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鐵匠鋪出來,賀穆蘭接受了自己已經是個“小號”的事實。無論她武藝多麽高強、力氣多麽大,現在的花家並不富裕。


    若不是花父的腿傷隻有下雨和冬天才發作,而冬天不是耕作的季節的話,花木蘭家會更清貧。


    花家阿姊嫁的也是普通軍戶人家,裙帶關係都走不通。


    此時就算月牙戟放在她麵前,她有錢,買了也沒用。


    因為她那棗紅馬不是越影,武器太重的話,跑不快也跑不遠。


    嗚嗚嗚,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賀穆蘭回程的腳步,隻能用拖的來形容。


    在回去的路上,她見到了一對在空地上練武的兄弟。兄長大約二十多歲,少了一隻胳膊,弟弟大概十幾歲出頭的樣子,舉著一根木棍,“嗬啊”、“嘿咻”的一邊喊著跟練武毫無關係的口號,一麵揮舞著棍子。


    賀穆蘭在路邊站了站,想要看看普通人是如何練武的。


    在阿單卓來之前,她都沒有陪練的對象,一直靠花木蘭留下的記憶在戰鬥。


    在她看來,那個弟弟連拿木棍的架勢都很不像樣子。又不是拿刀,為什麽要拿在胸前?他的腳則是隨便站,站得很開。如果現在刺他,他連躲也躲不掉。


    “阿爺教你的你都忘光了嗎?你以為你在用斧頭砍柴嗎?雙手握住!”


    那弟弟還是照著兄長的話做了。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們演出了一場簡直讓賀穆蘭看不下去的情景。


    弟弟每次伸出棍子快要碰到兄長的時候,都會縮回來,但那哥哥打自己的弟弟就像是打一條狗一樣,毫不留情。


    他的招式也不是多麽華麗或者利害,但是他的動作帶著一往無前的殘忍,和顧及他胳膊而不敢下手的弟弟完全不一樣。


    “這樣子你怎麽上戰場!”


    嘣嘣。


    “你認為你這樣能活著回來嗎?”


    嘣嘣。


    “我要是沒有回來,你是不是就這麽提著根棍子走了?”


    嘣嘣嘣嘣。


    “哥你別打我了!那邊有個女郎看著都發笑了!”


    哪裏好笑?


    她的眼眶明明熱了啊。


    賀穆蘭轉過頭頭朝著西方望去。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紅色。這應該是非常溫暖的顏色,就像是鐵匠鋪裏那火熱的氛圍,她卻莫名其妙地從溫暖的紅光中感到了一絲寒意。


    天都快黑了,還在練武。


    “你小子,才十幾歲就已經知道看女郎了嗎?”那斷了胳膊的兄長繼續將棍子敲得嘣嘣嘣響。


    “你練武要有這樣的專注,武藝肯定不會是這個樣子!”


    “莫打,莫打了,哦,閃了腰,阿兄我閃了腰!”


    長相清秀的弟弟丟下棍子,開始滿場跑了起來。


    明明是很歡樂的場麵,賀穆蘭卻心情沉重的跑走了。


    這明明是幻境的,她不應該對npc一樣的場景人物產生什麽聯想的情緒,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正因為她看過花木蘭的回憶,所以分外知道沙場是一種多麽殘酷的地方。


    她就這樣提著窄裙,一鼓作氣的跑回去家去。


    看到花父在門口不停的張望,花母抹著眼淚在嘮叨,賀穆蘭的決心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無論如何危險、哪怕把嘴巴說破,也不能讓花父去。


    這樣,什麽人都不會死。


    ***


    賀穆蘭從哥哥打的弟弟到處跑哪裏得到了靈感,她開始不停的邀請花父比武。


    十幾年前的花木蘭是什麽水平賀穆蘭不知道,但繼承了花木蘭所有記憶和作戰技巧的賀穆蘭,卻儼然是開了掛一般的存在。


    她一次又一次動作嫻熟的挑掉花父的武器,她的箭準確的驚人。即使是不懂武藝的花母,在看到賀穆蘭和花父的比試之後,都油然升起了“我一定是懷錯了胎”的感覺。


    花父幾乎是被壓著打,就算賀穆蘭隻用單手,他也絲毫找不到翻身的機會。如果說花父的武藝發揮不佳是因為腿上的緣故,那他騎馬作戰就完全不算是什麽問題了,就算是瘸子也能騎馬,可是即使是馬戰,花父也不是賀穆蘭一合之敵。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一個沒有在馬上作戰過的騎士,居然能夠輕鬆的贏了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除了天賦奇才,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地方。


    在女兒的麵前,他上下左右到處都是破綻,就算左支右擋,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根木棍搗在他身上的各個要害上。


    若這是真槍……


    花父開始用炙熱的眼光看向花木托。


    這是他的兒子,應該也繼承了這種可怕的天賦才是!


    咦,話說,這天賦是從哪裏來的呢?


    他明明都沒有這樣的本事啊!


    看到這樣的事實,花父隻能承認花木蘭要去戰場,隻會比自己做的更好。如果是這樣的武藝,一定能活著回來。


    隻要她不冒頭。


    花父終於還是答應了女兒的要求,並且開始積極的參與到這件事裏去。


    “這張軍貼,是要攻夏國統萬城的軍營發來的。如今王師在弘農郡,兩軍勢力相等,但我大魏年年征戰,兵力更強,阿爺料想此戰必勝。大勝之後方可還鄉,你接了弘農郡的軍貼,速速去那裏……”


    “阿爺,我想去黑山。”賀穆蘭最能倚重的就是那些花木蘭征戰過的記憶,若是去攻打夏國,說不定不是死於流矢,就是攻城時被滾油檑木所傷,所以她搖了搖頭。


    “我不要去攻城。”


    “為何?”


    花父瞪大了眼,“黑山大營還在黑山城,那裏風沙大,柔然人不停騷擾,時刻都要準備戰鬥,你好生生去那裏做什麽!”


    賀穆蘭想起了花木蘭當時勸服花父的理由,開口道:


    “阿爺,我對攻占他人的城池不感興趣。我是女人,也不需用劫掠女人和財寶。大伯死於柔然人之手,我想著,哪怕在戰場上殺幾個柔然人,也算是給大伯報了仇了。”


    花木蘭的大伯死於雲中一戰,兩家關係很好,一提到自己這位兄長,花父也沉默了。


    “你大伯……”


    他歎了口氣,“他比我強的多,可是卻是我活下來了。花木蘭,你有這樣的誌氣很好。你雖然是女兒家,卻絲毫不遜色與我鮮卑男兒。”


    “黑山大營雖差,也不是一無是處。那裏地廣人稀,天氣寒冷,一個冬天都可以不洗澡。這樣你女子的身份也不容易暴露。你騎術好,弓術尤其強,那裏都是平原,適合騎兵和弓箭手作戰。”


    花父一提到打仗立刻苦口婆心。


    “你到了黑山,要時刻記得,你是個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過勇猛,不能暴露出你力氣極大的本事。你隻要能活下來就行了。”他緊緊盯著女兒,“一有機會,你就受點小傷,或者找一切機會轉到內務去。等可汗贏了,你就想法子解甲歸田。你要回來……”


    “要給我活著回來!”


    “我會活著回來的。”


    帶回來更多活下來的人。


    賀穆蘭鄭重地回答。


    ***


    花木蘭要替父從軍了,花母和花木托的心情很複雜。


    袁氏是典型的漢家女兒,原本家中也有些積蓄,袁氏識字,花父也在軍中學過一些簡單的字,所以花家的孩子都會一些常用的字。


    但會寫字,不代表就很有見識。


    袁氏的性格和丘林莫震的妻子其實沒太大區別。隻不過袁氏還有丈夫倚仗,而王氏完全沒有了倚靠,所以格外柔弱。


    若說女兒願意去從軍,讓花弧和花木托不用麵對淒慘的未來,袁氏心中沒有鬆一口氣,那一定是假的。


    但這不代表她不在乎她的女兒。隻不過,那在乎可能比兒子和丈夫稍微少那麽一點。


    她每天都在拿花木蘭驚人的武藝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選擇。可一旦閉眼,她總是能夢見身首異處的女兒被人送回來,或者是如大女兒所說,在軍營中暴露身份的女兒最終被一群人侵犯之類的事情。


    正因為害怕,所以會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會引發更多的聯想。


    “阿母,把阿爺的衣服改瘦一點,讓我帶到黑山去吧。”賀穆蘭隻會一些簡單的針線活兒,叫她做衣服改衣服是不行的。“還有褻褲、中衣,阿母你得把我的衣服都準備好啊。”


    她一點都不怨恨嗎?


    一點都不害怕?


    袁氏看著自己的女兒,心中不停的浮起這些疑問。


    “阿母,你怎麽這麽看我?家裏沒剩餘衣服了嗎?”賀穆蘭傷腦筋地看著幾乎和家徒四壁沒什麽兩樣的屋子。


    大概是因為後世花木蘭屢屢打了勝仗,得了不少錢財,所以梁郡的花家算得上是富戶了,屋子裏家當也多。


    不在軍中純靠種田的花家沒有太多盈餘,連重新做新的男裝讓賀穆蘭穿所需皮子都沒有。


    “啊?啊!”袁氏突然回過神。“有有有,還有幾件大襖!夠穿,夠穿!”


    她慌慌張張的把大衣箱打開,從裏麵翻出厚厚的冬衣。有兩件還是她父親的遺物,她一咬牙也翻了出來,全部改成衣衫給女兒穿。


    “不需要那麽多,我帶不走那麽多的,還要帶許多東西呢。”賀穆蘭想起軍中也幾乎什麽都沒有,“給我帶兩身厚的就行了。”


    還缺什麽,回頭她去柔然人那拿。


    賀穆蘭已經有了足夠的信心。


    花小弟年紀還小,對“從軍”的態度大概就和現代的小孩看父母“上班”一樣,在他看來,大人們大多都是要去軍中的,留下來的都是老弱病殘。雖然阿姊也要去軍中了,但厲害的阿姊在他看來,比任何大人都不遜色。


    “阿姊,你走了,誰陪我玩?”花木托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阿姊。“你什麽時候回來?”


    “快的話,過幾年吧。”賀穆蘭想起柔然之戰,她今年從軍,隻要等一年,拓跋燾就開始北征柔然了,大舉進攻後獲勝隻花了不到一年。


    若她見到拓跋燾,應該一切就結束了吧?


    那要不了幾年啊。


    “阿母說,你去了,我和阿爺就不用去軍中了。真的可以嗎?可是隔壁的虎子哥說男孩不從軍就是軟蛋……”花木托瞪大了眼。“我不想做軟蛋。”


    “從軍要見許多屍體。”她想起花木托從小就怕死人。“許多許多的屍體。”


    花木托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他在心中天人交戰了許久,最後還是撅起了嘴。“那阿姊,我還是當軟蛋吧。”


    “哈哈哈,不當兵並不代表是軟蛋。”賀穆蘭拍了拍他的頭。“你不能軟弱啊,你可是花木蘭的阿弟。”


    “恩。我會變厲害的!”


    ***


    搞定了父母,賀穆蘭用家裏的紅馬馱著花家能找出來的所有財產——兩匹布和兩鬥多栗米,踏入了懷朔的集市。


    木蘭辭開篇就有“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雖說是互文的手法,也恰恰說明了這胡人的商業劃分,確實是有些糟糕的。


    東南西北都有賣東西的地方,這是一種何等的憂傷。


    簡直是跑斷腿的節奏。


    更可怕的是現在的花木蘭家好窮,賀穆蘭已經習慣了要什麽東西就在倉庫裏拿的日子,古代人,淳樸東西也一般不亂開價,所以她從來都不還價。如今就這麽點布、這麽點栗米,居然要把駿馬、鞍韉、轡頭、長鞭全部買齊……


    坑啊!能不東南西北跑嗎?


    要貨比三家啊!


    想到府兵製打仗,小兵是沒有軍餉,隻有軍糧份額的,賀穆蘭頓時覺得喉嚨都疼。


    胡餅吃多了,兩頰的咀嚼肌都會變發達。


    她一邊歎著氣,一邊在集市的攤子裏挑挑揀揀。


    “這個轡頭值幾何?什麽?一升米?你這是什麽做的轡頭?”賀穆蘭受驚嚇地看了看地上的轡頭。


    這時代比賀穆蘭穿過去的時候要早十幾年啊!物價難道不應該低些嗎?


    通貨膨脹什麽的!


    “如今懷朔人人都在買這些,你嫌貴,別人還嫌便宜呢……”


    說話間,就有一個男人丟下一升米,買走了其中一具轡頭,連多餘的話都沒有一句,幹脆的賀穆蘭都覺得他是托兒。


    待她踏遍四市,發現真是滿集市裏好馬和好騎具人人都在搶的時候,索性把那下等的買了一套,隻有馬挑了匹年輕的、跑的穩健點的。


    這樣下來,還剩了一些布頭和米,賀穆蘭通通把它們換成了最差的那種紙,捆成一大捆,用包裹裹好。


    武器裝備可以刷小怪掉落,廁紙這玩意兒,邊關就難找了。


    想起那些小竹籌,賀穆蘭頓時覺得菊花隱隱的疼。那東西用過一次,你就不想用第二次。


    果不其然,賀穆蘭帶著這些東西回家的時候,被花父狠狠地罵了一遍。


    “我覺得你是個女兒家,平日裏買東西也精明,這才讓你自己去挑的!你看看,你看看你買的都是什麽東西!”花父撿起馬鞍,一把丟在她的腳下。“這麽硬的皮子,你跑上一天,大腿就磨破了!就算你受得了,你的馬也受不了!”


    “我在馬鞍下麵墊一塊墊子……”


    “你還回嘴!你現在是要保命的時候啊,這些錢哪裏省的!明日到集市裏去,把這個賣了,換更好的!”


    “阿爺……”


    “你莫要多說!”


    “你們別吵了!”花母滿臉是淚的吼道,“你以為花木蘭不想買好的嗎?軍貼發了上萬,懷朔哪個人家沒有收到?到處都是買鞍具轡頭的人,連菜刀都貴了三成,我們家那些積蓄,哪裏買的到好的?”


    她知道花木蘭出去買東西,生怕女兒被騙,出門打聽了一下現在的市價行情。結果她還算愉悅的出去,回來後就隻剩難過了。


    女兒要出去拚命,他們連給人家一身好武備都做不到,真是丟人啊!


    袁氏很少發火,衝著花父這麽一吼,連花木托都嚇住了。賀穆蘭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其實要再買好一點的,也不是不行,但是菊花和大腿隻能保一樣的時候,取菊花而舍大腿也。


    大腿還能用墊子墊厚厚的抗摩擦,這……


    花父被花母一吼,臉上那種指點江山的表情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都頹了下來,丟下馬鞍就往屋裏走。


    袁氏吼完了也後悔,一扭身,抱著賀穆蘭大哭了起來。


    袁氏其實是個很會持家的婦人,她十分精打細算。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此時還是北魏初年,柔然犯邊的次數多到不可勝數,拓跋燾才剛剛登基5年,如今剛剛二十一歲,立下“以攻代守”的國策還沒有幾年,沒有什麽大的成效。


    賀穆蘭穿越過去的時代,馬匹和牛羊賤價到一個可怕的地步,騎具幾乎比農具還要便宜。那是因為連年對外作戰虜獲了大批的牛羊。


    可現在,草原大片可以放牧的土地還屬於別人。


    賀穆蘭曾經在心中對拓跋燾“以戰養戰”的國策不以為然,認為他是窮兵黷武,可是回到過去,看看這懷朔城一片蕭條,人人家中家徒四壁,物價高到數年的收入買不了一匹好馬,再想想後來滿街都是牛馬,栗米價格便宜的情形,她有些為自己的傲慢羞愧。


    窮困真是一種病。可能正是因為花木蘭窮困過,所以才一直不間斷的給阿單家與丘林家托送東西吧。


    “阿母,莫哭。東西不好的話,我去敵人身上取。那些柔然人也騎著馬,我找那些好的馬牽,尋些好的騎具換上。你莫哭了,我總有法子的……”


    她手足無措的抱著袁氏,卻發現她哭的更大聲了。


    ***


    曆史重來一次,賀穆蘭發現自己做糟了。


    花木蘭當年走的時候,雖然氣氛也不怎麽好,卻沒有這麽悲壯。


    為了省點錢出來買一些草紙,花母哭著吼了花父一頓,這個家中的頂梁柱發現了自己的無能,難過了許多天,花母更是恨不得把花小弟的襪子都給她穿走。


    天知道,花小弟那腳還沒她大呢。


    花木蘭雖然個子頎長,可是腳隻有三十七八碼的樣子。花父的腳卻是很大,袁氏到後來沒辦法,腆著臉拿家裏的皮子去交好的人家換小號的新靴子,然後回來改給花木蘭穿。


    黑山大營在北麵,現在出發,正好在軍貼上規定的時間前到,所以家裏已經沒有什麽時間準備了。


    這過去的花家,甚至連胡餅和肉幹都沒辦法給花木蘭帶上,隻能做了些硬餅,煮幾個雞蛋,再掛上幾個水囊,亂七八糟的載滿了馬後,看的花小弟好奇的不停的想要偷走幾個雞蛋。


    正在長身體的孩子,見到雞蛋就想要。


    這些雞蛋賀穆蘭後來偷偷塞給花木托了。


    賀穆蘭雖然是法醫,上的卻是普通的醫校,對於軍營的概念,除了軍訓,就隻有花木蘭的記憶。


    她想著自己大概最大的障礙就是洗澡和每日清洗自己的事情,可能還有什麽其他的困難,但走一步算一步,花木蘭能熬過去,她應該也可以。


    花父在黑山駐紮過,詳細的告訴賀穆蘭該如何到達黑山城,如何拿著軍貼尋求驛站和軍府的幫助,能得到什麽樣的便利。


    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賀穆蘭聽的非常仔細。


    天還沒亮,花家的父母就送別了賀穆蘭。因為她家是用女兒代替父親從軍的,相熟的人一定會察覺,花父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軍府來拿人的準備。


    賀穆蘭臨走時建議全家搬回懷朔城外的花家堡去,反正家中的田地都在那裏,雖然自己獨門獨院住的舒坦,可是那邊畢竟都是親眷,不會主動往外捅出此事。


    按照花木蘭的記憶,當年花木蘭離家後不久,花家確實也就搬回了老家。懷朔是駐軍的地方,花父有時候要幫著練兵,可是一旦收到軍貼,全家去老家尋求親人照顧妻兒,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切都十分順利,賀穆蘭穿著男裝,騎著棗紅馬,在路上又遇見了同樣前往黑山大營之人,幾人搭伴而行,不過幾日的功夫,就到了黑山城。


    黑山城是為了保衛六鎮而存在,六鎮又是為了保衛平城而存在,相互間原本就隔得不遠。大漠蒼涼,又沒有什麽可以遊玩的地方,一路閉著眼睛趕路,走的快也是正常的。


    到了黑山城的軍府,賀穆蘭掏出自己的軍貼,很順利的就進入了軍府之中。


    軍戶到了一個地方,立刻要將軍貼應上,這樣才算落了戶,否則軍貼和人都沒到軍府報備,就算是逃兵了。


    這地方的大營大約是缺人缺的緊,再加上這幾年陛下一直表示待把夏國戰勝了,騰出手來,就來解決柔然的問題,是以黑山大營年年都有新兵征入,拓跋燾的親王叔甚至親自坐鎮大營。


    可是新兵畢竟不如老兵,這地方戰死率高,補充新兵不易,可新兵熬成老兵更不易。


    所以當賀穆蘭來“報道”的時候,立刻有幾個天天在軍府要人的將軍見獵心喜的跑了出來。


    “聽說這次來的是個百夫長?三十多歲?哎喲太好了,上手就能帶人啊!最近練新兵蛋子練的腚都疼!”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將軍興奮地衝到門口。


    “花弧是哪個?快來拜見主將!”


    “去去去,快來拜我!一來就給你百夫長!”


    兩人吵吵咧咧地走到班房裏,卻見到一個臉上無毛、長相白淨的瘦長少年立在房中,頓時垮下了臉。


    這個白毛雞是什麽東西?


    來給蠕蠕下菜的嗎?


    “你是何人?花弧呢?”


    “在下花木蘭,花弧之子。我阿爺腿腳有傷,不利於行,所以我替父從軍。”


    這在鮮卑很是正常的事,家中留下重要的勞動力,或者派出去最容易存活的男丁,其他人留著開枝散葉或保存家中實力,替父從軍、替子從軍、替兄從軍的比比皆是。


    謝天謝地,花木蘭長得中性,聲音也沙啞,否則就如今這皮膚還白嫩的時候,若長得再女氣點,直接就給人轟出去了。


    “怎麽又是個替父從軍的!上次那姓狄的,不男不女的那個,也是替父吧?現在這些男人,一旦回了家就不想再打仗了!都是懦夫!”


    絡腮胡子的將軍似乎很討厭嘴上無毛的,當場氣呼呼地掉頭就走了。


    那剩下的將軍留了下來,問了問賀穆蘭可會騎馬、射箭、武藝如何?賀穆蘭自信的說“俱佳”,那將軍以為賀穆蘭也是個心比天高的年輕人,他素來喜歡低調的,也搖搖頭,沒說什麽就走了。


    就這樣,賀穆蘭還是被分到了新兵營,而且不是黑白二營,隻是暫時居住的地方。


    剛剛入營的新兵雖然都是新人,但也有武藝高強、素質極好之人。軍中新兵營在分配之前也有比武,資質高的,往往會被愛才的將軍挑了去,慢慢培養。


    花木蘭前世在新兵校驗武藝的比武中表現平庸,阿單誌奇則是因為剛入營的時候得了風寒,發揮不好,以至於都沒有得到什麽好的評價,被送入黑營裏和所有新人一起開始。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來的是一心刷經驗、拿裝備,快速通關的賀穆蘭。


    她把棗紅馬放入軍中的馬廄裏,提著背著行李、用物、兵器和一些瑣物,到了黑山城新人們暫住的地方。


    這是一間巨大的房間,和很多電視上演的一樣,雖然這時候沒有床,卻還是兩側用磚石壘了炕台,可以讓許多新兵睡上“大通鋪”。


    關外苦寒,夜間冷的能把鼻涕凍住,這炕台裏麵燒火,雖然因為麵積大不是太熱,可比起外麵也算是好的多了。


    等真的分到黑山大營的軍營裏,就隻能和同火們睡在帳篷裏,倒臥在地上睡。


    可賀穆蘭無比希望現在就去睡帳篷。


    她看著正朝著她走來,那群露出不懷好意的樣子,一直在摩拳擦掌的壯漢們,知道遇見了電影裏常出現的畫麵:


    ——給新來的立規矩。


    誰叫她看起來白嫩,帶的東西又多呢?


    不知道先來的狄葉飛在新兵營是怎麽過的。


    想起剛才那將軍說的話,賀穆蘭微微晃了晃神。


    “我說新來的,你的位置在地上!看見那邊沒有?火炕上沒有位置了,你就給我睡……啊!”


    賀穆蘭漫不經心地伸出了一隻腳,將他蹬的直接貼在了炕上,發出一聲慘叫。


    幾個人發現這瘦長的小子是刺頭兒,立刻凶狠地叫著衝了上來。


    沒分營的時候還沒有“同軍不得相爭”的軍規,這裏是最能考驗新兵素質的地方,新兵營的教頭對他們互相爭鬥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能睡在火炕上的實力都不弱,這也算是第一輪的淘汰。


    這些早來的想要占便宜,這一點也沒問題,畢竟軍中也是弱肉強食的社會。


    隻可惜,他們遇見了更強的賀穆蘭。


    她丟下手中的東西,抽出腰間的馬鞭,仗著力氣大,將這群人像是騾馬一般抽了個痛快。


    被鞭子擊打中的人無不發出慘叫,像是斷了筋骨一般左右搖晃,此時賀穆蘭就趁機或出手刀,或用重拳,將他們一一放倒。


    頃刻後,來挑事的一群人哀嚎著躺倒一片,賀穆蘭在通鋪中挑了幹淨的一截,將所有的行李都擺了上去,劃出好大一片。


    “現在,你們的位置在地上。”


    她在眾人駭然地眼神中縱目四顧,挑眉笑道:


    “這兒,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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