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


    庫莫提不知道在水裏飄飄蕩蕩了多久,隻覺得自己被什麽東西勾上了岸,然後扒光了所有身上的東西,被移到了一個火堆邊。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庫莫提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連老天都不願給他個解脫嗎?


    庫莫提和拓跋燾從小一起長大,雙方的身形極為相似,所以雙方對對方的身形也就極為敏感,遠遠的那位“陛下”帶著大軍衝鋒的高句麗人魂飛魄散時,庫莫提就已經發現了對方不是拓跋燾。


    但拓跋燾行事向來都有原因,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衛軍在衝鋒時和他穿一樣的衣甲也是正常,庫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到那飄揚的“魏”字旗號,心中頓時一股豪情不斷上湧……


    有君如此,何愁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和庫莫提一樣,被圍困了數月的數月的鷹揚軍爆發出了巨大的士氣,一鼓作氣的打開了城門,隨著外麵趕到的援軍內外夾擊,殺的高句麗人潰不成軍,倉皇逃離了昌黎城。


    鼓聲擂起,不過一通鼓罷,便已得勝收軍,兩方匯合,也讓他見到了“拓跋燾”的真麵目。


    那是拓跋燾身邊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衛,名為王青。


    大部分鷹揚軍不認識拓跋燾,王青身邊的宿衛和羽林郎事先應當是和拓跋燾商議好的要瞞天過海,所以王青穿著全甲,也沒和他多寒暄,隻是遞給他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大約是白鷺官發現京中宗室和國戚有所異動,黑山大營的夏鴻和王猛又發現先前返鄉的黑山軍大批不知影蹤,調查一番後發現已有一年多沒有回歸鄉裏,也沒有接受軍府重新征召,擔憂大批善戰的軍戶離開故土不服從軍府管調會引起動亂,所以密報朝廷雲雲。


    宗室、國戚、漢臣以及軍中的矛盾由來已久,隨著拓跋燾征服越來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漢化製度取代舊部落的製度的腳步也就越來越快,軍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國戚的權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這種矛盾遲早要激化出來。


    而“部落製度”的核心就是“主仆”製,哪怕拓跋鮮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鮮卑貴族的私兵家將以“軍戶”製分散他們的權利,隨著戰爭不停的發生,重新擄掠的人口又會增加他們的勢力,而從前分出去的許多將領,依舊還把這些貴族當做主家,主家對他們有著殺伐決斷的權利。


    宗室和國戚是最大的奴隸主,軍戶又有大批由曾經“奴隸”身份轉變為“自由民”身份、卻依舊附庸舊主壯大的將領,如果真依王猛所說,任由他們擴大勢力,最終隻會醞釀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鮮卑雖子嗣繁榮,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兩朝,兩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殺了多少直係的血親,就連庫莫提的父親、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詔賜死的。


    正當壯年、能征善戰、且有王帳有奴隸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競爭者,一旦成年之後,哪怕沒有反意,也極少能夠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開拓跋鮮卑的傳承,除了能夠繼承王位的那一個,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幾乎都是“夭折”、“早薨”、“無後”、“暴斃”,活過二十歲的都極少,這也導致每一個拓跋鮮卑一旦能夠人事就拚命的留下子嗣,生怕這一支的血脈從此斷絕,連王位都要給外人繼承。


    這是一個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燾繼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範被罷黜又讓宗室們開始慌了,拓跋燾比先帝、先祖還要強硬的態度和雄心讓原本就苟延殘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這些事情,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著他的哭泣,那些對他英年早逝的父親的悲痛,母親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問……


    小的時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信任誰,該選擇誰,該如何做,直到先帝將他和其他失去父親的宗室接入皇宮“培養”,直到他認識了豪爽灑脫的儲君拓跋燾,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對於這位堂弟,他自歎不如,這是一種“器量”和“胸懷”上的甘拜下風,他無法將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麽少年老成,關心的依舊是母親、拓跋燾、姑姑、父親的舊臣家將,然後才輪到國家。


    他並非大義凜然之人,也不願像其他宗室那樣要將上一代的血債銘記於心,有時候他想,隻要人人都像他一樣了解拓跋燾,知道他是個什麽性格的人,那些誤會也許就永遠不會存在。


    因為這樣的想法,從少年起,他就盡量製造機會拓跋燾多出宮去,多和那些“親族”接觸,他牽線搭橋,他積極結交同輩的宗室,就是為了能讓自身成為紐帶,讓宗室和儲君能夠打消疑慮,不再重複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劇。


    直到一位對先帝懷著恨意的衛王後裔差點毒死了上門做客的拓跋燾和他。


    這件事讓他了解仇恨不是那麽容易被化解的,也讓原本就對他抱有疑慮的先帝將年少的他送去了黑山,從戰況最激烈的邊境開始曆練起,就如每一個拓跋鮮卑的孩子。


    也許先帝也厭惡了那種懷疑著每一個血脈至親而活的日子,所以才將他們這些“遺孤”接入宮中,又忍耐著他那些自以為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一點一點的將拓跋燾引入宗室的圈子。


    先帝想要看到成效,想要看到拓跋燾收服他們的可能,然而自己交上了一份糟糕的答卷,將一切都全部搞砸,也讓自己徹底失去了在拓跋燾身邊的資格。


    被賜死的同輩宗室讓拓跋燾痛苦了很長一段日子,在下毒事件之前,那是一位和藹的、非常體貼的兄長,性格風趣,善行獵,會很多事情,讓尚且年幼的拓跋燾和庫莫提十分仰慕他。


    誰又能明白這些“關心愛護”之後,隱藏著的是“恨之欲死”的陰暗?


    雖然後來拓跋燾很快振作起來了,但庫莫提很快知道,這件事對拓跋燾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甚至對宗室產生了一絲如同父祖一般的防備。


    這是他的錯,必須由他來挽回。


    後來的他,率領著父親的舊臣愛將硬是在黑山殺出了自己的名頭,他是同輩之中最早靠自己封王的“直勤”,也是最沒有利害關係的孤臣,他不娶妻,不納妾,不生子,他是拓跋鮮卑早婚宗室中的異類,也是徹底讓先帝放下心來放權的“叛徒”。


    他在宗室和拓跋燾之間盡力斡旋,宗室是他的親族,拓跋燾是他的兄弟,他很自私,兩邊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察覺了黑山之中宗室的暗棋,卻隻是悄悄利用各種手段將他們剔除出去,讓他們無計可施。


    他將一切會引起白鷺官和拓跋燾生疑的不安因素都消滅與無形之中,就猶如黑夜中的行者,走鋼絲的伎人,一旦稍有不慎,便裏外不是人,落個勝敗名裂的下場。


    但他一個人能做到的實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必須壯大忠於陛下、終於國家的力量,他開始在黑山提拔人才、平衡左右和中軍的關係,他不停的得罪人,又施恩於人,他製造出無數個巧合,就為了將那些隨時可能爆發的不安隱藏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這樣隻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但孤軍作戰的他,再也找不到什麽其他的法子。


    黑山的重新洗牌讓他把許多不安因素都踢了出去,但這些昔日在軍中橫行慣了的“族兵”似乎依舊蠢蠢欲動,黑山差點因此造成嘩變,全靠他用鷹揚軍才鎮壓下去。


    從那個時候起,他漸漸才明白為何宗室那麽害怕。


    宗室的力量如果全部依靠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那麽他們能做到的事情越來越少,他們說出來的話越來越沒用,到了最後,他們甚至活的還不如那些普通軍戶出身的將領。


    不能打仗、無法得到戰利品和人口,也不能圈地作為牧場的貴族,除了名頭好聽,還有什麽?


    他一直以為自己再堅持幾年,再努力幾年,等到拓跋燾統一中原,實力越來越強,宗室們也就會自然放棄那些螳臂當車的想法,自然的認識到部落製度終究是曆史中被拋棄的陳舊之物,為了更大的疆土、更廣闊的未來,總要舍棄掉一些什麽。


    庫莫提並不是個愛國的人,但他憧憬拓跋燾心中的那個未來,人都是有向往美好的那一麵的。


    他是自己親如手足的弟弟,他不幫他,能幫誰呢?


    他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他以為自己的那些努力會讓拓跋燾保留心中對宗室的那一片溫情,不會變成其父、其祖那樣以玩弄手段和辜負別人的信任而獲得王位穩固的那種人。


    但這一封信,徹底擊垮了他的堅持。


    羅結終是發現了他的那些手段。


    也許花木蘭對於王斤事情的判斷、以及宗室將金銀藏匿於他的別莊對他進行警告的示威,讓拓跋燾對目前的局勢造成了錯誤的判斷,他的那些勉力維持表麵上和平的行為,使得拓跋燾認為自己的情況變得非常危險,宗室很可能隨時發動叛變,甚至會威脅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拓跋燾聽從羅結的建議,先下手為強,以自己失蹤為誘餌,在國內布了一場局,要將所有的不安勢力一網打盡。


    從“議立儲君”開始,這位已經一百二十歲的老人瑞就在布局,他巧妙的利用了拓跋良和拓跋範的尷尬,讓拓跋良為白鷺官傳遞情報,又安排宮中的侍衛故意疏忽防守,暗中卻已經安排好了兩位皇子和所有人的退路。


    一旦宮中真的不能防備,還有特地從北涼調回的花木蘭救援,雖然損失肯定會有一些,但如果不拔出這些惡瘤和痼疾,隻怕會造成更大的動亂。


    庫莫提當時心神就如遭重擊,幾乎要站不住腳去,就在這個時候,大地突然傳出了讓人震驚的抖動聲,肆虐的洪水夾雜著折斷的樹枝、石頭從護城河裏一湧而下,徹底淹沒了入城的吊橋,將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他卷入了河裏。


    他原本是不會被衝走的,他的身邊有無數鷹揚精銳,有人拉住了他,有人抱住馬拚命想將他推到馬上去……


    ——是他自己鬼使神差的放開了手。


    他真的累了。


    不娶妻,不納妾,不結黨,不營私,他努力加強王權的實力,他掩蓋宗室做出的叛逆行為,為的不過是想魏國和陛下有一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平穩的度過這個陣痛期罷了。


    然而無論他如何力挽狂瀾,他的用心還是抵不過那位老“大人”的重重盤算。


    夏鴻和王猛是什麽時候開始暗中傳信和追查黑山的事情?


    是因為陛下也開始懷疑他了,所以不願意把這些事交給他做嗎?


    拓跋良知不知道這麽做會讓他的家族徹底覆滅?


    他真知道“父子相殘”意味著什麽嗎?


    四處如果作亂,會不會有勢力趁機而起,讓假戲變成真做?


    陛下又是否真能接受得了這樣做造成的損失?


    以及……


    陛下知不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那個陛下和他一起在被子裏埋頭密謀著各種“詭計”的日子,終是一去不複返,那些光明磊落的神情,會不會最終變為先帝那充滿猜忌的樣子?


    心中維護的淨土赫然崩裂,庫莫提感受到了巨大的頹喪感,這些讓他這個以榮譽和責任為己任的軍人像是自暴自棄地鬆開了手,隨著洪流的咆哮“自由自在”地離開了。


    然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脆弱根本不可能影響太久,連脆弱和逃避都是可恥的,而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激起求生欲望的他在洪流的激蕩中脫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物,隻留下禦寒的貼身衣物,在那沉浮洶湧的浪濤裏,他盡力地將自己的頭伸出水麵,他知道自己無法抵抗水流的奔騰,隻能隨波逐流地被衝到下遊去。


    正是在與天鬥、與洪流相鬥的時候,他突然領悟了“順其自然”的道理。


    如果曆史也是奔騰不止的洪流,那些逆流而上的人終究是要被淹沒的,能活下來的,永遠是學會了“順其自然”的人,無論他如何掩飾,就如逆水行舟,隻會讓矛盾越隱藏越深,越影藏越惡毒。


    他一開始做出的選擇是對的,但遇上了錯誤的時機。


    他後來做出的選擇是錯的,卻沾沾自喜自己保護了拓跋燾的“心性”。


    解脫了的庫莫提徹底放開了心胸,伸展著雙臂,讓自己浮在水上沉沉浮浮,心中豁達一片,那些宗室、未來、鬥爭全都拋之腦後……


    然後,他就差點被凍死了。


    ***


    “這後生長得真俊……”


    一個中年大媽摸過庫莫提光潔的胸膛,忍不住捏了捏。


    “大水衝了這麽多人下來,就數他最齊整。”


    “死了那麽多人……”


    穿著白鹿皮褲褂的男人滿頭辮子,“這些人真是造孽!”


    “醒了醒了醒了!”


    中年大媽叫了起來。


    “他醒了!”


    庫莫提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全身上下的熱烘烘的,暖和的他四肢五骸都像是從冰凍中重新解凍一般。


    身下的毯子也散發著熱氣,這是因為土地被火烤過,身上的皮毛帶著一股怪味,恐怕已經用了很多年了。


    大約是北地的牧民。


    北燕和其他北方諸國一樣,有許多胡族生活,這些東北土地上生活的胡族被叫做“東夷”,和北燕政權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建你的國家,我做我的牧民,我不稱臣,也不藩屬,更不納貢,但我也不給你惹事。


    隻是這些東夷畢竟勢力太小,時不時受到北燕和高句麗的欺壓,像是畜生一般被驅來趕去,好在他們都是在樹林裏居住,東北多森林,北燕除了偶爾驅趕一番,也沒有造成過多大的傷亡。


    “你醒了?”


    滿頭小辮子的首領木昆連忙湊過來相看,見庫莫提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頓時手舞足蹈起來。


    “活了!活了!”


    “哦吼!哦吼!”


    木昆所有的族人高興地湊過來,一下子就把庫莫提圍住。


    這些人全部都穿著白鹿皮褲褂,男子索發,女子束發,皮膚粗糙骨骼粗壯,一見便是東夷的特征。


    “我在何處?你們是何人?”


    庫莫提動了動手腳,發現沒有哪裏受傷,心中大呼“好險”。


    “你被我們部族救了,我們是庫莫奚人,你也可以喊我們奚人。”首領木昆更高興了,用室韋話說道:“被衝走的大多是鮮卑人,你也是鮮卑人是不是?”


    庫莫奚和室韋同屬東部鮮卑,是鮮卑宇文部的別部,宇文鮮卑原本是匈奴人,後來加入了鮮卑族,所以語言和習俗都和普通的鮮卑不同,宇文部後來被同為東部鮮卑的慕容氏打敗,四分五裂,有一支大支則到了北魏,是以身為王族的庫莫提也會說他們的語言。


    但畢竟很久不用,庫莫提用生僻的室韋話說道:“是,我是,鮮卑,你們,奚人?”


    “能說我們的話!太好了!”


    木昆一拍掌,舉起庫莫提的中衣。


    “你穿著絲的衣服,你是魏國的貴人是不是?按我們庫莫奚的規矩,我救了你,你要給我們贖金,我們才能放你回去!”


    竟遇到了趁火打劫的!


    庫莫提笑了笑。


    但他們說的也沒錯,如果不是他們把他撈上來,他一定還凍僵在水裏,說不定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沉下去。


    “我雖沒有富可敵國,但家財還是有不少的,你們想要什麽,不妨說來。你們救了我,我應當送給你們謝禮。”


    庫莫提絕口不提“贖金”,在高傲的他看來,隻有被俘虜了才涉及“贖金”。


    “我們要見你們的大可汗!”


    一個青壯突然插嘴,把頭湊了過來。


    “是!”


    “我們要見你們鮮卑人的大可汗!”


    庫莫提這下真是啼笑皆非。


    “你們是不是覺得,見鮮卑的大可汗,就像,你們見你們的首領,那麽容易?見大可汗,難!”


    “那我們不管,我們就要見大可汗!”


    東夷人頭腦都很簡單,在他們的心目中,鮮卑人還是那群騎馬打獵,追逐水草的遊牧民族,城市也不過就是石頭堆成的房子罷了。


    “你們,要告訴我,為什麽,大可汗,去見?”


    庫莫提聽到拓跋燾的事情就十分慎重,忍不住正色問起他們。


    他原本就英俊陽剛,長得儀表堂堂,如今濃眉一蹙,竟有幾個懷春的少女捂著自己的胸口滿臉通紅。


    “我們要去他賠我們的損失!”


    “我們要去找他借人去找高句麗報仇!”


    “就是!他們打仗,把我們的部落都毀了!”


    “契丹更慘,他們部族在上遊,全給淹了!”


    “奇怪,你們,不去找北燕,為何?淹了又是,怎麽回事?”


    “北燕也和我們有仇。”


    木昆冷笑著說:“他們砍了我們的森林,搶了我們的兄弟,就為他們築造堤壩,蓄水衝城,我們這一個部族好不容易從他們的手中逃出來,還沒逃多遠,就遇見你們的大可汗來了這裏,我們不知是敵是友,隻能在山裏中亂竄,直到這一片被淹成這樣,再也回不了原來的部族了。”


    他看著庫莫提:“我知道你們的大可汗來了東北,我見到你們的旗子,你們的人馬,你們的強悍……”


    他露出向往的表情。


    “我們和燕人有仇,高句麗到燕地去的時候一路燒殺搶掠,我們、地豆於、室韋和契丹的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損失。我們東邊的部族一向是有仇必報,有債必償,我們要幫你們的大可汗打燕人和高句麗人,但你們要把原本屬於我們的地方還給我們,誰也不能再搶!”


    “你們要內附?”


    庫莫提心中一喜。


    “內附是什麽?你知道嗎?”


    “他說的話怎麽那麽怪?剛剛也是一個字一個蹦!”


    “笨,他是鮮卑人,會說我們的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內附,你們,和我們,一國。我們給你們地,你們,叫我們的大可汗,大可汗!”


    “這有什麽難的!”


    木昆咧嘴笑。


    “我以為你們也要我們的東西呢!”


    “魏國,地大物博,不要你們的東西!”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救回來的是個貴人!我隔著老遠就看到你的衣服在水裏反光,那料子,比我們族裏最美姑娘的皮膚還細,果然是個大人物!我能見到你們的大可汗嗎?”


    木昆笑的眼睛都眯沒有了。


    庫莫提想了想,拓跋燾不在這裏,這裏不過是替身,他們肯定是借不到的。


    但這些人熟悉北地,又能聯合起這一片地方的東夷,是極大的助力,所以他必須要借助他們的力量,不能隨便敷衍他們。


    “大可汗,不在。”庫莫提看著一群露出失望、憤怒、受愚弄表情的庫莫奚人,指了指自己。


    “我。大可汗,佛狸,兄弟!”


    從來沒有哪一次,他能這樣指著自己,光明正大、毫不覺得冒犯的喊出這一句話來。


    哪怕他是他們的大可汗,未來的天子,難道就能動搖他在自己心裏的身份?


    我,佛狸的兄弟,魏國的潁川王,黑山的大元帥,河南王拓跋曜之子,鷹揚軍主帥,王帳之主。


    他身後背負著這麽多的期待,又怎能像個婦人一般尋死覓活?


    “兄弟!兄弟!此人是大可汗的兄弟!”


    “鮮卑的大人!大人!我們救了一個大人!”


    “報仇!報仇!報仇!”


    庫莫奚人聞言大喜,圍著庫莫提突然載歌載舞起來。這樣子畫風的大變讓庫莫提一時有些不太適應,坐起身後毛皮中熱氣的流失讓他赤著的上身也讓他漸漸發寒,不由得往下縮了縮。


    載歌載舞的庫莫奚人歡笑了一通之後,對著庫莫提行了一個迎接尊貴客人的禮儀,首領木昆當即笑著說道:“我們一定把你送到鮮卑人那裏去!你要借我們人馬,幫我們報仇,我認你們的大可汗為大可汗,好不好?”


    “一言為定!”


    庫莫提點了點頭。


    “我可以和你們歃血為盟。”


    “好!”


    “好!”


    庫莫提見這些人對報仇如此執著,心中忍不住高興為魏國找了一支助力,高句麗舉族來幫龍城守城,國中一定空虛,室韋、庫莫奚和契丹遊牧在燕國和高句麗之間,如果此時趁機攻擊高句麗,那麽這些高句麗人肯定會在龍城搶掠一番回國救援。


    到時候,北燕不攻自破。


    但是,在這一切之前,先得解決一個問題。


    “請問,你們,所有可打仗的青年,這片,有多少人?”


    先得弄清楚助力有多少。


    木昆聽到他的問話,驕傲地伸出一隻手,張開手掌給他看。


    庫莫提倒吸一口涼氣。


    “五萬人?”


    這片苦寒之地有這麽多東夷?


    那還要借個毛的兵啊!


    木昆莫名地眨了眨眼。


    “五萬?不不不,是五千!”


    ……


    庫莫提無力地捂住眼睛。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


    “先,送我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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