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轉眼就到了小年。過了小年,農村就更有了過年的樣子了。學生放了寒假,大街上突然多了許多孩子,他們常玩遊戲,扯著嗓子唱道:“臘八祭灶,年下來到;姑娘戴花,小子放炮。”


    推鐵環的跑上了村頭的大路;打尜的將人罰出了村莊;玩陀螺的將陀螺抽得嗡嗡作響;玩火槍的將麻雀嚇得在枝頭亂竄;踢毽子和投沙包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純真笑聲充滿大街小巷。


    放鞭炮是孩子們過年的最大樂趣。農村過年沒有鞭炮聲會大煞風景。孩子們永遠是放鞭炮的主角。小火鞭他們綁在棍子上挑著放;大炮仗則栽到地上,先將撚子剝開,再向大人要來煙頭,小心翼翼地去戳炮撚子,旁邊的人不停嚇唬他們,往往點幾次都點不著,點著後就趕緊跑開,捂住耳朵遠遠觀看。那炮撚子突然冒出一股白煙,接著就是一聲爆響,大人孩子們就在這爆竹聲中獲得無窮樂趣。


    過了小年,家家戶戶開始置辦年貨。日子雖然清貧,但豬羊肉不能少。大家通常跑去公社食品站稱幾斤豬肉,拿回來掛在鉤子上舍不得吃,留著招待客人。隊裏有時也殺豬,家家戶戶都能分上幾斤,也掛在鉤子上。老河灣是老黃河灘區,水草豐美,所以家家戶戶都養羊,過年殺一隻,就不用去食品站買羊肉了。


    崇孝雖說放了寒假,可他比任何時候都忙,因為他得給全村鄉親寫春聯。過去農村文化人少,就是有幾個識字的中學生,也拿不動毛筆。聽老一輩人講,早些年過年寫春聯,得跑去外村找私塾先生幫忙,自然得帶點薄禮當酬勞。自從崇孝拿起毛筆後,老河灣人就把一張張紅紙送到他家。


    臘月二十六這天,崇孝正在家裏給曉遠寫對聯,兒子急匆匆跑過來說,隊長家來了許多人。曉遠聽了,連忙卷起對聯說:“二哥,八成是照功爺回來了,說是一早到,誰知道等了這麽久,看來,我得走了。”


    “哎哎,你等會兒,墨汁幹了再拿走啊!”崇孝吆喝道。曉遠笑著說:“崇孝哥,等不及了,一大早叔就給我安排好活了。”


    當曉遠匆匆趕到家時,劉照功等一幹人早已進屋落座。現成見曉遠過來,連忙吩咐他去堂屋端茶倒水。曉遠從沒見過這位本家爺爺,便趁端茶倒水的機會打量了一番,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坐在眾人中間,談笑風生。


    幾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壯漢如今變成了白發蒼蒼的小老頭兒,著實令人感歎。幾十年過去了,年輕時的幾位夥伴都還健在,聽說他回來,劉景東、王景瑞、李漢魁等幾個舊時相好都跑過來看他,坐了滿滿一屋子。大家見麵後,彼此噓寒問暖,傾訴離別之情。


    “漢魁啊,你也老嘍!”照功拉著漢魁的手,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深情地說道,“當年我和你爹,還有景瑞哥,那可是鐵打的相好,仨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一塊吃,一塊住,一塊做藥材生意,可就是你景瑞叔不爭氣,吸上了大煙,結果把好好的一個家給敗壞了,想起來就後悔呀,你說我當時咋就沒發現他吸大煙呢?”


    “唉,”坐在旁邊的王景瑞長歎一口氣說,“哥,別說了,當時都怨我,連累了大家受苦,害得你幾十年在外漂泊,想起來老後悔了。”


    “是哥對不住了,你看,咱們剛見麵,就說這些傷心事,算了,不說了,我們幾個能活著就是福,隻可惜了德貴哥,多好的一個人啊,咋說走就走了。”


    “五八年給餓的唄!”劉景東隨口說道。漢魁解釋說:“俺爹身體本來就不好,還要省下糧食給孩子們吃,自己卻沒熬過來,唉,那時比現在窮多了,吃飯成問題。”


    “漢魁,別難過,後來的事老三都寫信告訴我了,你們也不易啊,幾十年了,我這把老骨頭也快不行了,能活著見到你們,心裏也就知足了。今天你們誰也不能走,咱們爺幾個聚一聚,吃頓飯,現成,你去安排一下吧!”


    “早就安排好了,隻是紅春叔還沒過來。”現成笑著說。照功說:“噢,那得等等他,等他來了,咱們老幾個也就湊齊了。”


    廚房裏,劉家的媳婦們正忙著燒鍋炒菜,再加上買來的幾個現成的,不一會兒就擺了滿滿一桌子。這時,趙紅春匆匆趕來。一進門就嚷嚷道:“我剛從閨女家回來,聽說你回來了,就急急忙忙往這跑,這不,還是來晚了。”


    “不晚不晚,還沒開始嘞!”劉照勁笑著說。照功見了趙紅春,心情格外激動,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讓到上首就座:“紅春啊,你來了,就要坐上座。”


    “照功哥,使不得,”趙紅春謙讓道,“你是哥,你才應該坐上座。”


    “你上座,老弟啊,當年要不是你鼎力相助,將現魁從鄭三炮手裏贖回來,恐怕他早就沒了,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你不上座誰敢上座啊,這麽多年,我還沒當麵謝謝你嘞!”


    趙紅春見照功執意如此,隻好謙讓一番坐下,笑著說:“老哥哥,別說啥恩人不恩人的,兄弟不愛聽,那都是咱現魁福大命大造化大,好好好,你老哥別說了,俺聽你的就是了,要不然大家都得埋怨俺,俺知道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都忘了,你還老想著這事放不下。”


    “瞧你說的,這種救命的恩情咋能忘了?”照功朗聲說道。趙紅春笑著說:“你每年都打發現魁給我郵東西,以後可不許這麽做了。”


    “這是應該的,來來來,大家別說了,喝酒喝酒,幾十年來,我做夢都想和你們幾個喝幾盅,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定得喝個痛快,其實,我也喝不了幾年了。”劉照功端起酒盅黯然神傷。趙紅春笑著說:“哪裏哪裏,我看你身子骨還硬朗,再活幾十年,沒問題。”


    “唉,不瞞老弟說,挖煤的能有幾個是好身子,不死在礦井裏也就是萬幸了,還敢想有什麽好身子?你們不知道,我帶過的幾班弟兄和徒弟,像我這麽好好活著的沒有幾個了,來來來,咱們這第一盅酒都幹了,幹了。”


    眾人聽了吩咐,舉盅一飲而盡。這時,崇孝的兒子李建急匆匆從門外跑了進來,喊道:“爺爺,爺爺,俺爸叫你趕快回家,咱家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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