子,站起來把腳跺的咚咚響。


    什麽拳印?


    牆上的拳印?


    “咦?你說的是牆上隨手被拍出來的那個……”


    那不是自家將軍氣的拍牆的掌印嗎?什麽時候變成拳印了?


    “真的是隨手拍出來的?”


    白馬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


    “隨手?”


    陳節回想了下,還真是隨手。


    “就跟打蚊子那樣的隨手吧。”


    將軍應該是想著要打死一隻叫“蓋吳”的蚊子,才拍的那麵牆。


    “你這麽厲害哇!”白馬一改方才的粗魯,變得和善了起來。“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們混?”


    這孩子不是有病吧?這麽喜怒無常?


    媽的!兜兜繞繞一圈,這些人是見了將軍的厲害,以為是他做的,所以想要招攬他?


    “什麽跟你們混?”


    “你看,你現在因為逃獄已經被大魏通緝了,肯定是有家歸不得,出去就被人追,又受了傷,走都走不遠,我們要不管你,你死在哪個小角落都不知道。就算傷養好了,想要找一份能營生的事情也很難。我猜你以前是當兵的,隻會殺人和打架吧?”


    白馬托著下巴問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還會洗衣服,搓襪子,烤全羊!


    你以為將軍這麽多年就我一個親兵是怎麽過的!


    “我們盧水胡幾乎每個成年男子都是在刀口上混飯吃的。我們不會在乎你的出身、年紀、以前做過什麽。你若願意和我們一起幹大事,我們就把你當兄弟,什麽都是大家分;若是你不願意殺人幹髒活,我們老家還有一堆小嫩羊等著別人把他們訓練成狼。聽說你以前是練兵的?那不是更合適嗎?”


    “你現在無家可歸了,但是加入我們,總歸還有可去的地方,有可以做的事,有安生立命的本錢。”


    “你意下如何?”


    茹羅女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屋子裏一下子靜的駭人。


    陳節被白馬話中的信息驚得寒毛直立,也被這孩子毫無善惡可言的價值觀弄的無可適從。


    殺人,幹髒活?


    小嫩羊訓練成狼?


    他們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嗎?


    還有,什麽叫無家可歸了,加入他們還有安生立命的本錢?


    “你說的幹大事到底是什麽?不會是打家劫舍吧?”


    “我悄悄告訴你……”白馬慢慢移了過來,附到他的耳邊,小聲神秘地說道:“你若加入我們,我就告訴你什麽大事!”


    “嘁!”


    陳節提起的精神一下子泄了個幹淨。


    白馬笑嘻嘻地繼續坐回到地上。


    “你們要老子賣命,總要讓老子看看你們的實力和態度。把老子弄到這種黑不隆冬的地方來,又派出你這種小鬼來遊說,老子是看不到一點誠意!”


    “沒法子,你現在被陳郡的王太守通緝呢,畫影圖形貼的到處都是。我們自己也一身麻煩,隻能找找個地方藏起來。你以為找到能讓你養傷的地方很容易?


    陳節裝出一副“高人”的樣子接著說道:“老子十六歲從軍,二十歲軍功就到了五轉。到這裏做個郡尉,不過是因為想離同袍朋友近一點。你們把我害了,再把我救出來,就想讓我歸順?”


    “你又打不過我們的頭兒。”白馬撇了撇嘴,說出陳節不能否認的事實。“當時你就在我們頭兒手下走了一刻鍾。”


    “……你讓我考慮考慮。”


    麵對這樣的事實,陳節也橫不起來了。隻好做出拖延大法。


    “好吧,反正我們要在這裏呆上一陣子。你的傷正好養養。後麵還要舟車勞頓,你傷不養好了,我們也不想帶個活死人上路。”


    白馬站起了身。


    “這姑娘是這裏主人家的下人,你別弄出什麽事兒來。我們隻是借住在這裏,若是惹惱了他,把我們給趕出去,你就隻能餓死街頭了。”


    白馬把這句話說完,又踢踏踢踏著樂器和雜物,咚咚框框的出去了。


    他根本不是躲不開這些雜物,而是根本就不去躲。


    白馬出了屋子,陳節一下就癱軟了下去。


    這裏到底是哪裏?聽起來似乎不是盧水胡人的地方,而且盧水胡人還要看這地方的主人臉色行事。


    白馬說的“幹大事”,一定不是殺人劫貨這樣的事情,那他們想幹什麽?


    怎麽想都想不到一群雇傭軍能做什麽。


    罷了,不想這麽多了。


    先把傷養好,等把傷養好了,就去惹幾個姑娘,叫這裏的主人把他們丟出去才是正經。


    ***


    項城。


    項城最近有了個大消息,這大消息一下子蓋過了“陳郡尉是個公飽私囊的壞官克扣郡兵糧餉”和“一群窮凶極惡的歹人劫了官家大獄殺的血流成河”這樣的舊新聞,成了項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畢竟這兩件事雖然勁爆,但一來他們有許多人都不知道“陳郡尉”是個什麽人,二來也不關心那些歹人到底殺了幾個獄卒。


    反正都不是好東西,死一個少一個。


    但現在這個大消息可不一樣了,誰都有可能看到傳說中的這個人物。


    那“大人物”的車馬由太守府的家將和郡兵護送著入城的場麵,到現在還為眾人津津樂道。


    四匹寶馬拉著的香車!


    一眼望不到頭、載著許多沉重箱子的馬車!


    好多胡人!


    幸虧朱太守和費羽太守都不窮,又是能吏,否則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調動這麽多事情,早就穿梆了。


    這大多和費羽太守的婦人就是西域胡人有關係,這位太守夫人實在是幫了他們太多的大忙.


    “……隻見她下了馬車,先伸出一隻手來,那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咱們太守夫人派來迎接的婢女將她的手一接,兩隻手這麽一比,太守婢女的手簡直跟個枯木樁子似的!”


    阿鹿桓一副小廝打扮,坐在路邊酒寮裏說的是繪聲繪色。


    沒一會兒,他的身邊就聚集了一大群閑漢酒客。


    聽到他的話,眾閑漢咽了咽口水。


    “然後呢,然後呢?”


    “聽說這夫人是西域一小國的王室公主出身,後來嫁了西域一個富可敵國的巨賈。隻是可惜紅顏薄命,嫁了沒多久,這富商腿一蹬,死了,也沒留下孩子,這偌大的家業就全歸了這個絕色美人……”


    阿鹿桓接著忽悠。


    “瞎扯吧!公主能嫁富商?”


    “這你就不懂了,西域小國不知多少,說是小國,其實有的還沒我們一個州甚至一個郡大,西域那邊巨商才叫有地位,有身份,一個公主嫁了就嫁了,不算下嫁。”


    “哦……”


    眾人狂點頭。


    “這富商一死,想要分一杯羹圖家產的就多了。這位夫人又怕回了國被國主隨便嫁掉,就帶著部下和財產一路向東,一邊來大魏販售貨物,二來準備在這裏定居,尋求我國的庇護。”阿鹿桓搓了搓手。


    “你們還想不想聽?”


    “想!”


    “媽的,說一半不說你是想憋死我?”


    “小子說的口幹舌燥,各位是不是……”阿鹿桓嘿嘿的笑了起來。


    隨便聽到的故事很快就忘,得花點功夫套到的才會信以為真。阿鹿桓一行人身為白鷺,每天做的就是這些事兒,自然是精通無比。


    他話一說完,眾人紛紛叫了起來。


    “老板,給他切一塊蛋餅!”


    “給他上一碗酒,算我的!”


    “上兩盤小菜!”


    這廂阿鹿桓得了酒菜,慢條斯理的吃了一通,這才抹了抹嘴,接著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下接著往下說:


    “這麽一個有才有貌的夫人,就算有家兵保護,到哪裏去都是一塊肥肉。平城那地方雖好,達官貴人更多,貿然去了又無護庇,隻會比回自己那小國還慘。所以她帶著錢財家人來了這南方的陳郡,投奔過去的好友——就是我們現在這位鮮卑太守的夫人。”


    阿鹿桓撚起一跟小菜丟進嘴裏。


    “我們的太守夫人是西域富商之女,未出嫁時和這位夫人情同姐妹。這夫人遭了大變故,太守夫人就邀請她來陳郡,有費羽大人護著,定沒有人敢冒犯他。而且這些西貨在平城並不稀奇,到了我們南地就稀罕了,這也是一筆財路……”


    他神神秘秘地悄聲又說了一句。


    “我們那夫人,想和這位西域夫人一起做生意,賺點零用呢。”


    “原來是這樣。我說好生生的,都各嫁兩地這麽多年了,關係再好也不會把人請到府裏,跟姐妹似的對待。”


    一個聽客搖了搖頭。


    “你說這美豔寡婦住到費羽太守府,是不是嘿嘿……”另一個聽客猥瑣的笑了起來,“費羽太守好豔福!”


    “我看沒有。太守夫人再想賺花用,也不會把自己郎君讓給別人用。我看呐,多半這位狄姬夫人是要搬出來住的。”另一個年紀較大的酒客倒是沒那麽想。


    “就算想占便宜,也得看看她手下的幾位侍衛幹不幹。這位夫人好歹也是王室公主出身,手下有一幹女武士,其頭領人送美號‘鐵娘子’,端的是人高馬大,武藝了得,尋常武士三四個都近不得她身,又有亂軍中殺出重圍的好本事,否則這位夫人千裏迢迢而來,早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哪裏有這樣的女人!”


    “也說不定,懷朔那個女英雄,現在住在梁郡的那個花木蘭,不也是一身毫無疑問,長得虎背熊腰嗎?”


    “那倒是……不過這個鐵娘子肯定抵不過我們的‘熊娘子’。聽說她能生撕敵將,掌斃奔馬……”


    漸漸的,話題就歪到究竟是熊娘子強,還是鐵娘子猛上去了。


    花將軍,小的對不住你!


    誰知道他們聯想能力這麽強啊!


    “小子,你怎麽一副要哭的樣子?是不是也可惜見不到花木蘭和那鐵娘子鬥上一場,頓覺遺憾呐!”


    “是……”他倒吸一口氣。


    有誰在後麵掐他。


    一回頭,是跟著一起來的阿單卓。


    阿鹿桓嚇得心裏一涼,趕緊找補。


    “先不說這個,這狄姬夫人既然要在這裏定居,少不得以後經常出入太守府,你們要不相信我說的,經常在太守府旁多看看,說不定就能看到這位夫人的真容。”阿鹿桓胡亂把酒喝完,連忙站起身來。


    “我出府辦事時間太長了,回去管事的該罵了,各位慢喝,小子先走一步!。”


    阿鹿桓三兩步出了酒寮,痛的齜牙咧嘴。


    我擦!


    這小子好毒的黑手!


    這東城已經晃悠過了,是不是再去西城喝喝酒呢?


    媽的,那黑小子怎麽又跟上來了!


    ***


    西域絕色美女!


    太守夫人的好友!


    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的寡婦!


    還沒有孩子!


    這麽多信息一炸出來,要把整個項城都弄的瘋狂起來了。


    “你打聽清楚了,果真是絕色,還四處在項城看地段好的商鋪?”劉家鄔壁在項城的大管事聞言一喜,再三確認。


    “是,小的花了一盅酒,兩個小菜,請那太守府跑腿的家人吃了一頓,這才套了消息出來。後來小的經常在太守府邊門左右晃悠,偶然見過一麵那夫人出門,果真是傾國傾城,風姿綽約的美豔絕色哇!”


    他一想到自己遠遠看到的那道身影,那個容貌,臉就忍不住紅了紅。


    “真的是……絕色!”


    大管事見他色與魂授的樣子,心中已經信了八成,再一聽太守夫人派家中主事的仆婦親自陪同她進出,對她的身份也信了幾分。


    “寡婦,美豔,有厚厚的家產,正準備在陳郡做生意……”大管事自言自語了一會兒。


    “來人啊!把飛鴿給準備好了!”


    他要傳書給鄔裏。采買胡姬那管事給他臉色許久了,等他把這個消息報上去,看他可抖得起來。


    這可是真正的公主,西域的貴婦!


    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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