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噠~】


    這輩子,我是雞。


    是我最最親愛的雞排雞柳奧爾良烤雞炸雞啊。


    【咯咯噠~】


    我下蛋了,圓溜溜的,一個。


    被奶奶罵了,她說我不爭氣,吃得像頭豬,蛋隻生一個。


    她罵她的,我吃我的。


    【叨——】


    精準命中一顆遺落在地飽滿的帶殼穀粒。


    剌嗓子,無所謂,反正一會兒我還得吃沙子,更剌嗓子。


    還是好餓,想吃肉。


    我失落地抬頭,望著遠處山頭上掛著的夕陽,又回頭瞅一眼剛被奶奶收進筐子裏的雞蛋。


    不知道我那顆蛋煮熟了,蛋黃會不會也是這個色兒。


    吸溜……


    鬼鬼祟祟靠過來的大公雞一抖尾巴,好像聽到什麽詭異的動靜,它歪著頭看我。


    我凶巴巴炸毛——


    看什麽看,再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大公雞一身油光水滑的彩色毛看著好生漂亮,瞧那趾高氣昂的樣子,肉一定緊實又多汁。


    它踱著方步,寸步不離的跟在我屁股後麵,轟都轟不走。


    菊花一緊,我知道這混球想幹啥。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我轉頭撲騰著翅膀跑回窩裏去,白長了這麽一對羽翼豐滿的雙翅,半點飛不起來。


    不行,我想靜靜——


    靜靜是老奶奶的孫女。


    她媽出去打工了,好長時間才會回家一次。


    奶奶腿腳不好,這山路十八彎的,她老人家難得出去一趟,天天跟我麵前晃。


    【咯咯……】


    我老要挨她數落,唉,雞好煩。


    靜靜到了上學的年級,天天跟隔壁家的娃兒一起去鎮上上學,放學再一起回來。


    算一算,我已經大半天沒見著她了。


    【阿奶~阿奶~】


    奶奶遲疑地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


    不認識。


    她仍是站起身,整個人顫顫巍巍地。


    【阿奶~是我啊,我是鎮上豬肉李家的大女兒。】


    來人嗓門超大,我坐在雞窩裏,頭頂撲簌簌地往下掉木屑。


    聲波攻擊啊這是……


    【咯咯~咯咯~咯咯噠~】


    旁邊抱窩孵小雞崽兒的老母雞翻了個白眼,瞧不上大家大驚小怪的樣子。


    我伸長了脖子,從木縫裏見那兩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麽。


    【咯咯~】


    抓心撓肝,八卦就是要分享出來才不憋得慌,你們這是瞧不起雞。


    我要投訴。


    天快黑透了,靜靜才回來,臉上掛著沒幹的淚痕。


    我捉急地湊上去。


    【咯咯?】


    靜靜,怎麽了?


    靜靜沒搭理我,撂下書包,就鑽進屋裏去了。


    灶屋裏飄出來一陣陣的香氣,菜籽油的味道頗重,我仔細聞了聞,沒有肉味。


    屋裏的燈早早就滅了,奶奶一向摳門,幸好一年級沒多少家庭作業。


    不然靜靜非得哭一場。


    幾天後,我才知道那個大嗓門到底跟奶奶說了些什麽——


    靜靜爸爸要娶新老婆了……


    而且,他要把靜靜從他們家戶口本上扔出去,這樣靜靜就不能在鎮上上小學了……


    我一直聽靜靜叫奶奶,原來,奶奶其實是靜靜的姥姥。


    靜靜爸媽半年前離了婚,對外說是因為家暴。


    那幾年,靜靜媽三天兩頭被打得進醫院。


    起先她委屈,想要離婚,兩家人不由分說全都攔著。


    包括她自己親媽。


    【哪個當媳婦的不是這麽過來的,你們還有娃哩,聽媽的,忍忍,忍忍就過去了啊……】


    直到一天,靜靜爸又雙叒叕喝醉了,一腳把靜靜踹翻幾個跟頭,額頭都磕破了,從眉毛往下劃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道子,險些傷著眼睛。


    靜靜媽可以接受傷在自己身上,見到靜靜躺地上一臉的血,腦子裏那根線“砰”就斷了,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一酒瓶子下去,就給靜靜爸爸開了瓢。


    她沒消氣,還想追加,都被靜靜爸爸躲開了。


    屋裏血灑一地,男人嚎得跟殺豬一樣。


    把她那正經婆婆嚇得跳腳大罵。


    【老娘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黴娶你進門啊,兒子生不出來一個,還天天作妖天天鬧,你個攪家精怎麽不給老娘去死!!!】


    鄰居看不過去就報了警。


    一家子整整齊齊,都進了局子。


    離婚過程並不順利,這個不重要。


    靜靜八歲了,她自己選了媽媽。


    醉鬼爸爸,她不喜歡,打人老疼了。


    這些都是奶奶和她親親閨蜜聊天的時候,我偷聽來的。


    當時就氣得我呀,【咯咯噠】個沒完。


    奶奶當時以為我又下了蛋,興衝衝地過來撿蛋,一扒拉,啥也沒有。


    氣得老人家拿起邊上的笤帚就把我抽得上躥下跳,可憐見的,掉了好幾根漂亮的毛。


    還被天天舔著臉來求歡的大公雞好一頓笑話。


    【咯咯咯……】


    丟人。


    不,丟雞。


    靜靜媽請了假回來,二話沒說就把靜靜戶口轉到自己名下。


    絲毫不關心那個大著肚子一臉得意的女人嘰歪什麽大道理。


    男人出軌鎮東頭王寡婦的事,她也不是頭一回聽聞。


    隻是見到真人,還真是頭一回。


    嘖嘖,她也算是見過世麵了——


    這女人,見麵不如聞名,除了一對招人眼的大凶器,看不出哪裏好。


    鎮上那家小學算個什麽,讀不了就不讀了,大不了去深圳啊。


    深圳多好,到處都是高樓,哪哪兒都幹幹淨淨的。


    大城市的孩子,那才是長在蜜罐裏。


    姥姥說什麽也不肯跟著去城裏,她老了,不想給女兒添麻煩。


    臨行前收拾行李,靜靜固執地非要把我帶上。


    火車要坐三十幾個小時呢,帶隻雞?開什麽玩笑?


    靜靜媽好說歹說,也沒法兒勸服這個屬強牛的小東西,不由氣悶。


    【咯咯噠~】


    我有些感動,用爪子推著,把一顆我剛下的蛋推到她腳邊。


    我:咯咯,靜靜給你吃~


    最近幾天我積極表現,下蛋下得勤,菊花隱隱刺痛,好像是肛裂了……


    這樣也沒得到奶奶一句好話。


    她眯著一雙老花眼,盯著我的難言之隱,恨不得裏頭還藏著一顆蛋似的。


    【咯咯~】


    相比於可憐的艾米麗,靜靜平平安安地長這麽大,算得是很幸福和幸運了。


    我也要出一份力。


    【媽,我想喝你燉的雞湯了……】


    靜靜媽盯著女兒不肯撒手的雞,眼珠一轉,想到這麽個絕妙的主意。


    不是想帶雞嗎?


    吃到肚子裏帶走,也是一樣的……


    奶奶【噯】一聲,示意她帶靜靜一邊兒玩去。


    老人家的手不大,手心裏滿是粗硬的厚繭子,我順從地被抓住。


    閉上眼睛前,看到隔壁院牆後麵蹭樹的老牛。


    那樹幹子細瘦得像是要斷了一樣,晃得滿樹的葉子嘩嘩往下掉。


    【咯咯噠~】


    不用下蛋了,挺好。


    兩小時後。


    灶屋窗縫裏飄出一陣濃鬱的鮮香味道,還是熟悉的菜籽油炒過之後小火燉的。


    這味兒,勾得村裏各家的狗擠在門外搖頭晃腦哼哼唧唧地討食。


    靜靜媽往湯裏頭丟了一把青菜,燙熟了夾到碗裏,又舀了一勺,連肉帶湯地送到奶奶碗裏。


    【給我做什麽,年紀大了,啃不動,你們吃你們吃!】


    奶奶虎著臉推拒,雖然她一年上頭也吃不上一回雞肉。


    靜靜可不管大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她左手端著一大碗金黃的雞湯,右手抓著大雞腿,吃得滿嘴流油。


    【奶,真好吃,真香!】


    鮮香雞湯一大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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