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大年三十那天,張永福解散檢查組回到家,發現家裏冷清得很,哪有一點過年的氛圍呀?大兒子衛國撅著屁股在掃雪,小兒子衛東蹲在屋門口抹眼淚。誰知,他前腳剛邁進屋門,就有個東西飛過來,低頭一看,原來是把笤帚疙瘩,不用說,這是媳婦扔過來的。他耐著性子撿起來放到門後麵。


    “你咋不死在外頭啊?”老婆孫秀英一見他,便破口大罵起來。別看張永福在外麵吆五喝六,可一回家老虎就變成貓了,聽了老婆一頓臭罵,勉強笑了笑說:“咱不是工作忙嘛!”


    “忙個屁嘞!你睜開狗眼看看,這十裏八村,哪個像你?平時死外邊也就算了,大年三十也不著家,我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孫秀英又罵道。張永福被媳婦罵得兩眼冒火,卻不敢耍性子,隻好默默收拾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大件挪挪,小件歸攏歸攏,又大聲喊兒子。


    “哎,幹啥?”衛國聽了,連忙扔了笤帚跑過來。張永福一見兒子那木訥的樣子就來氣,把媳婦罵他的火氣全發在兒子身上,罵道:“媽的,你也算是半個高中生了,啥都想不起來幹,你說養你們倆有啥用?過年了,也不把對聯貼門上。”


    “貼啥貼?對聯,對聯早就讓豬給嚼了。”衛國小聲嘟囔道。張永福聽了,驚訝地問道:“嚼,嚼了?你他娘的咋這麽不小心,放哪兒了?”


    “這可怨不得兒子,對子是你放在飼料缸上的,被豬拱下來嚼了。”孫秀英心疼兒子,把責任直接推給了張永福。張永福聽了,無奈地說:“咋這麽不小心?還不趕快買紅紙找人去寫。”


    “這個時候,找誰去寫?”衛國小聲嘟囔著。張永福聽了,罵道:“媽的,你好歹也是初中畢業生,連對聯都不會寫,丟不丟人?快去,買來紅紙再說吧!”


    衛國聽了,馬上出去買紅紙了。張永福又看看小兒子,罵道:“你他娘的,蹲在那兒哭啥,誰欺負你了?快起來把地掃一掃!”


    衛東怕張永福,也不再抹眼淚,連忙去掃地了。孫秀英罵了幾句,又哭了幾聲,心裏舒服多了,跑去廚房和麵包餃子。光顧自己生悶氣了,上午吃的餃子一個也沒包。按照當地的風俗,大年三十這頓餃子是必須要吃的,美其名曰:拾元寶。


    衛國沒買來紅紙,卻拿了兩幅寫好的對聯和“春”“福”字回來了。好在家裏房屋不多,這些已經足夠了。


    “咋回事?有人給你寫好了。”


    “代銷點早關門了,回來時碰見永民叔,撿了兩幅送給了我。”


    “那別愣著了,趕緊去貼吧!”張永福吩咐說,心裏十分感激張永民。衛國又告訴他說:“爸,永民叔說了,他晚上要過來喝酒。”


    “哦,來就來吧!”張永福說著用幹淨毛巾擦了擦主席畫像,又把脫落的邊沿用圖釘釘好。等他安放好主席的石膏像和幾本“紅寶書”,擦幹淨桌子板凳,天也就半下午了。這時,他那窮家破爛才有了點要過年的新氣象。


    他把家裏的一切都收拾好,沒顧上吸口煙,便洗了手,過來幫媳婦包餃子。孫秀英沒搭理他。他便腆著臉過來搭訕道:“孩子的衣服都做好了嗎?過年可不能出去讓人家看咱笑話。”


    “你咋還有臉問?都像你,咱一家人不得光著腚去喝西北風啊!”孫秀英白了他一眼。張永福見媳婦終於理會他了,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嘿嘿笑著說:“他娘,我雖有些不著調,可家裏不是有你嘛,有你在,我怕啥?你在咱心裏那可是大能人嘞,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大過年的你也別生氣了,可話又說回來,沒有我,你在村裏能活得這麽體麵嘛!”


    “體麵?哼,你認為人家那是看得起你,那是怕得罪你?那是怕挨你整。別看你在村裏威風八麵的,背地裏人家指不定罵你祖奶奶八輩,你要是下了台,說不定比臭狗屎還臭。”孫秀英指著他鼻子數落道。張永福笑著說:“背地裏人家罵不罵,那是他們的事,這我管不了,但是,隻要我還在台上一天,他們就誰也不敢炸翅。”


    “瞧你能耐的,人家萬誌和咋不衝在前頭?我看啊,就你那幾個心眼兒,哄哄俺娘仨還行,在外麵可就不好使了。”孫秀英說道。張永福被媳婦懟得無話可說,就衝著外麵喊道:“衛國,餃子快包好了,趕緊去燒鍋吧!”


    “哎,等我放了這倆炮仗再去。”衛國和弟弟在院裏放了倆二腳蹬,又放了一掛小鞭炮。院裏頓時傳來驚天動地的響聲,引來幾個鄰居小孩過來撿啞炮。


    放過了鞭炮,衛國又蹲在了灶窩裏燒鍋,待水開了,孫秀英過來下餃子,一家人很快就吃上了飯。孫秀英刷好鍋,洗好碗,又忙著調製蘿卜餡,和麵包素餡餃子,準備五更的年夜飯。張永福一邊剝蔥洗薑,一邊笑著對孫秀英說:“哎,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啥事?”孫秀英問道,“好事還是壞事?好事現在說;壞事過了明天再說。”


    “大年下的,當然是好事了。”張永福笑道。孫秀英和著麵說:“要是好事,你就說吧!”


    “過了年,我不想讓衛國去上學了,讓他去供銷社當臨時工,供銷社主任已經答應了,隻是沒跟你商量。”張永福笑著說。孫秀英聽了,也有點喜出望外,笑道:“給我商量有啥用?你是孩他爹,你說了算,隻要學校能給咱發高中畢業證,那還猶豫啥,去就是了,這事你辦的還像一個當爹的樣子。”


    “瞧你說的,當爹的哪敢不把兒子的前途放在心上?就是你,隻要聽我的話,我都能把你弄到大隊當婦女主任,你信不信?”張永福見媳婦笑了,便得意洋洋地說。孫秀英說道:“你說這我相信,那楊玉香能當上婦女主任,也是你給弄的吧,是不是看她臉蛋長得好看才給辦的?”


    “那倒不是,但我也是點了頭的,可絕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大隊完全是看在她姐夫的麵上給辦的。”張永福笑著說。孫秀花茫然問道:“你別騙我,她哪有這麽好的姐夫,她姐夫是誰?”


    “公社的馬文立馬副主任啊,你認識不?那就是她大姐夫啊!”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這當不當官,裏麵的門道還不少嘞!”孫秀英笑道。張永福說:“所以嘛,你守著外人,能給我留點麵子就留點麵子,不要見了我跟女子說話就疑神疑鬼,我好歹也是一個三千多人大隊的大隊長,認識的人多,你別老是懷疑我在外麵跟誰誰好,說不定就冤枉我了,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往後在外人麵前,也別再奶奶娘的罵我了,隻要咱表現積極,把大隊工作做好了,說不定有一天也能進公社當個幫辦啥的,也讓你臉上更有光。”


    “呸,做夢娶媳婦,想得美,別的咱也不敢高攀,隻要你在外麵不沾花惹草,我就放心了。”


    “這幾年,你對我還不了解嗎?咱是那種沾花惹草的人嗎?別老拿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就說下鄉的那幾位女知青吧,個個都有戀愛對象,夏天晚上還鑽了棒子地,要是弄幾個大肚子出來,我這大隊長咋向公社領導交代?所以我盯她們盯得緊些,免不了有些閑話,這一切萬支書是知道的,他也再三叮囑我,要小心這些女孩子的作風問題和思想動向,要常跟她們談談心。”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我麵前裝模作樣,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以後顧點臉麵也就是了,我是擔心你犯錯誤,孩子大了,也該顧些臉麵了。”


    “你別總是疑神疑鬼的,我敢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發誓,我張永福絕對不是那吃裏扒外的人,要是那種人,天打五雷轟。”張永福使出了渾身解數指天發誓。孫秀英撇撇嘴說:“是不是那種人,你心裏比誰都明白,大年下,就不用賭咒發誓了,你是啥樣人俺心裏有數。”


    “好了好了,咱們趕快包餃子吧,晚上還有酒場,我得去弄幾個菜去。”張永福說著便走出了廚房。孫秀英說:“晚上別喝多了,早點睡覺,五更早起。”


    “誤不了睡覺,晚上包你滿意。”張永福笑道。孫秀英也笑著說:“要不是你這一點對俺好,跟你過,也就沒啥意思了。”


    晚上,遠近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堂兄弟和侄子們一起過來喝酒了。張永民也提著酒過來了。張永福一喝起酒,早把媳婦的話拋到了腦後,結果又喝大了,五更裏也沒起來吃餃子。


    天大亮時,他才從睡夢中驚醒,想起宣傳隊演出的事,慌慌張張披衣下床,連聲說道:“糟糕糟糕,我得去大隊看看了。”


    “你這人,急啥嘞!”孫秀英好心勸道,“吃幾個餃子再去也不遲。”


    “來不及了。”張永福說著便匆忙往大隊跑去。從大隊回來,他臉色氣得發青,嘴裏不停罵道:“這幫龜孫兒,竟敢這麽騙老子?一個都沒去,簡直反了天了。”


    “哎呀,你別生氣了!”孫秀英勸道,“大年初一,雪又下這麽大,宣傳隊就算能演出,哪個去看啊?”


    “初一咋了?過去口號是咋喊的,你忘了嗎?”張永福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孫秀英笑道:“哪能忘了?幹到臘月二十九,吃過餃子再動手嘛,可這些都是老皇曆了,你不要老是拿過去來說事情,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算了,等見了麵也不會放過他們。”張永福說著脫靴上床。孫秀英卻站在床前不走。張永福仰臉問道:“你是不是也上床睡一覺?”


    “起得早,真有點困了。”孫秀英說著打了個哈欠。張永福說:“那就上床睡一會兒吧!”


    孫秀英聽了連忙關了房門。兩口子在大年初一便轟轟烈烈地幹了一場,一直睡到正上午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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