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沈南霜才鄭重其事地藏好聖旨,小心地避開他人眼目,依然先回德壽宮去。


    許思顏依然坐於側殿中,僵著脊背慢慢地看那一頁頁的訊息。


    王達向外瞧著,低低問道:“皇上,要不要讓人盯著些?禾”


    許思顏漠然道:“不用了。”


    王達問道:“皇上真打算讓沈姑娘回來當女史?妲”


    許思顏黑眸幽森,“你覺得她回得來麽?”


    王達怔了怔,幹笑道:“便是回來,也不是原來的沈姑娘了吧?”


    他得弄清楚,這個陰魂不散總是盤旋於皇上附近的女人,到底該放在怎樣的位置上。


    若皇上真的讓她回來,也許下一步真得改口喚聲“德妃娘娘”了。


    雖然那個“德”字,著實讓他犯惡心。


    許思顏明知其意,淡淡道:“放心。如今太後重病,朕自然不宜奪走她心愛的侍兒;待太後病痊……”


    他無聲一笑,“若太後病痊,還能容得沈南霜踩著她肩膀登上德妃之位,朕便成全她又何妨!”


    王達便知沈南霜隻能抱著那所謂的聖旨做幾日美夢了。


    許思顏甚至都不需要出手,稍稍露點口風,慕容太後絕對不可能放過她。


    他親手所寫的“聖旨”,不過是她背叛太後的鐵證,早晚成為她的催命符,永不會有詔告天下的機會。


    他由衷讚道:“皇上聖明!”


    許思顏卻無半絲得意或開懷之色。


    他垂著頭,手指在沈南霜親筆所書的一行行字上拂過,看著那條條樁樁針對他的陰謀,隻覺那一勾一劃,都如尖刀般無聲紮來,猙獰醜惡得讓他不忍直視,卻不得不直直承受那些指向他的椎心之痛。


    “母親,母親……”


    他怔怔地坐著,低低咀嚼這個熟悉卻陌生的字眼,忽笑著問向王達。


    “王達,便是你把一條狗從小養到大,也不舍得親自動手剝它的皮,吃它的肉吧?”


    王達驚駭,不敢回答一字。


    而許思顏其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抿緊唇角,將母後對他的種種算計一頁頁慢慢疊好,折起,掖入自己袖中,抬步走了出去。


    天色漸暮,斜陽鋪金,將他素青衣袍染得朦朧,連神色也似模糊在那金色裏,再看不清悲歡喜怒。


    隻是踏出門的那一瞬,他不覺又往德壽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幽深的眼底,有隱忍不住的灰心淚意一閃而逝。


    --------------虎毒不食子,可如果不是親子呢---------------


    樓小眠在第二日午後才被送入宮來。


    他被安排在承運門外的謹誠殿裏。在外朝,卻靠近後宮諸殿,木槿要探望她的樓大哥,來往很是方便。


    許思顏聞報後過去探望時,木槿早已在了。


    “樓大哥!樓大哥!”


    他遠遠便聽木槿焦灼的呼喚,心頭不覺一陣揪起。


    未入裏間臥室,他先問外邊候著的太醫。


    “樓相情形如何?”


    太醫慌忙答道:“回皇上,樓相的脈象……不大好。如今傷病交加,高燒不退,著實……著實險得很。其實樓相這狀況本不便搬動,但微臣也想著,宮中太醫齊聚,或許能想出法子來也說不定。”


    言外之意,樓小眠病情危重,他已束手無策,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才將他帶了回來。


    許思顏隔了落地圓光罩向內觀望時,正見木槿坐於床沿邊,握著樓小眠的手,已經哭得跟兔子似的兩眼通紅。


    鄭倉並無職銜在身,理所當然地被隔絕在宮外;但此處既是皇後親自安排,服侍的宮人自然不少,此時正雁列於屋內侍奉。明姑姑、如煙也隨侍在側。


    可此刻樓小眠身邊居然還有個意料之外的人。


    黛紫衣衫裹著窈窕身段,如水清眸流轉風情無限,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似能輕易直擊人心,蕩魂滌魄。


    正是無辜當了一回棋子、壽誕之日成了多少人忌日的花解語。


    許思顏微微皺眉,“她什麽時候來的?”


    一旁早有隨去接樓小眠的內侍連忙答道:“聽聞那位解語姑娘僥幸從兵亂中逃脫,後來無意撞到樓相侍從,便跟在了樓相身邊。樓相入宮時她要跟進來,奴婢曾稟過皇後娘娘,娘娘說‘也好’,所以便也過來了。”


    此次雍王兵變,正是借的花解語壽誕的機會。真要牽連追究起來,這位長袖善舞的雍王姬妾也該在謀逆之列。


    但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花解語多半並不知情,更未如慕容琅、纖羽那般鼓動過雍王叛亂。


    何況她與樓小眠以音律相交,又曾一同救下木槿,並代木槿受辱,木槿出麵保她原在情理之中。


    許思顏慢慢踱入裏間臥室,止了宮人行禮,隻挽向木槿,柔聲道:“小眠這邊有太醫診治著呢,何必急成這樣?便是小眠自己,大約也不願你拖著重身子這般憂思勞神。”


    木槿哽咽道:“若不是出來尋我,樓大哥也不會被害成這樣。若有個好歹,叫我怎麽過意得去!”


    旁邊,花解語跪在地上亦是嗚咽不已,淚水斷了線的珠子般串串滾落。


    而樓小眠安靜地臥於錦衾間,麵色雪白如紙,身子亦似輕薄如紙,仿佛哪裏刮來一陣狂風,便能將他吹得無影無蹤。


    可這人偏是朝堂人人敬畏的鐵腕左相,也是木槿敬重傾慕的恩人和知己。


    許思顏靜了片刻,輕笑道:“以往倒不知小眠這樣有女人緣。放心,便是看在你們這許多淚水份上,想來他也舍不得撒手離去。”


    他側頭吩咐道:“王達,叫人再去守靜觀催一催,務必請顧無曲入宮一次。你便說……便說朕的話,隻要幫朕救下樓相,其他一切好說。”


    王達應了,連忙出去傳話。


    木槿見夫婿體貼,這才略略安心。


    許思顏搓揉著她的雙手,歎道:“看看你這一急,又是手足冰涼,何時也能讓朕少操些心?橫豎這邊有人侍奉,我先陪你回宮休息片刻可好?”


    木槿正要應下時,卻見床上一動。


    花解語已禁不住抬高聲音喚道:“樓相!樓相!”


    樓小眠秀眉蹙得極緊,幹裂發白的唇開顫著,忽伸出手來,急促地叫道:“小今,小今……”


    木槿忙緊走兩步,握了他手俯身喚道:“樓大哥,樓大哥!”


    樓小眠一把抓住,額際汗水涔涔而下,卻似鬆了口氣,緊蹙的眉略略舒展。


    “小今,對不起……對不起……”


    許思顏微微皺眉,目光從樓小眠麵龐,轉到木槿身上。


    花解語彎腰在樓小眠耳邊哭著喚道:“樓相,樓相,沒有小今……是皇上和皇後娘娘過來了!樓相,樓相醒醒啊!”


    樓小眠頓了許久,恍恍惚惚地“唔”了一聲,也不知算不算聽到了她的話,卻終於一根一根,很艱難般,慢慢鬆開了緊握住木槿的手指。


    他的手窄瘦蒼白,青玉般沁涼,覺不出屬於年輕男子應有的活力。


    木槿怔怔地瞧著,一滴兩滴的淚珠掉落,正滴在他浮著淡淡青筋的手背。


    五指便似被燙著驀地張開,顫了片刻,才慢慢地攢捏成拳。


    許思顏攜過木槿,柔聲道:“讓他歇著吧!”


    木槿應了,又道:“上回顧無曲不是有什麽大歸元丹,說可以起死回生,且正對他的病症?那丸藥應該還有吧?”


    許思顏點頭,“我叫人找給他。”


    再看一眼樓小眠累累傷痕沉沉昏睡的模樣,他低歎道:“但願……他別令我失望才好。”


    木槿聽他話中若有深意,不覺一怔。待抬眼看時,卻見夫婿依然談笑晏晏,眉目溫柔,並不見任何異常。


    想來必是她多心了。


    論起樓小眠與許思顏多少年的情誼,除了君臣,更是摯友,當初為救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又怎會連幾粒丸藥都舍不得?


    何況那丸藥本就是特地練製來給樓小眠服用的,其他人服食還未必有用,又何必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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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愉快!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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