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


    “白芨!白芨呢?”


    “我在這,請不要在安靜的早晨大聲吵鬧。”


    頓年幾步來到麵前,將手機遞給她,替換過來她手裏捧著的杯子。


    “這是我剛剛收到的消息,是明姑羅那邊動手了嗎?”


    “她應該還不能這麽快。”白芨大概掃了一眼,壽光的公司今天幹脆就沒有開門。


    “你可以去找她的員工問一問,雖然我覺得也問不出……對了,她有個秘書,你要是能找到那個秘書,應該能從他嘴裏逼問出什麽來。”


    白芨抓了抓頭發,事已至此也沒辦法,說不定壽光早就有此意,畢竟白芨這邊不可能不會把從她那裏得來的消息對明姑羅隱瞞。


    經過這次的事,明姑羅也該調查好對方的人品,再考慮合作等事了吧?


    ——


    可能就像壽光說的那樣,她不喜歡戰爭,也不想參與進爭鬥。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算是明姑羅親自出手,也沒有將她和林曉找出來。


    這倒是讓白芨對壽光的真實實力有了些估測。


    因為這事,明姑羅身邊的氣壓一直很低,也沒人敢湊上去在這時候惹她,平哈更是幹脆就不露麵了。


    白芨也沒有給自己找事的意思,很幹脆的享受了一把無所事事的自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晝夜顛倒不知世事的時光讓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厄林。


    “……”


    白芨大攤著躺在床上,腦袋脫離床麵向後仰著,並不是一個很舒服的姿勢。


    沒有人來找她,沒有係統來煩她。


    於是,突然出現一個想法。


    但那並不是突然出現的不對嗎?她其實也一直在等待著。


    是放棄還是接受……


    等其中一個少年忙完了自己的事想來看看白芨的情況時,卻發現白芨並不在她的房間裏,可誰都沒有注意到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又去了哪裏。


    問了明姑羅也不清楚,白蘇因為項目整日關在實驗室裏沒消息,大概隻有帝麟會知道,但這會也是沒有人能找到他。


    等再次有帝麟的消息,已經是半年之後了。提及白芨,帝麟也一直是緘口不言的態度,使所有為了白芨湊上去的人都無功而返,沒有得到關於白芨一星半點的消息。


    就連她是否安好都得不到回答。


    費了好大勁終於找到壽光秘書的頓年,卻根本無法強令對方低頭認輸,於是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是有多麽的無能。


    是他近些年因為天賦出眾於平輩們,所以驕傲自滿了。


    “你知道白芨如今的情況嗎?”


    對方冷冷地立在五米外,像一道深刻又透著腐敗的影子。


    “你連自己都顧不好,就別去管別人了。”


    “白芨在你們那裏嗎?”


    “你別走……”


    男人冷冷地瞥他一眼,轉身離去。


    “白芨……”


    你到底去哪了?


    ——


    “其實就我對白芨的了解,她並不像是會不告而別的那類人。”白蘇放下手中的儀器,又摘下臉上的眼鏡。


    自己剛從實驗室出來,這臭小子就來找自己問白芨,她又不是白芨的爹媽,怎麽會知道。


    “她之前要去哪裏,至少都會告訴一個人。”


    “啊,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她了。”


    “你們到底認識了多久啊。”江珠坐在一旁的高椅上,最近一段時間他有自己的事做,很少來找白蘇,白芨的事也是從花珀那裏知道的。


    “有百年多了。”白蘇一愣,雙眼失神,像是陷入了回憶。


    “嗯?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啊。”


    “……”江珠沒想到白蘇竟然會是這麽個答複,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嗎?”


    果然,隻要擁有過長的生命,時間在他們的眼中便不值得一提。


    隻有短命種才會擁有珍惜時間的想法嗎?


    “話說,你不是和白芨簽訂了那種契約嗎?”關於這件事,頓年幾人也都知道,隻是江珠因為跟白蘇聯係多,所以知道的也更多一些。


    也不知道帝麟是從哪裏搞來的這種契約,竟然可以將一個脆弱的人類的生命寄生在另一個長生種身上,而且幾乎沒有副作用。


    ——不觸及我的底線,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滿足你的一切……我會有限度的為你所用。


    脆弱的,疾病纏身的人類少女一點點爬到了異族的麵前,抓著“它”的腳不讓“它”離開,即使感受到了可能會讓她在下一秒就死去的壓力,少女也沒有鬆開手。


    ——我不需要人類。


    ——你們就算盡自己最大的限度去滿足我,我依舊不會對你們產生任何的興趣,更何況你甚至都達不到這點呢。


    少女跪在異族的腳邊上,她的膝蓋和手腕上都是擦傷,還夾帶著石粒,絲絲拉拉的疼一路匯聚到她的嗓子上。


    粘膩,惡心。


    想要嘔吐。


    ——求你。


    求求你。


    那時的異族是什麽樣的表情呢?因為一直低著頭,少女直到今日,依舊不知道異族當時的想法,也不知道為什麽異族會答應她這近乎無理又無趣的請求。


    ——好啊。


    ?


    少女下意識的想要抬頭,但下一秒卻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出現,並死死按住了她的腦袋,讓她無法抬頭,連話都說不出口。


    也許向異族尋求庇護和合作,是個無比愚蠢的決定呢?


    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百年,白蘇依舊記得那天的壓力,那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天生的疾病,都不曾讓她感到如此的恐懼。


    “我確實和她簽訂了生命契約,但又不會因此就能實時監控她的位置吧?你們也不用太擔心她,就算按照異族的年齡算,她也是個成年靈物了,可以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了。”從回憶中抽離,察覺到少年的焦躁,白蘇難得好心的安慰了一句。


    雖然這並不像是在安慰。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怕她會突然死在哪裏,然後連帶著你也……”


    白蘇:“……”


    白蘇:“你這話真是失禮啊。”


    江珠:“……抱歉,我沒有詛咒白芨的意思,也不是想著要你們去死。”少年撓了撓頭,如果是其他人在這裏,肯定不會向他這樣直白的說出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


    白蘇了解自己的這個便宜徒弟,知道他隻是嘴笨的要死而已,當然,他本身的性格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隻是咒“養母”和“師父”去死,應該是做不出來的。


    “有野望的人在成功前想要一直活下去很正常,我當然也不例外。”白蘇撐著下巴,語氣隨意,說起自己的事情就像是在說別人。


    “隻是,我本就是特別短命的人,已經偷來了百年的時光,該知足了不是嗎?”白蘇偏頭,看向自己做實驗的儀器們,這是她的寶貝,多數時候,它們對她來說比白芨更重要。


    白芨也知道。


    少女在最開始,就沒有要將自己完全獻給異族的意思。


    “正常來講,我應該一直盯著白芨,確保她能一直活下去,這樣我也能一直活下去然後去實現我的理想和野望。”


    “但我不想那麽做。”


    這是她真實的想法,跟她如果這麽做,明姑羅等人就不會再讓她活著了無關。


    隻是因為,她以為不了解人類的異族都在不了解她的情況下擺出了自己的態度,她再去耍些小手段也太難看了吧?


    “我能做的,就是每天都盡可能的以我的意誌活下去,這樣就算這一天是我的最後一天,在閉上眼睛時,我也不會後悔……”


    “這就足夠了。”


    即使是現在這個更開放、多元的時代,將生命寄托在異族身上這樣的決定,都是格外愚蠢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白蘇將普通人類的地位提升到今日這般地步又如何呢?那些知道她和異族有交易的人們,依舊不會信任她,那些背著白蘇又生怕她聽不到的的竊竊私語,是監視,是警告。


    白蘇也曾迷茫過,被同胞懷疑的痛苦讓她許多個夜晚裏難以入睡,像有蟲子細細嗦嗦的從她的鼻口眼耳爬入了她的身體。


    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


    不後悔,不退縮。


    這是她,像畜牲一樣爬到異族的身邊,又跪在那異族的腳邊,將自己的尊嚴打碎生生咽下,隨後那尊嚴又化作了石子,割著她的嗓子,一個一個吐出來,變成了這份契約。


    再那之後,她也失去了家人們,因為他們都沒有理解她,所以離開時也沒有一個人祝福她。


    江珠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忍住:“……額,雖然我覺得這樣說出來不太好,但你現在說的這些話,簡直就像是在自欺欺人般。”


    因為無法改變什麽,所以隻能一遍遍的安慰,說服起自己來。


    一個有著想改變世界這種野望並願意付出一切的女人,會有這樣的豁達的想法?


    這十年來就江珠對白蘇的了解,是她已經瘋了,隻是她太清楚正常人是什麽模樣的,所以她偽裝的很好。


    現在看來,她因為天天偽裝成常人,都把她自己給騙過去了。


    白蘇:“……”


    白蘇:“……所以,我討厭你。”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的孩子,跟我相似,又完全不同。


    白芨不知從哪弄來的這幾個孩子,都有著同一副討人厭的樣子。


    他們是特殊的,並且完全接受了這份特殊,最讓人惡心的,是他們竟然還以引為傲著。


    江珠從椅子上下來,麵目表情。


    “抱歉,師父。”


    “其實我也討厭你來著。”


    那是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但時常會有。


    平哈的譏諷、嘲弄。


    明姑羅的蔑視、狠戾。


    帝麟的冷漠、隔膜。


    和來自看似溫和,看似最正常的白蘇的,厭惡、憐憫——


    嫉妒。


    就算是幾人裏較為遲鈍的江珠,也早早就察覺到了。


    “我今天來,隻是想確定一下這裏有沒有白芨的消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意思。”少年一路走到門口,沒有再看白蘇一眼,“如果讓你不開心了,真的很抱歉。”


    “……”


    “為什麽要好奇白芨去了哪呢?就算有了白芨的消息又怎樣?真要是有事,就你們現在這水平,也什麽都做不了。”


    大概是因為將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話終於攤開到了明麵上,女人也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尖銳的一麵。


    恨不得將言語化作刀,紮穿少年的情感。


    江珠用力推開門,力度不自覺的有些大,又被他控製住,低頭停在門口。


    “你們也該長大了吧?更何況現在的你們根本不需要白芨,不是嗎?”


    跟上句話的意思大同小異,無非是在質疑他們的立場。


    和白芨認識許久的異族們,和白芨擁有契約的她都沒有著急,這些根本不需要白芨的少年們,在意什麽呢?


    “跟我們是否需要她沒有關係。”少年微微偏頭,沒有被女人的話激怒,平靜地看向自己的師父。


    “隻是,家人出門了,總得在心裏有個底,知道她去了哪才行吧。”


    “……”


    ——白蘇,你以後就叫白蘇了。


    ——意義?沒有意義。我喜歡而已。


    ——啊,好啊,如果你這麽想也可以。


    ——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因為我們都姓白。


    人類,不就是這樣嗎?共享姓氏,為家人。


    “那小子剛才說的好聽,但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歉意。”


    白芨,你為什麽不讓他們姓白呢?


    這是否可以說明,他們對你來說沒有那麽的重要,你對他們沒有很上心?


    我對你來說,比他們更重要。


    求求你——告訴我。


    ——


    “我就說你在那個古板的女人那問不出來什麽的,畢竟連明姑羅都不知道啊。”


    江珠低頭剛走出實驗基地,就聽到了討人厭的聲音。


    “柳青。”


    煩人的家夥,整日跟個花孔雀一樣。


    “你少說那些沒用的,明姑羅是明姑羅,白蘇是白蘇。”江珠雙手插兜,走到柳青麵前,“你又不是她們,也不是白芨,少擱那顯擺你淺薄的見解。”


    “別生氣啊,搞得好像你多了解她們一樣。”柳青伸手捂住嘴,但勾起的嘴角,譏諷的態度還是從指縫中露了出來。


    他是故意的,就沒有想藏。


    心理扭曲的家夥。


    江珠不想在這裏跟他繼續無意義的廢話,他們又不是什麽可以寒暄的關係,說到底就算這些家夥哪天因為什麽原因死了,他也不意外不在意。


    就說柳青,他一定會因為他的嘴賤付出代價的。


    “你特意來這裏找我,應該不會就為了這幾句廢話吧?”


    這個實驗基地位置較偏,雖然離別墅不算特別遠,但和柳青常活動的研究所可謂是兩個方向,就這家夥的性格,肯定是有什麽目的才來的。


    柳青:“嗯……如果我說是為了看你這副無功而返的樣子,你肯定不會相信吧?”


    江珠:“……你在討打嗎?”


    柳青微微歪頭,看向江珠身後的實驗基地。江珠不解其意,但也隨著他往後看去。


    魔都的北麵,南麵,東麵,分別是明姑羅的研究所,白蘇的實驗基地和平哈的情報管理局。


    其中又由明姑羅全權負責異族問題事件,但因為她不喜外族,所以除靈物外的其他種族,都移交給了平哈和她的手下。


    帝麟看似很忙,但他並沒有做什麽實事,隻是負責鎮壓異族,還有和人類交涉。


    他在,故厲害的異族們才不會亂動。


    然後是人類的白蘇。


    始終堅定不移的站在人類方,又和異族同姓,並共享生命的白蘇。


    她手裏沒有一點實權,隻是個工具罷了。


    柳青:“這是全由人類出資出力建造的實驗基地吧?”


    “之前就想說了,真是好大的——”


    監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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