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之際,但聽蕭以靖道:“她送來也好。舒咣玒児千瑤素來不愛吃那個,今年偏偏要了過去,一氣吃了許多。我瞧著不對,喚太醫診斷時,果然有了身孕。”


    “身……身孕?”


    “嗯,算日子,如今……已經六個月了!”


    蕭以靖掰著手指,唇邊彎過溫柔的弧度,目光中亦似在閃動著即將身為人父的喜悅。


    木槿忽然間便說不出話來,隻覺太陽雖上來了,她的手足卻被越吹越涼,冰得難以動彈玳。


    蕭以靖將手搭於她的肩上,柔聲道:“聽離弦說,許思顏看著待你不錯。今日之事,若如你所說……也隻是偶然。既是他的太子妃,雖不用學那些淺薄女子刻意討好丈夫,但妻子該盡的責任還是盡一盡才好。何況帝王之家,看著尊榮富貴,其中的艱辛繁難你也該知曉。他需要你的輔助,你也需要通過輔助他在未來的日子站穩腳跟。”


    他所說的話,句句在情,字字在理。


    可木槿不知怎的,再也克製不住一般,淚水簌簌地滾落下來葸。


    這一次,蕭以靖沒有替她去擦。


    他靜默地看著她,眸子如染了霧氣的夜色,深沉得似要將她攝入,吞沒。


    旁邊忽有黑衣人鬼魅般出現,低聲稟道:“太子,我等奉命通知青樺,讓他正將樓小眠引過來。如今他們已至湖邊,轉瞬即至。”


    蕭以靖搭在木槿身上的手掌不覺緊了緊,然後緩緩移開,答道:“知道了。”


    黑衣人便如他突然出現一般,立刻消失於密林之中。


    蕭以靖從懷中掏出一枚玉質虎符遞給木槿,聲音愈發低沉:“這白玉虎符,駐於離陵的蜀國大將朱墨那裏也有一枚。我已給過他一道密旨,若你以玉符和公主金印為信物前去找他,可不必請示朝廷,直接調動他的八萬兵馬聽你號令!”


    如今蕭尋接連數月不在蜀國,一概諭旨盡數由太子發出,木槿又是眾所周知的國主獨女,故而蕭以靖敢發這樣的聖旨,而朱墨亦敢接這樣的聖旨。


    但木槿真的聽得呆了,抬起淚眼婆挲的眼睛,啞聲道:“五哥,我已是吳國的太子妃!”


    未來的吳國皇後,去掌握蜀國的兵馬,這妥當嗎?


    蕭以靖卻淡然答道:“我隻是告訴你,你除了是吳國的太子妃,亦是蜀國的公主!”


    他抄起木槿,飛身將她帶離老榕,置於地上,才算給了她一個略有些暖意的淺笑,低低道:“五哥走了。小木槿,保重!”


    他轉頭,再不看她一眼,向山外疾奔而去。


    “五……五哥!”


    木槿失魂落魄地喚著,不由自主地便跟了上去。


    拖著被摧殘的身體,踉踉蹌蹌,努力想跟上去。


    跟上那個曾待她如珠似寶的少年,跟上那個將她抱在膝上一點點教她兵法謀罰的少年,跟上那個與在她井欄邊、青梅下奔跑笑鬧的少年,跟上那個為哄睡妹妹笨拙地喝著歌謠的少年……


    “五哥,五哥……”


    她一聲聲喊著,痛哭出聲。


    而前麵那男子始終不曾回頭再看一眼,很快越走越遠,消失於層層密林間。


    她再不會知曉,那男子始終不肯回頭看她一眼,隻是因為他的黑眸裏亦湧出了滾燙的淚。


    他從來冷靜、機智,懂得取舍,懂得顧全大局,更懂得掩飾自己的所有情緒,不讓人覺察他真實的喜怒哀樂。


    可麵對那個由他引領陪伴長大的少女,他一樣完全失去自製。


    心裏的疼痛,似決了堤的海,裂了口的天,補也補不了,擋也擋不住。


    可奮不顧身的愛情嗬,注定將死無全屍。若相愛不能相守,他何必再纏綿,再挽留,再送她今生今世不可能實現的念想?


    山窮水盡後,其實很少會見到柳暗花明。


    更可能是海市蜃樓織就的奪命深淵。


    一步踏錯,可能招致一國之禍。


    這天下,還有誰輸得起?


    ------------寂月皎皎首發---------------


    “太子妃在哪裏?”


    樓小眠帶了鄭倉、青樺等人疾奔到湖邊,四下打量。


    他的身體素弱,如今勉力奔走一陣,亦已唇色發白,滿額滲出細細汗珠。但他極焦灼,腳下竟一刻不曾停頓。


    青樺有些心虛,隻得再次拿那子虛烏有的遊絲素心香說事:“從素心蠱的去向來看,公主應該就在這附近燃了素心香。”


    樓小眠點頭,“那分開找找。天亮了,應該不難找。”


    眾人應了,遂各自分開。


    樓小眠帶了鄭倉四處尋了片刻,腳下忽踩到一物。


    低頭看時,原來是一枚溫潤通透的九龍玉牌,上麵扣的瓔珞乃是以最上等的五色絲線編織而成,卻已被扯斷了。


    樓小眠與許思顏相識許久,自然認得這是許思顏之物。但方才他已得到消息,太子目前正在指揮清剿嘩變士兵和刺客,雖離此不遠,應該還未及趕來。


    他將九龍玉牌納入懷中,向前方看了看,輕笑道:“應該在前麵了!”


    再往前走了百餘步,始終不見木槿蹤影。


    樓小眠正納悶蹙眉時,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一聲兩聲啜泣。


    他聽這聲音耳熟,連忙奔過去看時,卻見不遠處一株老樹下,木槿抱膝而坐,已哭得淚流滿麵,雙目紅腫。


    她臉色如經了霜打雨刷般的蒼白,一身水碧色的衣衫沾了塵土與血痕,又被露水泡濕,如今儼然與周圍蒼翠草色融作一體,若不仔細看,再看不出這邊居然有個人。


    “木槿!木槿!”


    樓小眠慌忙喚著,蹲身扶起她,“怎麽了?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樓大哥!”


    木槿哭得頭腦都已脹痛,抬眼見到樓小眠在跟前,倒似看到親人一般,頓時依到他身上嗚嗚哭出聲來。


    樓小眠將她擁住,輕拍她後背,柔聲道:“木槿,樓大哥來了!別怕別怕,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木槿搖頭道:“沒……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樓小眠為她拭著淚,“那你哭什麽?”


    木槿滿心苦楚再也倒不出來,頓了一頓,隻道:“我難受,所以哭……我沒事!”借著樓小眠之力,她待要站起,隻覺腰酸腿軟,體倦乏力,腳一晃險些再次摔倒。


    樓小眠本是過來人,見她氣虛神散模樣,立時疑心到在她身上可能發生的某事,不覺又是詫異,又是驚怒。


    正待細問時,忽聽身後有人高喚道:“木槿!”


    轉頭看時,正見許思顏鬆鬆地披了件袍子,帶了沈南霜等疾步往這邊走來。


    他足足折騰了一夜,早已力虛體乏,強撐著返回別院附近,一邊指揮著樓小眠、周少鋒帶來的援軍清剿賊人,一邊派人尋覓木槿。聽得木槿在這邊,也顧不得別的,先奔過來尋她。


    見他過來,樓小眠隻得退開一步,“太子來了!”


    許思顏氣色極差,隻衝樓小眠點一點頭算是招呼過來,便扶住木槿,劈頭斥道:“不知道這邊賊人正出沒嗎?誰借你的膽子,這時候還敢孤身亂跑!”


    若換平時,木槿不知該幾多辯駁爭執跟上來了。但木槿如今神魂俱傷,身心俱創,卻連跟他吵的力氣也沒有了,隻是怔怔地看他片刻,便低下頭去,再無一字爭辯。


    許思顏見她安靜,心頭怒意反而衝淡許多;再仔細瞧她揉皺的衣裙和衣裙上的血跡,還有憔悴不堪的麵容,心下已是驚悸。


    往日裏強悍得敢跟他拿著刀劍對砍的死丫頭哪裏去了?


    她到底遇到了什麽事?又或者,遇到了什麽膽大包天的賊人……竟敢欺辱她?!


    沈南霜在旁忐忑,忙上前柔聲勸道:“太子,太子妃瞧來身體不適,是不是盡快帶她回去休息?”


    許思顏點頭,將木槿負到背上,一邊振作精神向山外走著,一邊柔和了聲音道:“木槿,別哭鼻子了,大郎帶你回家!”


    他走出去十餘步,才聽得背上的木槿低低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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