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給張梅買了結婚禮物,並打包郵寄了過去,總算了結了一樁心事;後來又聽說王永才當了飼養員,繼而又想到了秀梅,也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臘月。


    初二這天,天氣陰沉沉的。崇高正和倆炊事員在司務處對賬。一個留著短發,圍著圍巾,臉蛋白淨的姑娘輕輕敲了敲門板。三人聽到動靜一起向門外望去,看見她正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瞅著他們。崇高笑著問:“你、你有啥事呀?”


    “請問,你們這兒誰是領導?”姑娘似笑非笑地問道。崇高笑著說:“這兒是敬老院,沒有領導,大隊領導都在前院,你要見領導,就去前院吧!”


    “不好意思啊,我是說,你們這兒誰是領導啊?”姑娘笑了笑說。崇高笑道:“我是這兒的司務長,隻管老人生活方麵的事,有事你就說吧!”


    “那好,我問你,要是你們這兒有老人生病了,你管不管啊?”姑娘似笑非笑地問道。崇高一聽,趕緊站起來,心想,這姑娘好像不是來找領導的,而是來找茬的,趕緊笑著說:“管啊,當然管了。”


    “那好,我姥爺就住在你們敬老院,我剛才去看了看他,他好像生病了,燒得挺厲害,你知道嗎?”姑娘略帶責備地問道。崇高聽了,暗自吃了一驚,連忙問:“恁姥爺是誰啊?”


    “俺姥爺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兒的老人病了,你這個當司務長的知不知道啊?”姑娘好像有點生氣了。不過,她生氣的樣子也挺可愛的。崇高故意逗她說:“瞧你說的,這兒的老人多了去了,我得知道恁姥爺是哪位啊?”


    “哦,對不起啊,他叫耿誌軍,是個老榮軍。”姑娘笑了笑說。崇高發現,她笑的時候比生氣的時候更加可愛。崇高愣了一下,一時沒想起來耿誌軍是誰。小個子炊事員趕緊提醒道:“頭兒,她說的是的耿大爺。”


    “哎喲,同誌,你看你費這勁幹啥,直接說耿大爺病了,不就得了嘛!”崇高大大咧咧地說道。姑娘含笑嗔道:“瞧你說的,別忘了,我是他外甥女,咋能直接叫他耿大爺呢?”


    “哎,老張,恁倆這是咋回事啊?”崇高笑著問倆炊事員,“耿大爺病了,恁倆咋不告訴我一聲啊?”


    “他感冒兩天了,有點低燒,葛醫生已經給他開了退燒藥,俺倆也給他做了病號飯送過去了。”大胡子說道。崇高問:“送的啥飯?老人家吃了沒有?”


    “熬了一碗白麵疙瘩湯,打了倆荷包蛋,是我看著耿大爺吃完的,他好像沒啥大礙了。”炊事員笑著說。崇高點點頭,笑道:“嗯,同誌,你都聽見了,職責所在,這種事我們當然得管,走,咱們馬上過去看看,不行就送醫院。”


    三人說著一起去了後院。耿老爺子靠著被子,半躺在床上,額頭上敷著白毛巾,見崇高進來了,笑道:“崇高,大爺隻是受了點風寒,沒啥大事,你咋也過來了?”


    “您好點沒?能吃飯嗎?”崇高問道。耿誌軍笑著說:“好多了,咋不能吃啊?早上吃了倆荷包蛋嘞!”


    “能吃飯就好,要是撐不住,咱就趕緊去衛生院輸液。”崇高笑著說,“大爺您別生氣,是我們照顧得不夠周全。”


    “生哪門子氣啊!胡子和小個子盡心盡力,照顧得挺好啊!”耿誌軍聽了,笑著坐起來,好像意識到這是外甥女來了,就責備道:“冬梅啊,你是怎麽搞的?我一個孤老頭子沒那麽金貴,他們把我當自個親人一樣對待,姥爺已經很知足了,你別聽老聽恁媽的話,老給人家添麻煩。崇高啊,她叫韓冬梅,是我的外甥女,說話要是有啥不妥的地方,你要多擔待點啊!”


    “姥爺,我也沒說他們不好呀,隻是我來的時候俺媽囑咐過我,不光要看看你,還要見見你所在敬老院的領導。”韓冬梅笑著說。耿誌軍笑道:“你媽是不是管人管出毛病來了?上次蔣誌達過來看我,被我罵了出去,他還一口一個階級鬥爭胡說,說要小心階級敵人謀害我,我一聽就來氣,這兒都是好人,哪有什麽階級敵人啊?”


    “對不起對不起啊!”崇高聽了耿大爺的這番話,心裏暗暗吃了一驚,覺得這老爺子有點不一般,可不能怠慢了,就笑著對韓冬梅說,“我叫李崇高,有啥事你說話就行了,你看,我們沒照顧好恁姥爺,是我們的失職,你多體諒體諒啊!”


    “誰要你道歉了。”韓冬梅笑著說,“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也別當真啊!”


    “崇高啊,你別跟她說好話,自打你來了敬老院,我們這幫老頭老太太心裏麵都有數,都記著你的好呢,外甥女過來看我,她不了解情況,你別往心裏去啊!”耿誌軍咳嗽著說道。崇高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耿大爺,您睡得床冷不冷呀?要不,再給您添條新被子吧?”


    “不冷不冷,暖和著呢!”耿誌軍連忙說道,“這天一冷啊,誰也免不了有點感冒發燒的,沒啥事,大爺能扛過去。當年在朝鮮戰場上,雪地裏一趴就是大半夜,也沒感冒發燒過,現在老啦,不行啦,不過這點小毛病算啥呀,大爺能扛得過去,你們忙你們的去,別為我操心。冬梅啊,回去告訴你媽,別老惦記著我,你也看到啦,我在這兒挺好的。”


    “姥爺,”冬梅說,“我現在來這兒工作了,在藝校當輔導老師,以後會經常過來看你的。”


    “是不是你媽又搞特殊了?”耿誌軍笑著問道。冬梅笑著說:“俺是到農村來支教的,哪用得著她搞特殊啊?”


    “你看你看,說著說著就瞧不起農村了,你啊,這特權思想可得好好改造改造,好了好了,快走吧!”耿誌軍笑著說,“不是姥爺趕你走,你有工作要幹呢,回去把工作幹好就行了,別在姥爺身上浪費時間了。”


    “哎,我知道了。”韓冬梅說著退出了房間。崇高連忙跟耿老告別,也跟著冬梅出去了,笑著說:“對不起啊韓老師,我剛才是逗你玩呢,你別生氣啊!”


    “誰生你氣了?”韓冬梅笑著說,“你以後別喊我老師了,就叫我冬梅吧!”


    “哎,韓——”崇高本來又要喊聲韓老師,但因為冬梅剛交代過,他就隻好改了稱呼,笑著說,“冬梅,你姥爺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


    崇高送走韓冬梅後,回到司務處,趕緊問大胡子:“哎,這耿大爺是咋回事啊?咋突然冒出個這麽漂亮的外甥女來呀?”


    “崇高,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大胡子笑著說。崇高故意板著臉說:“胡子哥,你能不能正經點兒啊?我問你話嘞!”


    “你來得晚,這有啥好奇怪的?這耿大爺莫名其妙的親戚多了去了。去年春天從城裏過來一位幹部,二人沒說幾句話,就被耿老頭一頓臭罵給罵走了;今年夏天,又來了個女幹部,把小魏教訓了一通,支書和大隊長還陪著笑臉嘞!”大胡子笑著說,“咱們這兒的人,隻知道他是個老榮軍,抗美援朝的時候,被美國飛機扔下的炸彈嘣瞎了一隻眼,腿也炸斷了,別的情況咱就不知道了。”


    “哎,像耿老這麽個革命功臣,咋說也該去地區療養院療養啊,咋能住在咱這敬老院呢?”


    “我隻知道他家是咱大隊張莊戶的,家裏也沒啥人了,從縣城回來就住進了咱這敬老院,別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真是個謎一樣的老人啊!”


    “誰說不是呢?但這老頭可倔了,去年年關,上麵派人來,死活要接他去地區療養院,他說啥也不去,還好好地罵人家是敗家子,隻會糟蹋國家錢財,咱們這兒的人都很敬重他,可很少有人去招惹他。”


    “嘿,這還挺有意思的。”崇高笑道,“這事支書和大隊長知道嗎?”


    “當然知道,哪一次上麵來人,不都是二位接待的嘛,但支書和大隊長到底知道多少秘密,我就不知道了。”大胡子笑著說,“不過,在你沒來之前,支書和大隊長跟我說過好多次,讓我好好侍候他,別惹他生氣,所以上次鍋裏煮了死老鼠,俺倆心裏可害怕了,趕緊去見大隊長了。”


    “這情況,恁倆早跟我說就好了,你們不厚道啊!”崇高笑著責備道。倆炊事員笑著說:“你也沒問啊,俺倆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去去去,我知道啥呀?現在咱兄弟仨在一個鍋裏吃飯,像這麽個革命功臣,咱們得好好侍候著,我看這麽辦吧,從明天開始,恁倆在耿老的一日三餐上多費點兒心,盡量照顧好他的生活。”崇高笑著囑咐道。大胡子笑著問:“你是說要單獨給他一個人做飯嗎?”


    “他不是生病了嗎?”崇高笑道。小個子擺擺手說:“別別別,我和我哥可不敢這麽做,院裏這麽多老頭老太太,誰沒個頭疼腦熱的呀?這老頭最恨搞特殊了,他要知道我倆單獨給他做病號飯,還不得把俺倆給罵死啊!”


    “這老爺子還真是不一樣啊!放著條件好的療養院不去,偏要住咱這條件差的敬老院,真是不可思議啊!”崇高笑著搖搖頭說。大胡子笑道:“你不知道,發生在這耿老頭身上不可思議的事多了去了,不過,這老人家脾氣雖倔,但對院裏的其他老人從沒發過脾氣,大家也都信服他,敬重他。”


    “嗯,照你這麽說,我對這位老人家更應該另眼相看了。”崇高聽了,不由得對老人肅然起敬。大胡子說:“咱們這兒的大小幹部,誰敢不敬他呀?就連萬支書也要看他臉色說話,時不時過來跟他拉拉家常。”


    崇高聽了,感慨不已。他真沒想到,在這靜靜流淌的歲月裏,在老河灣,竟有這麽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英雄人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家鄉老河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文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文實並收藏我的家鄉老河灣最新章節