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午蔓的計劃中,並沒有坐電摩這環,她並沒有穿防風的衣服。


    她真的很冷。


    樓盛終於注意到她,停止了抱怨。卻是加快了車速。


    奚午蔓的腦袋盡量往羽絨服裏縮,雙手揣在羽絨服口袋,卻並不覺得暖和。


    電摩在a市美術大學一食堂外停下時,奚午蔓凍得牙齒直打顫,雙手抖得連頭盔的係帶都解不開。


    樓盛雖是一臉嫌棄,到底伸手幫她解開係帶,取了頭盔。


    好在食堂裏很暖和,隻是人太多,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奚午蔓有點反胃。


    乘自動扶梯上到二樓,樓盛帶著奚午蔓直往靠窗的角落走去。


    教授任毅鑫坐在那裏,他對麵坐著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人,一男一女。那兩個男人麵前都擺著餐盤或碗,任毅鑫麵前卻隻有一個保溫杯。


    樓盛與任毅鑫對麵的兩名教授打過照麵,對任毅鑫說:“任教授,她找您。”


    “嗯?奚午蔓?”任毅鑫對麵的女教授一推眼鏡,起身激動地看著奚午蔓,“你是奚午蔓對吧?”


    奚午蔓錯愕地點點頭,記得剛剛樓盛稱她為樂教授,卻隻說:“您好。”


    “好你個老任,我說你在等誰呢,合著在等這貴客!”樂教授似乎在指責,卻是帶著和藹的笑,“早點告訴我們,我們去商業街吃大餐啊!”


    “您請見諒見諒。”任毅鑫雙手合十,誠懇道歉,又說,“我這事先是真不知道,不然怎麽著也得安排大家一起吃頓飯不是。”


    “那晚上你請客。”樂教授說。


    “好好,一定一定。”任毅鑫站起身,仍雙手合十,“還煩請您二位多坐會兒,幫我們占著座。”


    還在用餐高峰期,每個窗口都有人,隻是不如一樓的多。


    樓盛和任教授在聊學業上的事,奚午蔓沒注意聽,她跟在樓盛身旁,目光掃過一個個窗口上的電子菜單顯示屏,聞到路過的同學手中熱騰騰的大盤雞的香味,突然就感覺到餓。


    但她不確定卡裏的餘額能否允許她任性這一回,於是又試著搜索別的美食,還是不自覺看向那有大盤雞拌麵的窗口。


    十多塊,倒也不貴,但是看著好像隻能刷校園卡。


    轉眼,又覺得那邊的雞排蛋包飯、清真拉麵和各種炒菜看著也不錯。


    突然,一隻大手控住她的天靈蓋,強迫她看一張雌雄莫辨的臉。


    她注意到他手中端了盤番茄炒蛋拌麵。


    “你在發什麽呆?我們跟你說話呢。”樓盛眉頭緊蹙,“你吃什麽?”


    “啊?”奚午蔓還沉浸在剛才的糾結中。


    樓盛鬆開她的腦袋,把手中上半部是藍天白雲下半部是灰色房子的校卡遞到她麵前,以豪擲萬金的口吻說:“二十塊以內,你隨便選。”


    “我呢?”旁邊的任教授笑嘻嘻地探過腦袋。


    樓盛護食般往旁挪了挪,與任教授保持距離,說:“您就別想了,她是來找您的,本來該您請客才對。”


    “那行,我也加二十塊。”任教授的大笑被食堂的嘈雜淹沒,他湊近奚午蔓,說,“您現在有四十塊了。”


    奚午蔓本來想說不用,任教授已經到一個窗口前點了份麻婆豆腐,很快,他手中多了個餐盤,盤裏裝著一大碗按他的口味現炒的麻婆豆腐和一小碗珍珠大米飯。


    在跟著樓盛回到樂教授他們那之前,任教授把校卡遞給還在糾結吃什麽的奚午蔓,說:“咱們學校食堂的飯菜都便宜,您不用擔心價格,想吃什麽直接刷我的卡就行。”


    一手拿著一張卡,奚午蔓堅定地走向有大盤雞的窗口,點了份大盤雞拌麵,刷了樓盛的卡。


    她端著大盤雞拌麵坐到樓盛身旁時,包含樂教授在內的那兩位教授已經離開,樓盛大口吃麵,像趕時間,任教授則慢條斯理地吃飯和豆腐,單手慢慢翻動樓盛的速寫本。


    速寫本上盡是些炭筆畫的淩亂線條,整體卻能看出主題。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樓盛的餐盤裏隻留了幾條番茄皮。他把手機放在餐桌上,低頭雙手打字,編輯著文本。


    教授任毅鑫合上速寫本,低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在奚午蔓放下不鏽鋼餐叉之時,他也放下了筷子,從衣兜裏摸出兩張餐巾紙,遞給奚午蔓一張。


    “阿盛,您最近的速寫有點浮躁。”任教授擦著嘴,對樓盛說。


    樓盛抬頭看一眼任教授,繼續編輯文本,語氣實在敷衍:“教授,這表達了我最近的心理。”


    “您這不是表現主義那樣的浮躁。”


    樓盛沉默了。他保存了文檔,關掉手機,把手機揣進衣兜,手沒再拿出來。


    奚午蔓不太適應他的沉默,她感覺四周的空氣沉甸甸的。


    食堂裏的人漸漸散去,或回宿舍午休,或準備下午的課,或計劃著出校。


    樓盛也走了,去了圖書館。


    奚午蔓還坐在一食堂二樓靠窗的桌邊,趁著午休,與教授任毅鑫談論展畫的事。


    在上課鈴響起之前,她跟著任毅鑫進到一棟教學樓,坐電梯上到五樓。


    下午,任毅鑫要在502給研一的學生講西方現代藝術史,奚午蔓坐在後排角落,充當了蹭課學生的角色。


    但她並沒有認真聽講,而是扭頭看窗外的人工湖。


    湖裏還有枯萎的荷葉,伸進湖裏的亭子上,有著青衣服飾的人在不斷重複同一個回身定睛的動作,她麵前,一個小黑影手持架著相機的穩定器在走位拍攝。


    下課鈴響起,又是上課鈴,下課鈴響起,然後又是上課鈴,下課鈴,上課鈴。


    講台上,任毅鑫講新表現主義,智慧黑板上切著德國人的代表作。


    奚午蔓不再看人工湖裏的殘荷與換了一批又一批人拍照的亭子,她看停在樹梢的黑鳥,聽清任毅鑫在說。


    “繪畫客體不表達任何東西,繪畫不是達到一個目的的手段。喬治.巴塞利茲認為,繪畫是自發性的。倒立的人……”


    奚午蔓沒再聽了,她看見窗外那隻黑鳥突然變成一隻倒立的鷹,紅色的眼睛重複著“自發。沒有意義”。


    直到不知什麽時候坐到身旁的年輕人輕輕敲敲桌麵,將手機遞到她麵前,悄聲說:“同學,加個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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