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道:“沒錯,若不是跟在我身邊,他不會死。可是慕容琅,若不是你明裏暗裏挑唆擺布,他根本不會謀反,你叔父無機可乘,也未必會謀反,北狄無隙可尋,更未必會入侵……若那一切都不曾發生……”


    木槿笑得虛恍如霧,“若一切不曾發生,這世界還是一個清平世界,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我在宮裏彈琴看書,從悅在府裏觀舞賞花,閑來炒些葵瓜子,三小.姐若想吃時,他大約也不會不給。”


    慕容琅嗬嗬笑起來,“論才識,論胸襟,他哪樣比不上皇上了?為什麽他就得觀舞賞花,連見親娘一麵都得鬼鬼祟祟?我偏要他立於萬萬人之上,我偏要自以為高貴的人匍匐在他的腳下!”


    蕭以靖淡淡道:“那麽,孤恭喜你,你辦到了。許從悅歸天,果然立於萬萬人之上,令塵世之人不得不匍匐於他的腳下!一切,都是慕容三小.姐的功勞!”


    “我的功勞……我的功勞……釙”


    慕容琅渾身哆嗦,掩著臉嘶叫著,像一隻被捏住脖頸的孔雀。


    “可我一心隻要他好,要他比任何人都強……其實他心裏好苦,隻是一直說不出啊,一直說不出啊!從悅——”


    她慘叫一聲,人已飛身而起,重重地撞到了那粗.壯異常的櫟樹樹幹上羆。


    沉悶的“咚”的一聲,她像一枚折了翅的蝴蝶,無聲摔下來,覆在那嶄新的墳塋之上。


    卻是極溫柔的姿態,仿佛正將墳塋下的那人輕擁在懷。


    “慕容琅!”


    木槿不覺驚呼,忙要上前察看時,腳下浮軟得差點摔地,而腹中也似沉了一沉,本來悶悶的墜痛感頓時劇烈起來。


    蕭以靖扶穩她,急喚道:“木槿!”


    木槿滿額冷汗,勉強道:“沒事……”


    卻連聲音都變了調。


    蕭以靖手中一緊,低低吩咐身邊兩名隨侍道:“替孤斷後!”


    竟將木槿抱起,運起輕功奔向拴著馬兒的那一側。


    木槿亟待休息和救治,這裏顯然已經不宜再呆下去。


    襲來的刺客裏有幾人因慕容琅的自盡驚呼,甚至有人在喚著“三小.姐”,顯然是原先跟她的侍衛。但大部分人依然狠命衝殺著,目標多半還是木槿。


    幾方人馬主力都已在戰場之上,除了蕭以靖的心腹,再無人知曉他秘密前來尋找木槿。何況,如果對付的是蜀國國主,隻怕就不隻這麽多刺客了……


    懷中的木槿並不曾喊一個字的疼,隻是身體一陣陣地哆嗦,汗濕的手死揪著他的前襟。


    蕭以靖深深吸著氣,低柔安慰道:“木槿別怕,五哥在這裏!”


    “嗯……”


    木槿從齒縫間勉強應了,卻有明顯的顫音。


    蕭以靖眸光愈發幽暗,飛身奔向自己戰馬,匆匆解開韁繩,縱身正待躍上馬背,人在空中時卻已見得馬腹下隱有一角紅衣飄動,不覺大驚。


    半空之中不及閃避,他迅速抬起一腳,另一腳卻飛快踹向馬鞍,借了那一踹之力,人已飛向另外一邊,恰恰躲過了馬鞍上劃來的一道流光。


    變起倉促,落地之時穩不住身形,他側轉了身讓自己肩背先著地,再將木槿輕輕放下,這才轉身看向那人。


    木槿一眼瞧去,卻也又驚又氣。


    紅衣烈烈,劍光如雪,風一樣自馬腹中卷出之人,正是孟緋期!


    晨光下,他的容貌絕美,一如往昔,隻是眉宇間的乖戾和孤僻比先前又多了幾分。


    “你倒還真是個……好哥哥!”


    他拿劍指著他們,眼圈泛著紅。


    蕭以靖站起身來,冷冷道:“你鬧夠了沒有?當真是誰和我作對,誰便是你朋友了?不管是人是鬼,是豬狗是畜.生?”


    孟緋期便哈哈笑了起來,“怎麽?我和狄人混在一處,你很不高興?那些人看到我跟看到鬼一樣,我本來還真不待見他們。既然如此,我倒是得好好想想,該怎麽和他們相處得好些,說不準也能在北狄當個大將軍什麽的……”


    蕭以靖慍道:“若隻是任性還罷了;若真敢為虎作倀,傷我大蜀子民,便是整個蜀國的敵人,即便我是你兄長,也絕不會再放過你!”


    “放過我?你什麽時候放過我了?”孟緋期步步逼近,“一次次逐我離開,挑我手筋,留我一條性命,就算是放過我?今日我也挑斷你手筋腳筋,放過你一次如何?”


    那邊聞得這裏有變,已有兩名近衛脫身奔來接應。


    蕭以靖略一猶豫,便先去扶木槿。


    孟緋期劍尖抖動,宛如霜花萬點,迅速將兩名近衛逼退,人已如一隻碩大的血紅蝴蝶,自上而下徑撲蕭以靖。


    “還想裝什麽好哥哥麽!”


    銀蛇般的劍尖,竟直直紮向蕭以靖胸膛。


    蕭以靖側身避過,腰間寶劍已順勢抽.出,如雪瀑飛揚,如怒東西翻滾,直襲孟緋期。


    他身手不如孟緋期輕捷靈敏、刁鑽毒辣,卻大開大闔,氣勢穩健,竟把孟緋期逼得退了兩步。孟緋期愈發惱怒,反手先擊向纏向自己的侍衛。


    幾個回合後,兩名侍衛已先後受傷,反要蕭以靖從旁相援。


    木槿倚著老樹坐了片刻,疼痛不似方才劇烈,眼見蕭以靖等落在下風,悄悄扣了幾枚鋼針在手,拭著額上的汗水暗暗尋著機會。


    終於等到蕭以靖閃避孟緋期毒蛇似的接連幾劍,孟緋期急於進攻的刹那,木槿覷著空間,連.發數針……


    孟緋期明知這個妹妹狡黠多智,天知道針上又抹了什麽古怪毒藥,急忙閃躲之際,前有蕭以靖橫劍掃至,後有兩名近衛夾擊而來,雖拔地躍起避過要害,肩背處還是著了一刀,立時火辣辣地疼起來。


    他又怒又氣,人在半空之際,一眼瞧見木槿發針後已連坐都坐不住,正伏在地上痛苦喘息,心念一動,落地時一邊揮劍對敵,一邊腳下一旋,竟將地上枯枝敗葉連同許多石子一同攏起,踢出,正飛木槿麵門和腹部。


    枯枝敗葉還罷了,那些石子經由他那樣的力道踢出,已與尋常暗器無異。


    以木槿目前狀況,簡直就是奪命利器。


    “木槿!”


    蕭以靖掠身而起,劍光如水銀瀉地,卻是奮力將所有石子枯枝盡數擋落。


    未及鬆一口氣,忽又一團敗葉塵灰直撲麵門。


    蕭以靖忙振袖去揮時,背上驀地一涼,身體已被背後利刃所蘊力道衝擊得仆倒於地。


    而此時,劇烈疼痛伴著絲絲奇異而可怖的麻意迅速蔓延開來。


    “五哥!”


    木槿驚得淒厲大叫,慌忙撲了上去。


    蕭以靖忍痛將她一攬,已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木槿,別怕!”


    而孟緋期一擊得手,卻也似驚住,垂劍看著他們,臉色已微微發白。


    “國主!”


    “國主!”


    有一旁的近衛在驚呼,亦有稍遠處的人在呼喚,卻已由遠及近,轉瞬即至。


    正是伴田烈同去采藥的小奚、陸平。


    自然,田烈也已到了,依然一襲無常鬼似的黑衣,密密戴著黑色帷帽。


    孟緋期一眼看到田烈,劍尖不由顫了下,神色間明顯多了幾分困惑猜疑。


    蕭以靖隻覺那周身的麻意似漸漸蓋住了疼意,又是驚駭,又是苦澀,抬頭問向孟緋期:“這結果,便是你想要的?要我死,要蜀國大亂,要你侄兒和嫂子成為強敵環伺的孤兒寡母,你就滿意了?”


    孟緋期被他那失望之極的眼神看得幾乎想落荒而逃,好容易才穩住身形,叫道:“對!這就是我想要的!我就在蕭宜泉下不安,我就要蕭氏家破人亡,我就要蜀國……”


    他看著蕭以靖嗆咳出的血,那滾在舌尖的惡罵忽然間再也罵不下去,卻有眼淚從那漆黑的眼眸中滾落下來。


    田烈跪到地上為蕭以靖把了脈,立刻打開藥匣,竟快速倒出好幾種藥來,匆匆塞入蕭以靖口中,然後霍地站起身來,看向孟緋期。


    她厲聲問道:“為什麽在劍上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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