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捷猛地揮袖指住他,“君臣之義?僅憑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卒一麵之辭,便斷定皇上罹難,亂轟轟假借皇上名義矯詔行事,便叫君臣之義?別叫我替你們羞了,剝開那層皮,肚子是什麽盤算,當老子看不出來!”


    “你……”


    臨邛王再不料這個閑王竟突然站出來說話,且如此氣勢淩人,不由驚怒,待要發作,轉頭又看向慕容雪。舒睍蓴璩


    許知捷與先帝許知言雖非同母,卻也是皇後所出嫡子。


    隻因其生母章太後圖謀讓少子豫王承繼大統,險些害了許知言,遂被軟禁於樂壽堂,並未受到皇太後該有的待遇燧。


    隻是太後到底是太後,許知言再惱怒也無法將她廢黜,且許知捷與他少時兄弟情分不淺,於是看到許知捷份上並沒有再為難章太後。


    而許知捷本就無心帝位,生母胞弟卷入謀逆案後,愈發閑雲野鶴,上朝不過應個卯,閑來與人調笑幾句,關於朝政之事從不會發表意見。


    而像今日這樣的場合,以許知捷之尊貴,自然也要請來應個卯的,誰知他竟會一再站出來過問此事猷。


    慕容雪打量著這個許久未曾納入視線的親王,歎道:“英王,先帝素來讚你是個識大體有大智之人,如今怎麽也糊塗了?當下最要緊之事,是平定叛亂,找回皇兒……不論生死,我自然都會找回他!先帝隻遺下這麽一位皇子,我便是拚了這命,也需將他帶回宮來!”


    說到最後,她顫抖的手捏住帕子又掩了唇,分明正強抑悲痛,卻到底止不住般,淚水又一串串滑落麵頰。


    魏國公、石仆射等便不由盯向許知捷,神色間儼然有譴責之意。


    許知捷挺立於群臣中間,並無半點退縮。


    他冷冷說道:“平定叛亂,找回皇上,本是我等應盡之責,臣身為皇上叔父,便是拚了這命,也要找回皇上!隻是先皇說得明白,禁衛軍直屬皇家,為的是確保京城隻由皇帝掌握,以免權臣竊取權柄,危及許氏江山!”


    衛輝不滿,拂袖道:“英王所言雖有道理,可如今京中群龍無首,禁衛軍一盤散沙,再這樣下去,隻怕雍王的兵馬該攻入京師了!眼前第一要務,便該是凝聚京師兵力,解目前燃眉之急!而方才眾臣已經議論過,論地位論資曆,無人比臨邛王更合適。英王既有意見,難道英王有更合適人選?”


    荊王猶在遲疑,先帝諸弟中最小的夏王卻已踏前一步,說道:“衛相,臨邛王、廣平侯雖然忠心為國,天地可鑒,但手握重兵,早引來流言紛紛,此時若再執掌禁衛軍,恐於臨邛王令名不利。”


    慕容雪便道:“那依夏王之地,目前京中誰更合適統領禁衛軍?”


    夏王道:“三皇兄素得皇上敬重,又是皇族嫡係,暫時統領禁衛軍應該不妨吧?我和荊王亦認為,皇族禁衛軍,絕不可落於外姓之手!何況這原也是當年先帝的意思。皇嫂深知先帝性情,想來也不會拗了先帝心意!”


    宛若有根鋼針直直地插到心口,令慕容雪刺痛得一時不能呼吸。


    她猛地捏緊寶椅扶手,聲音尖厲起來,“先帝心意!哀家隻知先帝當年險些被章太後謀害,對章太後和留在京中的英王可是諸多防備呢!將禁衛軍交英王?焉知他不是和章太後一樣的心思,隻將眼睛盯在這張龍椅上!”


    許知捷被她堵得臉色發白,卻笑道:“本王敢當著百官立誓,並立下文書,隻要一找回皇上,立刻將禁衛軍盡數交還皇上,自己退居東海之濱,永不踏入京師一步!若皇上當真有所不測,則尋回皇後,扶立皇後之子為帝;若不能找到皇後,或皇後生的是公主,則在皇族孫輩中擇賢者承嗣,待新帝長成,本王同樣交出兵權,並帶著本王所有子孫家眷歸隱東海,絕不容有人借勢攬權!請問,如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臨邛王敢不敢立此誓言?衛相又敢不敢保證絕無私心,若事後不能為新帝收回兵權,亦帶了子孫歸隱田園,永不出仕?”


    “……”


    臨邛王驀地頓住,連衛輝都一時語塞。


    一旦當著文武百官麵前立了誓,還立下什麽文書,日後若要反悔,必定難堵悠悠眾口,哪有顏麵號令天下,震懾朝堂?


    可若不反悔,他們這兩日苦心經營謀劃,又是為著什麽?!


    為了把自己已經到手的權勢富貴,在不久的將來盡數拋棄斷送,跑窮鄉僻壤去看海?


    張瑉語已忍不住擊節稱讚:“好一個英王爺!好一個大吳皇親!這才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大好男兒!臨邛王自然也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要不要微臣為你們預備文書,請今日殿中所有大臣做個見證?”


    紀叔明捋須道:“瑉語不可胡說。若臨邛王立了這文書,隻為一時帶兵勤王,便得自請舉家貶往邊地,將慕容家這麽大的家業盡數拋了……這,這不是為難臨邛王麽?”


    中朗將成說聞言,亦道:“可臨邛王再尊貴也越不過英王吧?連堂堂當朝皇叔都敢當眾立下文書,臨邛王難道不該更快表態,以平大家疑惑猜忌之心?”


    成說出身尋常,官位也不過四品,但與其子成詮、成諭兩代人俱是天子近臣,此時跟著紀叔明等出來說話,立時便有其他忠耿無畏的大臣附議。


    再這麽下去,反倒成了眾臣逼臨邛王立誓並簽下文書勢態了;而臨邛王的猶豫惶恐,無疑也正告訴著眾人,他並不想立誓。


    即便他沒打算借機控製京城禁衛軍,至少也說明他絕不打算為大吳興亡舍棄自己身家富貴。


    於是,百官看他的眼神多多少少便開始有些怪異,連荊王都忍不住開口質問道:“臨邛王,難道你還真的心存異心,打算趁亂篡了我許氏江山?”


    臨邛王額上已有大滴汗珠掛下,連忙搖手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慕容雪心知不妙,忙道:“英王,既然你有統領禁衛軍之心,交給你原也不妨。隻是英王似乎從未帶過兵吧?”未帶過兵,自然得有副手;正主兒全無經驗,自然副手說了算。


    她尚未說完,紀叔明翁婿對視一眼,已替她補完了將說未說的謀劃。


    許知捷此時卻長笑起來,“太後娘娘莫非也和衛相一般,認為禁衛軍群龍無首,一盤散消?”


    慕容雪心頭驀地抽緊。


    禁衛軍看著各自為政,或堅守,或出擊,卻始終將京城與皇宮各處要道掐得死死的,憑太後、衛相等百般施壓都不曾動搖,崔稷甚至還敢阻止臨邛王府的人進宮,直到臨邛王或太後親至才勉強讓步。


    他們原以為諸校尉一心為皇室效死,方才如此拘泥不化,便想出借聖旨來逼他們從命。


    如今看來……


    她眯起眼向許知捷凝望,眸中若有烈焰簇燒。


    而許知捷像個終於鬧夠的頑童,衝她笑了笑,忽退開兩步,從懷中掏出一物,朗聲喝道:“先帝傳我遺旨,京中若有異變,累及帝王,令禁衛軍無所歸依,則由英王許知捷統領八大校尉,安我大吳社稷!”


    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慕容雪猛地站起了身。


    臨邛王失聲道:“不可能!不可能!先帝怎會下這樣的旨意?我等聞所未聞!你……你敢偽造聖旨!”


    許知捷將明黃綾帛向外拉開,緩緩從文武官員中走過,讓他們細看分明。


    他冷笑道:“先帝大行才兩年不到,他的親筆與禦印想必眾位應該都能認出。如若還有不信,可去向八大校尉求證,其中崔稷就在承運門外,左、右軍校尉也在京中,也許……還有其他校尉也已到了皇宮附近,這道遺旨是真是偽,一問便知!”


    臨邛王又驚又怒,喝道:“你既有遺旨在手,為何方才說什麽歸隱東海?”


    許知捷並不答話,隻嘲諷地看著他。


    張瑉語更不掩飾他那類似看白癡的神情,“哧”地笑出聲來。


    群臣此時也已看得分明,看似最閑散最不管事的英王原來深受先帝器重,早已成竹在胸,暗中操控著禁衛軍的行動。


    他故意說什麽若統領禁衛軍,便事後交權歸隱東海之類的話,不過是激臨邛王等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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