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為路傑主視角——


    在洗澡的時候,我才發現一個問題。


    我的身上,除了脖子那裏有留下的血跡,我的左肩膀處和耳朵的根部也各有一圈淡淡,微紅色的血跡。


    它們的顏色本就不明顯,而且還與我本身就顯露出灰黑發綠的毛發融合在了一起,加上脖子上血跡散發出的味道對我嗅覺的幹擾,讓我一時之間難以發覺,直到洗澡的時候我才發現它們的存在。


    這讓我更加分不清,傍晚時分發生的事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我那陣兒經曆的,到底是不是我因為害怕而產生的幻覺?


    還是說,我隻是單純的被咬傷了?


    想來後者的可能性要更加大一點。


    算了,反正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注意不要再落單就好了。


    這麽想著,我在蓮蓬頭下衝掉頭上的泡沫,然後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把殘留在上麵的泡沫也抹下來,甩到滿是水的地麵之上。


    學校的浴室根據種族和性別的不同一共分為六個區域,我所在的區域,正是男性肉食性獸人的浴室。


    這裏並不是特別大,但一次性容納100多獸也是綽綽有餘的了。


    浴室之中彌漫著各種洗化用品的味道,其中最濃烈的莫過於迷迭香香型和薄荷香型的,偶爾也能聞到馬齒莧香型、貓薄荷香型和玫瑰香型的味道。


    在這個世界,讓自身沾染上一些植物的味道,也是肉食性獸人讓自己表現得無害,從而便於和草食性獸人一起生活的技巧之一。


    當然,有些貓科的獸人喜歡用貓薄荷香型的洗化用品和香水,這並不隻是因為讓那些草食性獸人覺得自己無害,好讓他們放下對自己的戒備,也是因為他們貓科的獸人本就對貓薄荷這種植物有著莫名的喜愛和執念。


    甚至於說,在貓科的獸人麵前放一塊血淋淋的,鮮活的肉塊和一把已經幹了的貓薄荷,他們一定會無視肉的存在,猛地竄上前去把貓薄荷抱在懷裏,然後放在臉頰上磨蹭,瘋狂地嗅著它的味道,並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


    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因為我身邊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而那兩個例子也正好在我的斜對角那邊洗澡。


    恐怕那貓薄荷香型的味道也是他們用的洗化用品散發出來的吧。


    而這些與錯綜複雜的洗化用品的味道,與我們這些肉食性獸人的體味和排水係統傳來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顯得相當的不和諧。


    但在這不和諧的味道裏,我卻聞到了更加不和諧的味道。


    那是一種不和諧的味道,就像是黑夜之中出現的太陽,隻有鹹味而沒有其他味道的奶油蛋糕一樣,顯得相當的突兀,相當的奇怪,相當的不和諧。


    因為,這股味道正是像我的比喻那樣,是這個肉食性獸人滿盈的浴室裏絕對不應該存在的味道。


    那是,鹿獸人的味道。


    為什麽這裏會有鹿獸人呢?


    這裏不應該是肉食性獸人的浴室嗎?


    我擔心自己聞錯了,於是便又仔細地在這滿是熱騰騰的水汽的空間之中抽動著鼻子,細細地朝那個味道的來源嗅著。


    沒錯,那絕對不會錯的。


    那個味道,絕對是鹿獸人的味道,而且是鹿獸人族群之中,體味最為濃重,味道也最有特點的麝香鹿!


    “麝香鹿,麝香鹿啊……”


    我自言自語,並不自覺地磨蹭著我的牙齒,不知怎的又開始回味那天在婁鳴家裏吃的,作為一個肉食性獸人的我的獸生當中的第一頓肉。


    那天的飯菜裏,其中就有一盤鹿肉,還是用從牛奶提煉出的黃油烤製的,令肉食性獸人食指大動!


    而在我看來,那個味道和口感比起那天的羊肉還是差一點。


    原因之一是因為羊肉的味道更加香醇,口感更加軟嫩,其他的肉與之相比還是略差一籌。


    而第二個原因就是我不太喜歡黃油的味道,而且那塊烤鹿肉的確是有點烤過火了,有點難嚼。


    而即便如此,這道烤鹿肉還是給我留下了相當深刻,相當美味的印象。


    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吃到的肉嘛。


    而且,好巧不巧的,那天的烤鹿肉也正是麝香的肉。


    隨著牙齒的不斷磨蹭,我的嘴中忍不住又分泌出了口水,我想要吞下口水,忍住不去想這些,但馬上就有更多的口水湧出,如此反複,口水越來越多,沒完沒了地從口腔中分泌著。


    這一因為回憶起那件事而產生的條件反射卻讓我感到十分惶恐,而準確來說,我其實是在為我自己此刻那伴隨著口水而噴湧而出的食欲感到惶恐。


    明明我吃的是來自人類世界的動物的肉才對!


    為什麽我現在卻……


    我心神不寧,急忙用蓮蓬頭裏落下的水灌進自己的口腔,不管那水到底有多熱,不管自己的口腔是否能忍受那股熱量,蹲在單間之中猛地漱口,然後將那些水一股腦的吐出來,阻礙口水的不停分泌。


    “冷靜,冷靜!路傑你千萬要冷靜!”


    “這可是學校,不是別的地方……忍不住食欲會出大事的!”


    我提醒著我自己。


    “好吃,太好吃了!”


    “因為真的肉實在是太好吃了!不吃的話就太可惜了!”


    “不來吃一口嗎?真的好好吃啊……”


    而下一秒,我的腦海之中突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連同這個聲音,一起從我的腦海之中出現的,還有那個當時襲擊我的家夥。


    我突然想了起來,在我失去意識之前,聽到那個襲擊我的家夥對誰這麽說著。


    所以,這並不是,並不是我自己內心的食欲在作怪。


    而是我偶然聽到的,那個家夥所說的話,並將它刻在了我的記憶當中。


    我冷靜了下來,鬆了一口氣,口腔之中灼熱的痛感此時湧了上來,讓我不禁吸著涼氣,但吸進來的水分比空氣還要多。


    而轉念一想,我卻發現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更加不對勁的地方!


    本來,我不想再提及剛剛的事情,隻當那是一個教訓,記住不要再落單就好,但接二連三的異常卻讓我不得不去想這個問題,想要作罷都不行。


    而我對這個事情的怪異之處的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如果說,我剛剛想起來的這個記憶沒有任何問題,血痕的存在也能證明我受傷了,那我的耳朵和胳膊不應該還在原位。


    而現狀卻是,手臂還在,耳朵還在,水衝到手臂和耳朵上也沒有傷口接觸水的疼痛感,本應該受傷的地方甚至都沒有血痂,簡直就和沒有受傷一樣。


    諸多的異常,又讓我的腦子變得混沌了起來,難以斷定自己是否真的被吃掉了胳膊和耳朵。


    我想不通,在我失去意識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從我的腦海之中猛地竄了出來,我不禁在這充滿溫熱水汽的公共浴室之中打起了寒顫。


    該不會……


    其實我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了吧?


    現在的眼前所見才是幻覺,才是虛妄的夢境。


    不會吧?不會吧?


    真的不會是這樣吧?


    我胡思亂想著,心裏發慌,相當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脈搏。


    “千萬不要沒有動靜,千萬別,千萬別!”


    我低聲念叨著,尾巴不自覺地又夾了起來,生怕自己已經死亡這件事,才是絕對的真實。


    一下,兩下,三下……


    我的手指尖感覺到了動脈處仍在不停跳動的脈搏,甚至,由於我非常的害怕,現在它跳動的頻率比平時還要更快一點。


    這就說明我沒有死掉。


    我鬆了一口氣,尾巴從雙腿之中緩緩撤出,但我仍不放心,於是又猛地擰了下自己的大腿。


    嗯,很疼,所以我應該不是在做夢。


    但,我卻並沒有因為自己還活著,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而是真實感到慶幸。


    自己險些沒有壓製住的食欲,我本應該被對方吃掉,但還在我身上原本位置的胳膊和耳朵,以及究其根源,讓我不得不去想剛剛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剛剛傳過來的那股麝香鹿獸人的味道……


    這些事情都讓我感到疑惑,感到焦慮,感到心癢難耐。


    我邊想,邊平複自己的情緒,然後反手拿起毛巾擦起了身體,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為什麽會傳來麝香鹿獸人的味道吧。


    我趕快擦完自己的身體,然後順著味道探尋其源頭。


    隨著鼻子中嗅到的味道越來越濃烈,我越發靠近那個味道的來源。


    然後,我看到了……


    一個沒有拉上布簾的單間之中,裏麵一個背影像是麝香鹿獸人的家夥正和其他的幾個肉食性獸人並排洗澡。


    他和那幾個肉食性獸人似乎認識的樣子,還在說說笑笑。


    嗯?不會吧?!


    難道真的有草食性的獸人敢進入肉食性獸人的公共浴室嗎?!


    他不怕被趕出來嗎?!


    我心裏的疑惑又被眼前所見放大了好幾倍,但在我看到那個“麝香鹿獸人”的尾巴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那家夥的尾巴相當的長,而且非常粗,形狀和我的尾巴差不多。


    所以,該不會是……


    看到這兒,我心中突然有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下一秒,那家夥似乎覺察出有誰在看他,於是轉過頭來,而他這一轉頭,正好驗證了我心中的答案的正確性。


    雖然有著和麝香鹿形似的五官輪廓,但臉上的毛發排布和根本不屬於鹿科獸人的那一嘴尖牙,還有那幽藍色的眼睛,自己立在頭上的耳朵,這些本不該出現在一個麝香鹿獸人身上的特征,讓我確信,這家夥應該是個擁有麝香鹿和哈士奇犬的混血獸人,且看牙齒的形狀,食性大致是繼承了父母中種族為哈士奇犬獸人的那一方。


    混血獸人,是艾尼莫斯世界中並不稀少的存在,他們同時會具有兩種,甚至兩種以上的獸人的身體特征,而這種兼具的特征往往會在五代之後暫時消失,並隻顯露其中一種體內基因組占比率更大的特征。


    在混血獸人的家庭組成中,相對稀少的,非同種食性的不同種族的父母,他們生下的混血獸人的孩子,其主要食性會隨機遺傳父母雙方中的其中一方,因而這樣的混血獸人並不是同時繼承父母的兩種食性,成為雜食性的獸人。


    而另一種在混血獸人家庭中比較多見的,同種食性的不同種族的父母,生下的孩子則與父母的食性相同。


    當然,也會有例外的情況——比如羊獸人和牛獸人生下的牛羊混血獸人的孩子會是肉食性甚至是水—空氣食性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排除了基因突變這種幾率比較小的可能,那這種時候就要看父母雙方的祖輩裏是否存在草食性與肉食性的混血獸人了。


    雖然看起來,獸人與獸人之間有諸如食性,身材大小,肉體強弱等各種各樣的不同,好像有生殖隔離的樣子。


    但本質上,我們是屬於“獸人”這個廣義範圍的種族,而由食性和科屬劃分的種族則是“獸人”這個廣義範圍下的進一步細化,所以,我們不同種族的獸人之間是並不存在生殖隔離的情況的,隻有像我父母那樣的近親結婚的產物才會無法生育後代。


    要說有生殖隔離,我們獸人也應該是和那種形似禿毛的猿猴獸人,那些提供給我們合法肉類,自稱是“人類”的異世界種族之間有生殖隔離才對。


    而每隔一段時間,那種叫“人類”的異世界種族就會從各種奇怪的地方鑽出來,據他們說,是他們自己在原本的世界裏不小心觸發了什麽奇怪的事件而穿越到了我們的世界。


    而關於“人類”來到艾尼莫斯的報道,各地新聞時不時就會有,從已經可以向大眾公開的情報可知,他們語言和我們的相似,但是發音可能有些不一樣。


    而他們的科技水平應該要比我們的更強一點,但是醫療水平要比我們差遠了。


    據最近一個來到艾尼莫斯的人類在媒體上說,他們原本的世界似乎正有著什麽全球性的傳染病,但在我們艾尼莫斯這裏,他說的那種傳染病早在六個世紀之前就被當時的醫生給攻破了。


    所以對我們艾尼莫斯世界的獸人們來講,那根本就是一種不足為懼的病,哪怕是個吃幾天藥就能好的獸人流感都比那種傳染病嚴重的多得多。


    倘若把我們這裏的醫療團隊帶到他們的世界,應該不出半個月就能讓那種傳染病從他們的世界絕跡。


    很難相信他們的醫療衛生水平到底有多差。


    至於為什麽我說獸人和“人類”是有生殖隔離的,這個是50年前格雷斯雷德國那邊的一位醫學專家在解剖了一個在艾尼莫斯正常死亡的人類之後才得出的結論,而且這個結論被醫學界和生命科學界一致認同。


    而那個醫學專家也在他的結論發表的那年拿到了國際生命科學界的一個大獎。


    扯開“人類”不談,如今,草食性—肉食性特征、雜食性—草食性特征、草食性—草食性特征的混血獸人的存在和與之對應的混血獸人家庭的存在,在『草食性正確』的思潮,和他們草食性獸人固有的一套草食性獸人種群內的階級歧視理論的影響下,是越來越少了。


    現在比較多見的,還是肉食性—肉食性特征、雜食性—肉食性特征的混血獸人和與之對應的家庭。


    至於水—空氣食性和食腐性與其他幾種食性的混血獸人及其對應的家庭,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但我的確沒有見到過,所以不敢妄作結論。


    此時,那個混血獸人看著我,沒有說什麽,隻是發覺到我在看他之後,也沒有在意,繼續洗澡。


    我心中的一個疑惑解開了,於是心中輕鬆了不少,馬上去了更衣間,等婁鳴和褚何洗完一塊回去。


    更衣間與浴室不同,沒有因為食性細分,隻是粗略的分為了女性和男性兩個區域。


    正巧,我看到裴墾學長也在,於是我湊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


    他似乎是沒有防備的樣子,被我這一聲招呼嚇了一跳——雖然我的聲音並沒有很大。


    “晚上好啊,路傑……”


    說完他咳嗽幾聲,然後咽了口口水。


    “嗓子不舒服嗎?”


    “呃,有點,主要是我當時沒有發現,和咱們一起吃飯的那個小胖子可能把葡萄汁還噴到了我的喉嚨裏一點,後來覺得不太舒服所以才反應過來。”


    “抱歉啊,學長,婁鳴他不是故意的……”


    “沒事,我知道的……”


    他把衣服放到櫃子裏,然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輕輕地嘖了一聲,之後又說道。


    “那個小胖子,是叫婁鳴吧?”


    “是啊,他不僅是我的同桌,還是我的室友。”


    我如此回答道,而後他用胳膊搭上我的肩膀,拉近了我和他的距離,繼而小聲說道。


    “誒,我最近看他總是和學生會的那個會長待在一起,你說,他們兩個,該不會是那種關係吧?”


    “啊?哪種關係啊?”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麽。


    “就是,他們之間會約會,會啵嘴的那種關係啊~”


    他的臉上露出了起哄時才會有的壞笑。


    所以說,他是把婁鳴誤會成羅娜學姐的小男友了……


    “真沒想到那個羅娜居然喜歡這個類型的啊,那個婁鳴都胖得變樣了,不像是老虎獸人反而像個橘貓獸人。”


    他接著說道。


    “呃,應該不會吧,我記得他們好像……好像是有什麽親戚關係來著的吧?”


    我跟著尷尬地笑著,然後又從嘴裏蹦出來了一句謊話。


    看來,我已經習慣了說謊,不然的話不會像現在這樣,雖然覺得尷尬,但說謊的時候心內一片平靜,表情相當自然。


    “原來是親戚嗎?我還以為是情侶呢,唉,看來是我誤會了。”


    他說完,不知為何歎了口氣,之後把自己的褲子也脫了下來,直奔浴室裏麵去了。


    而我則在他歎氣的那個地方又仔細嗅了嗅。


    有點不對勁啊。


    他平常是沒有口臭的,包括上午和吃飯的時候也是和平常一樣,說話的時候我都聞不到他嘴裏有什麽味道,怎麽和我說話的這陣兒嘴裏突然冒出了令獸不適的味道來了?


    而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嘴裏的那股味道,好像又有點熟悉,我應該是在哪裏有聞到過這個味道的。


    我覺得有些奇怪,同時,新的疑惑又增加了。


    正在我懷疑的時候,婁鳴和褚何也從浴室裏出來了。


    於是我們一同去公共吹風機那裏把毛吹幹,然後把衣服套在身上,一塊回了宿舍。


    但在一路上,我仍然在糾結著剛才的幾個問題。


    在快要熄燈的一個半小時前,我和婁鳴在樓道裏偷偷談及此事。


    而我說的事情,卻讓本來一直都笑嘻嘻的他眉頭緊皺,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正當他要說什麽的時候,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串他的祖先黃之神留下的信物『戒律念珠』,突然轉動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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